如今,那里换了另一个人,对方取代了他的位置。
平时还好,可一旦想起来,心里还是发酸,尤其是,被焦望雨提起来的时候。
“新室友也还挺好的。”焦望雨说,“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濮颂秋本来不想接这个话茬,但听见焦望雨说别人“挺好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不用了。”
焦望雨扭头,他们俩靠得近,转头就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濮颂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焦望雨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
不高兴更好,他故意在挑事端。
会不高兴,说明濮颂秋对这件事很在意,对这件事在意,那么,就有可能对自己这个人也在意。
这就是焦望雨现在的逻辑。
应宗教的。
焦望雨不知道应宗是不是个好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能不能靠得濮颂秋近一点,但他清楚,至少这样能让两人有点儿互动,否则濮颂秋这人就是一冰山,他站在原地不动,冰山是不会自己融化的。
赌一把吧。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焦望雨忍着笑,一走神,脚底打滑,差点儿连带着人家濮颂秋一起摔倒。
“小心点。”濮颂秋一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
焦望雨突然间绷直了身体,明明穿着肥肥大大的羽绒服,碰一下也没什么,但就好像对方碰他这么一下,他藏在羽绒服跟毛衣里面的皮肤都被灼伤了。
以前怎么没这样啊?
“怎么了?”濮颂秋注意到他的异常,有些担心,“崴脚了?”
“没,没有。”焦望雨突然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明明是他在给对方设圈套,却把自己越套越死。
“我看不见。”焦望雨说,“现在就像个瞎子。”
“别乱说。”
“真的。”焦望雨看着前方,微微皱眉,“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话,是事实,各种意义上的事实。
然而濮颂秋不敢多想,他只能往最浅显的意义上去理解。
“手机的手电还是不行吗?”
“不行。”焦望雨骗他,“我之前有一次从图书馆出来找不到手电了,用手机的照明,差点儿从门口的台阶上滚下来。”
濮颂秋锁紧了眉头。
“挺难受的。”焦望雨说,“你走之后,遇到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能找谁。”
其实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
到现在,依旧除了濮颂秋外,没有其他同学知道他夜盲,甚至连程尔跟简绍都不知道,焦望雨竭尽一切避开了被发现的可能。
他有夜盲症这件事,就好像是他跟濮颂秋之间的秘密,两人有这么一个秘密,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没有彻底断掉。
这一年里,焦望雨就是这么自我催眠的。
好在,一年结束了,濮颂秋回来了。
濮颂秋这个人,带着他们之间的秘密回到了这所学校,这是这个冬天焦望雨最好的礼物。
“程尔他们呢?”濮颂秋问,“平时怎么不找他们?”
“不想。”焦望雨很直接,“除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濮颂秋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很想告诉焦望雨,千万不要给自己区别对待,一丁点儿的优待都会让他产生错觉,这错觉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错误。
“对了。”焦望雨想,既然已经开始使坏,那就彻底一点。
要么当个规规矩矩的人,离人家远远的,要么就做个负责人的坏蛋,不遗余力地做点儿坏事。
焦望雨说:“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濮颂秋“嗯”了一声,等着焦望雨对自己吐露心事。
他其实是有些开心的,虽然他在尽可能压制这种愉悦,但是当他知道关于焦望雨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时,实在没办法抹掉“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这个念头。
不应该这么想。
可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脑。
这人啊,真的很喜欢自作多情。
明知不可能,却偏偏要自欺欺人,这就像是偷人家的糖来慰藉自己的心,十分可耻。
“你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啊。”焦望雨对他笑,那笑容有点儿坏坏的,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纯良的焦望雨。
这笑容其实是好看的,在黑夜里,让濮颂秋想起毒蛇吐出的信子。
可焦望雨不是毒蛇,是被他小心翼翼擦拭干净然后藏起来的一块红宝石。
“你说。”濮颂秋看着他,“我帮你保守秘密就是了。”
焦望雨笑,犹豫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望向前方。
“抬脚。”濮颂秋提醒他要上台阶了。
当焦望雨试探着踩在台阶上的时候,他轻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濮颂秋的表情凝固住了,就像是突然被冰冻的湖泊,在被冻住前泛起的涟漪还停留在那里,在湖面不知所措。
“我应该喜欢他很久了,但自己一直都没发现。”焦望雨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发现濮颂秋的动作停住了,“怎么了?”
“没事。”濮颂秋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波澜,事实上,在他发声之前,五脏六腑都在抖。
在他打工的那段时间里,一起工作的那个男生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对方说:“我真是贱得慌,明明是我拒绝了她,可是有时候一想到以后会有别的男人在她身边,我就受不了。”
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跟焦望雨不可能,明明已经做好了多年后去焦望雨的婚礼送出祝福的准备,可他依旧不敢想象有一天焦望雨有了女朋友,不敢想象两个人牵着手路过自己的画面。
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有点儿太残忍了。
“五级台阶,”焦望雨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数过。”
两人进了宿舍楼,依旧没来电。
焦望雨问他:“我不想自己回黑咕隆咚的宿舍,你能陪我吗?”
“我……”
“你陪陪我吧。”焦望雨说,“我一个人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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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陪陪我吧。
这也是焦望雨学会的新的表达方式。
在过去,焦望雨虽然一直都是那种需要人陪的,但总是想着拐弯抹角去表达,因为害怕直接向人提出帮助或是要求,会被拒绝。
他不喜欢被拒绝的滋味儿。
很多时候,人们都是这样,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才选择小心翼翼地试探或是干脆退缩,总觉得这样是对自己的保护,但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样,错过了很多自己无法预见的精彩展开。
像应宗那样的人,活得太直接了,连被拒绝之后都依然□□继续百折不挠。
这种“精神”有时候在某些人眼里大概会演变成“可笑”的代名词,但应宗本人却活得痛快。
大概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最爱自己的人才是过得最好的。
焦望雨放下那么多的顾虑,也不去提前忧思自己被拒绝后的场面,只干脆直接地提要求,一旦对方拒绝,他就再试着争取。
不就是脸面么,不就是自尊心么。
反正现在世界是黑的,反正现在除了他跟濮颂秋之外也再没别人了,反正如今的濮颂秋大有不再跟自己亲近的意思了,一切都不会变得更糟,那就继续往下陷吧。
破罐子破摔,反正不会更坏了。
焦望雨这一年,虽说是没刻意去学过什么,但总和应宗在一起,潜移默化,有些行为自然就记在了脑子里。
撒娇么,倒是不太会,但装可怜模仿个一二还是没有难度的。
更何况,对于濮颂秋来说,焦望雨就算不刻意装可怜,也够戳他心窝的了。
岂止是戳,想到那句有喜欢的人了,濮颂秋这心都被人扎烂了。
“行不行啊?”焦望雨站在那里不动,“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儿站着。”
他说:“没准儿宿管阿姨看我可怜,能叫我过去跟她待着嗑嗑瓜子聊聊八卦。”
他们站在宿舍楼一进门的大厅,没有学生往来行走的大厅空旷得可以,焦望雨一说话甚至觉得有回声。
一楼冷,吹得焦望雨头疼,但他依旧不急着回去,就安静地等着濮颂秋的回应。
濮颂秋这人啊,得怎么形容呢?
他身上那股韧劲儿让人难受得很。
较劲,也不知道跟谁较劲。
可焦望雨转念一想,他们不都这样么,这些年他不也一直在跟自己较劲么。
因为性取向而较劲,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而较劲,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自己喜欢的人相处而较劲。
他们都挺拧巴的。
“去你宿舍?”过了好半天,濮颂秋终于开了口。
焦望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去你宿舍行吗?”
濮颂秋明显迟疑了,可最后还是答应了焦望雨的要求。
即便过了一年,即便一年中他无数次觉得自己应该对焦望雨没那么喜欢了,可当他回到这里,再次遇见焦望雨,依旧对这个人百依百顺。
濮颂秋皱着眉拉着他上楼,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数着台阶。
焦望雨其实是得意的,他能感受得到濮颂秋稍微有些抗拒自己过去,但最后还不是投降了?
这就说明,濮颂秋内心深处还是给他留了些位置的。
他在黑暗中偷笑,另一个人却焦虑得很。
濮颂秋带着焦望雨到了自己宿舍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焦望雨进门前问:“你是不是还没见到自己的新室友?”
濮颂秋推开门,告诉他:“我没有室友。”
“没有室友?”
“嗯,隔壁是配电室,这里两人间。”濮颂秋带着他进门,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焦望雨能看清近处,一边打量着这间宿舍,一边听着濮颂秋说话。
“这间宿舍空着,没人住。”
焦望雨听了他的话,脑子飞速运转,甚至差一点儿就提出想要搬过来的想法。
但不能太急功近利了,说好了要“温水煮”的。
“那还挺好的,”焦望雨说,“不然还要跟不认识的人慢慢互相适应。”
濮颂秋不说话,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焦望雨故意提起以前的事:“当初刚上大学的时候还好有你跟我一个宿舍。”
濮颂秋诧异地看向他。
“来报到之前的一个多星期,我焦虑得不行,”焦望雨笑,“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落单,那时候就在想,到了新学校,没有朋友,跟室友也都是陌生的,得多难熬啊。那一个星期,我都睡不好觉。”
焦望雨说:“后来到了学校,发现你竟然跟我一个宿舍,我就觉得你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救我于水火的。”
其实焦望雨这番话,不全都是恭维,也不全都是为了勾起濮颂秋的回忆故意说出的套路。
他是发自内心的这么想过。
焦望雨怕孤单,很多时候在新朋友面前会有些慌乱,他原本就是顾虑很多的人,怕自己某些生活习惯或者不经意的举动惹了人家的不悦,往后大家生活在一起,会彼此别扭。
他想很多,给自己施加了很多的压力。
他是那种害怕陌生环境,也害怕冒险的人。
但那段时间因为有濮颂秋在,一切都没那么令人担忧了。
尽管他跟濮颂秋在高中时代并没有成为密友,但至少是互相熟悉的,而且在那段自己很茫然地在拥抱新世界的阶段,濮颂秋对他照顾有加。
焦望雨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那段时间里喜欢上的这个人,大概是吧,否则为什么高中时候没发现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心动、失眠呢?
可他又不敢十分确定,毕竟,他发现,他是真的不太了解自己。
不过,管那么多干嘛,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这个人,他很想试试看,想知道如果自己不停地出现在对方的世界里,那么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人的世界就到处都是他的脚印也只有他的身影了?
可能性不大。
但试试呗。
焦望雨说:“我特别庆幸那时候你在。”
濮颂秋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之前打工的时候因为不小心,右手食指割了一个挺深的口子,现在伤口好了,却依旧留着疤。
这就像是,你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哪怕有一天忍痛将那人强行从自己心里挖除,你的心从此也是残缺一块的。
据说手指上这疤痕不会消掉了。
至于心上的人……
濮颂秋体验不到心脏残缺的感觉,因为他根本就没法将这人连根拔除。
“焦望雨。”
“嗯?”
“你已经二十岁了。”
“还差八个月呢。”
“成年人了,长大了,其实……”濮颂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应该太依赖别人。”
焦望雨被他说得心里难受鼻子发酸,很想发脾气,很想告诉濮颂秋他就是要依赖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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