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鱼摆在盘子中央,淋着棕黑色酱汁,邓罗轶用叉子固定一端,餐刀锯齿状的刃口反复切割,鱼肉散成一堆沙,让人彻底失去食欲。他把餐具放在了盘子两侧,擦拭干净的嘴角。
“你哪次做事成功过?”邓罗轶说。
Dario大声嚷嚷:“我还没找到适合我发展的领域,可不能把生命浪费在一些无聊的事上!哎呀,别提了,你给不给钱啊?”
“给。”邓罗轶倚着座椅靠背,十指交叉搁在身前,看他挑着叉子吃意面。
“等我三十岁能处置我的基金了,我就还你。”
他欢喜了,开始吐槽女人水性杨花,一边跟他约会,一边在他的派对上勾搭愣头愣脑的暴发户。
“不用还钱,给我一部分原始股好了。”
“真的?”Dario笑得把一双蓝眼睛都给挤没了。一个没上市没产品的草包公司可不值千万美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安里买了股份,其他投资人还不得见风使舵。
邓罗轶顶着严肃的表情开玩笑,“假的。”
看时间不早了,他接过侍者递来的大衣,把Dario自己撂在餐厅,步行回到同一街区的安里。
新招的行政助理看到他,忙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让助理通知财务部跟Dario的公司接洽,不论对方提什么要求,只管答应。然而没几天Dario就打来电话,说是安里不给投资。
邓罗轶不解之余生出恼怒,他亲口下的命令,居然能够生出差错。他唤来助理,要他查查是怎么一回事。
中央空调的细孔吐着热息,窗外是欲雪的天。助理惊诧地立在办公室正中,面皮发灰,这件事他是头一次听说,邓先生之前未曾吩咐。
“您……您没说过这事。”他鬓角沁出湿热的汗。
等了一会儿,邓罗轶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邓罗轶摩挲着右手虎口,一脸高深莫测。就在今早,腕部针刺般的疼痛愈加清晰,而意识尚模糊,手指没有轻重地抓着,挠着,黏稠的液体就渗了出来,疼痛狠扎进皮肉里,他一个哆嗦睁开了眼睛。
抬起手,迎着窗帘缝溜进来的光凝神细看,手腕上三四个油点子溅出来的水泡,烫到的部位皮肉分离,周围肿胀泛红。其中一个水泡已经被他抓破了,透明的组织液沾满他指甲的缝隙,表皮完全剥落,伤口与空气相接触,像眼睁睁看着无数只蚊虫在叮咬自己,心理上想象的疼痛要大于生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搞来的伤口,下楼后见到满桌子冷掉的中式菜肴,全是没被吃过的,邓罗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管家俯身问能否把这些食物撤掉,邓罗轶摇头,执起竹筷从最近的盘子里夹了块炒鸡蛋,塞进嘴里,垂着眸子机械地咀嚼。既然他付出了时间,就不应该浪费,平心而论,他自己的厨艺还蛮不错的。
邓罗轶清楚自己的精神状况,他没有为难助理,转而亲自打电话给财务官,要他把Dario的事办妥。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罗轩出现得相当频繁,几乎比往年一整年作祟的次数还要多。他总是试图联系到江明允,甚至在逃跑时咬伤了一名保镖。邓罗轩好奇自己发病的样子,周围人却讳莫如深,半真半假地挑一些话讲给他听。
于是,他命人在别墅各处安装了监控,专门窥探自己的一举一动。
罗轩又在做饭了。他动作娴熟地刮掉鱼鳞,将其开膛破肚,又把葱姜切成细丝铺在鱼身上。热雾在厨房监控画面中氤氲,餐厅里的摄像头录下罗轩来来回回将青釉盘摆在桌上,忙活了许久,最终他呆呆地停在餐桌旁,脖颈向下弯折,仿佛头顶上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灯光霜冷,借不来丝毫暖意。他坐在椅子上蜷曲着腰背,抱着碗把米饭一粒一粒夹进嘴里。两颗眼珠子像是粘在脸上的,黑咕隆咚,朝着特定的方向眨也不眨。
突然,他剧烈颤抖起来,细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他半张脸。他大概是噎住了,手指紧攥着筷子,另一只手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这样吃饭也能噎着,”邓罗轶转头对着自己的保镖队长,忍笑,语带调侃,“难道不知道要往下咽吗?”
保镖队长姓何,第三代美籍华人,被罗轩咬了胳膊的人就是他。
监控里的罗轩保持静止状态,不久后缓慢地放下筷子,两只胳膊在桌面上交叠。他垂头面对盛满米饭的碗,抽噎着掉眼泪,一直哭一直哭,半天都抬不起头来。
邓罗轶彻底没了笑脸,他冷眼看着自己的影像,骂了句没出息,走之前要何盛赶紧把这些监控录像删掉。
当天夜里,邓罗轶又做梦了。
梧桐树,踩在房瓦上的灰鸽子,雨水在墙面上冲刷出斑驳的痕迹,墙角铺满潮湿的青苔。他扒着窗沿,看到一群小男孩举着枯枝作剑,轰轰隆隆地从窗前经过,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街角。
他侧了一下脸,眼前出现另一个自己。相似而已,并不是他自己。
「喂,你怎么不跟他们玩?」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他们是一群幼稚鬼。」
男孩们又在街角出现了,双生子从窗口爬出来,一个拽着一个,冲向那处热闹的角落。
多久之前的事情?他早就记不得了。梦搅浑了记忆底层的浮尘,真的假的混合成一团浑浊液体。他似乎还能想起夏日的蝉鸣,仅仅是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邓罗轶从床上坐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他触摸到干涸的泪水,像一层脱落的死皮粘在脸颊上。
二月初,一股罕见的强劲寒流席卷欧洲大陆,爱尔兰西海岸的高威迎来一场暴雪。雪侵蚀着每一个角落,伴随刺骨的从斜面涌来的寒风,扫雪车顶着风雪清理出道路,来不及打扫的人行道上的积雪足以没过脚踝。邻居家的男主人戴着绒线帽,正用铁锨移走门前的雪,见他回来了,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Jiang,你见过这么大的雪吗?”
江明允说:“在电视里见过。”
房子里的银虎斑趴在沙发扶手上,听到动静,脑袋转向门厅,尾巴尖儿悠悠地晃来晃去。
江明允低头用指纹开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来,停在路边,恰好正对着他身后。门锁发出清脆的声音,江明允恍若未闻,而是转过身去,看向那辆神秘的不请自来的车。
雪飞在空中,茫茫的白色在流动,又像在静止,邻居的铁锹与石头地面相摩擦,制造一阵阵拉长的噪音。商务车的后车门从内部拉开,先是两名穿黑西装的保镖下车,紧接着暴风雪中真正的来客踩在雪地上。
江明允神情微凝重,他分不清,眼前人是罗轩还是邓罗轶。
第11章 离职
他带上门,将保镖全关在了门外。
门外是冷冽的风雪,而栖息在体表的寒意尚存。室内昏暗,隔窗低矮的云层厚重得像大火焚烧后的灰烬,已是傍晚,却几乎难以察觉。
“他们……”
江明允一句话没说完,被他踮起脚尖,用两只胳膊揽住了脖颈。
于是声音就消失了。
他反常地没有哭泣或怨怼,只是沉默地感受着他的存在,气息在耳侧飘游,吹拂细碎的毛发,另一个胸膛里的心跳与他产生联结,牵动他的思绪。他未曾倾听过高山上风的低吟,海尽头浪的呼啸,但假使此刻就要永远地闭上眼睛,他也不会有丝毫遗憾。
江明允撑着他的肩将他推离,没有狠心一下子将他推远,仍然保留着超出友谊的亲密距离,呼吸的热度在狭窄的距离里堆积,倾身就能够亲吻。
罗轩感觉,江明允正在思考。
“洛,你坐吧,想喝点什么?”
有客到访,最寻常的一句莫过于——坐吧,想喝点什么?
他彻底远离了他,方才的暧昧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罗轩像一具不会动的玩偶被安置在单人沙发上,银虎斑猫不知从那个角落蹿出来,跟在江明允身后跑进了厨房。他本就单薄的肩膀向内收缩,双膝并拢,呆滞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趴在结着冰霜的窗玻璃上,隔着纷扬的白雪张望,那辆漆黑的商务车还停在路边。
“洛?”江明允把水杯搁在桌上。罗轩想喝水,他费了些时间将饮用水加热。
银虎斑钻在桌底,前肢匍匐,后肢蓄力,防备地摇晃着尾巴尖。罗轩双手端起杯子,低着头小口地喝,水有点烫,刺得他舌尖麻麻的。他毫无征兆地流出了眼泪,这是他的武器。
江明允站在原地,目睹他的悲伤蜷缩成整个世界的质点,空气压抑得人无法呼吸。他不说话,不再如过去那般迁就他,他在等罗轩自己往前走。
“带我走好不好?”他愿意跟他去任何地方,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江明允说:“这不现实。”
“那什么是现实的?”他仰起苍白的脸望着江明允,这是进门后他头一次直视他,罗轩害怕从江明允眼中看到冷漠、疲惫、退缩等一系列负面的情绪。
冬夜的颜色全然掩盖了江明允的神情,只分辨出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江明允沉默的时间太长了,罗轩的心在这沉默中坠向深谷。他意识到江明允是真的打算跟他分开。
罗轩夺门而出,咯噔一声栽倒在雪地上。江明允追出去,扶着他的手臂想要帮他站起来,罗轩将他往外一推。
“……别理我。”罗轩发间沾满碎雪,他半跪半坐,眼神呆直,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决然。
保镖拉开车门向他们跑来,还没靠近,罗轩先神色惊慌,手里扬起一堆雪,崩溃地喊叫:“走开!别过来!”
也不知是他过激的反应唬人,还是邓罗轶的余威教人害怕,保镖们都不再上前,反而后退了几步。罗轩从地上爬起来,孤零零地往外走,看也不看来时乘坐的商务车,就沿着积雪的街道行走。路上黑黢黢的,又在下雪,极目望去,看不见半个人影。
江明允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焦虑地问:“洛,你想去哪儿?”
“别理我。”罗轩踩得脚下的雪咯吱咯吱作响,他好像下定决心要流浪去天涯海角,自生自灭。
“Roy!”江明允拽住他的胳膊,迫使他停了下来,“你别这样。”
他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踏踏实实地踩着地面,他看着他,对他讲:“你不是罗轩,你是邓罗轶,你有你自己必须要扮演的角色,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不能中途弃演。”
“我不想表演。”
“邓罗轶,你没有选择!”江明允把话说得极重,两人都沉默了,在雪中对峙。江明允深呼一口气,说服他,“这世界就是个既定的舞台,你,我,都是演员。我们都要遵守舞台上的规则,打破规则的代价往往是让人无法承受的。而我很抱歉的告诉你,你的本心并不在我身上,我们很难强行发展出一条故事线。Roy,你在生病,你该回到正轨上去。”
罗轩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手腕,问:“是不是我没有病,我们就能在一起?”
“你没有病,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路上驶过一辆车,灯光映亮树枝上挂的雪,江明允出来得急,只穿着一件松石绿的毛衣,强忍严寒,眉头紧锁着郑重的烦忧。
“洛,是我不好……我们不要再谈感情了。”
保镖都站在不远的地方,江明允反握住他的手,将其从腕上扯了下来。
这不是罗轩想要的结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江明允,不是为了当面说分手。可是无论他作何挽留,邓罗轶已经把他的路都堵死了。他是邓罗轶,不是罗轩,所以他的意见无关紧要,江明允听不到他的话。
“明允,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带我来找你吗?”罗轩对着江明允将要离去的背影说道。
江明允顿住,回头看他,疑惑的阴云在他眼中凝聚。
新年的第一季度,业内就流传着一个消息,说是安里高层内部不合,首席技术官江明允即将离职。但又有知情人士透露,江博士是因为家庭原因,不得已才离开安里。不管安里高层变动的真相是什么,最终的结果确实是江明允宣布离开安里公司。
安里总裁Diana·Deng公开表示:Myron·Jiang离职是安里的重大损失。
股市的反应相当灵敏,在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安里的市值断崖式下跌,以惊人的速度蒸发了数百亿美元。业内部分人士认为,安里公司失去了江明允,这次在新领域的布局很有可能会以失败告终。
江明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及离职的原因是自身的健康问题,无法继续担任安里CTO的职位。记者问他未来有什么计划,是不是接受了其他公司的邀请,江明允摇了摇头,歉意地微笑,没有给对方答案。
安里美国技术部门的员工自发为江明允举办了一个欢送会,他们包下了公司附近的一个酒吧,甚至穿上专门制作的衣服,衣服胸前印着金色的“WE WORKED WITH JIANG”。他们曾共同攻克过一个又一个难关,还有人本就是憧憬着跟江明允一起工作才入职安里的,几乎所有人都为他的离开而感到遗憾。江明允不是一位独裁者,他的领导风格开放而友善,他会重视下属的提案和意见,鼓励参与,营造轻松的团队合作氛围。失去他的未来可以想象,公司很难再找到一个像江明允这么睿智开明的领导。
江明允离开安里在商业、科技等领域无疑是地震般的大新闻,而在当今这种娱乐时代,还是富豪明星的绯闻八卦更惹人注目。
Clinton家族的Sherley最近在网上发布了一张照片,不多时,相关话题登上几个国家的热搜榜单。身为模特的她走过几场高定的大秀,虽然出道以来一直被喷台步走得很网红,身材不够好,喜欢炫富,但全网的讨论度自始至终居高不下。
财富和美貌是吸引力本身,镜头是聚光灯、放大镜。照片上,Sherley一袭华美的银色钻石晚礼服,挽着一位正装男士的手臂。她面对镜头,妆容精致,性感的褐色卷发披在一侧肩膀,笑容恰到好处。照片中的男性只露出侧脸,是个亚裔,偏秀气,但看得出样貌不俗。
粉丝在评论里问Sherley,这是不是她的新男友。
Sherley回复——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下个月结婚。
这个回复如同水倒进热油里,Sherley未婚夫的信息被炸出来了。她的未婚夫竟然是安里公司的继承人Roy·Deng,全球富豪榜上排得上名号的人。
网上找不出一张Roy·Deng的真实可靠的照片,这人低调、神秘又有钱,吊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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