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逊骑马远去,身影消失在天边。
“大人,”二十来报,“岭南那边有了消息。”
方镜收起棋子,道:“马找着了?”
“杨涓将马藏在一处陵墓,在地下组建了一支军队。”
方镜听罢,捏紧了手中的棋子,道:“有多少人?”
二十道:“将近一千,还在壮大。”
方镜看向棋盘,道:“尽快驱散。”
二十拱手:“卑职这就去办。”
方镜又道:“如若不行,便毁了。”
二十应了声“是”,退下了。
十日后,二十来报:“岭南那边出事了。”
他带来两个衣衫破乱,浑身血迹的手下,这两人蓬头垢面,嘴唇皆已干裂的不成样子。
方镜命令:“给他们水。”
两人牛饮几大杯,左侧之人方气喘吁吁道:“大人,五日前,我等依大人所言,守在陵墓,已布好了□□,正欲点燃,突然有数万只箭羽从墓顶射出,墓中士兵全军覆没,二十个兄弟中,只有我俩逃出,于是快马加鞭赶来回报大人。”
方镜面色凝重,道:“可看清是何人?”
右侧之人道:“并未看到墓顶有人,想是早已布好了机关。”
方镜沉思片刻,问二十道:“杨涓近日有何动作?”
二十道:“杨涓一直在府中,并未外出。”
方镜道:“你带他们下去,好生安置。”
二十回来后,方镜交给他一个药瓶,道:“去趟杨府,给杨涓服了。”
半个时辰后,二十来报:“杨涓已经睡下。”
方镜点头,又道:“带十九离开,走远些。”他这才坐了下来。
二十沉默许久,方道:“卑职不愿意。”
方镜瞧了眼他,道:“你已尽职,不必再留,本官以后不会用你。”
“大人,”二十唤了一声,“如何才能久伴于大人?卑职不懂,请大人教我。”
“你若是不懂,这两年便是白跟了我,”方镜起身,入了内室,“明日早朝之后,不要叫我再看见你二人。”
二十瞧着方镜走开,在正堂立了很久。
第二日方镜回来后,十九与二十都不见了。
偌大的统制府越发清冷,方镜身着官袍坐在亭中,只是日日瞧着棋子发怔。
五日之后,岭南陵墓一事终于传到了皇帝耳中,朝野为之震动。
方镜立在百官之中,听着他们愤然批驳,不发一言。
“方统制。”皇帝叫了他。
“臣在。”方镜出列。
“朕命你彻查此事,若需人手,监事部随你调遣。”
“谢皇上隆恩,”方镜道,“只是此事,不必查了。”
皇帝道:“这是为何?”
方镜脱下官帽,跪下叩首:“回皇上,臣便是岭南陵墓一事的主谋,臣罪该万死。”
此言一出,朝堂沸腾,朝臣皆批“大逆不道”“狼子野心”尔尔。
待声音止了,皇帝方道:“你去岭南仅两月有余,又忙于治水,如何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地下军队?”他道,“战马和兵器又从何处而来?”
“回皇上,”方镜道,“臣筹谋已久。”
“两年前,臣借北疆巡视之便运回一批战马,将其养在西郊,又借机运往南部。去年平定番南之乱,臣在返途时凿沉押送兵械船只,兵器便是因此而来。后臣又借岭南治水之便,耸动流民组成军队,将其藏在陵墓之下。”
“大胆!”皇帝勃然大怒,“你是想造反吗!”
方镜叩首:“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刘大人!”皇帝道,“朕命你前去彻查,凡与此事有牵连的,全部关押起来!”
刘墉:“臣遵旨。”
“忠义王!”他又命令,“即刻查抄统制府,男子流放,女子卖身为奴!”
忠义王:“臣遵旨。”
皇帝看向方镜:“你可有话要说?”
方镜道:“臣无话可说。”
退朝后,皇帝却将方镜留了下来。
他扫下案上的奏折,怒道:“你是要欺君!”
方镜道:“臣不敢。”
皇帝冷笑:“你现在都要造反了,还有何事不敢?”
方镜道:“臣知罪。”
“方鉴之,”皇帝平静下来,道,“你可还记得,给朕的许诺?”
方镜道:“皇上贤德圣明,不需要臣,也可海晏河清。”
他又道:“皇上正可借此机会,整顿朝纲。”
皇帝沉默片刻,道:“为一愚忠之人,是否值得?”
方镜道:“望皇上成全,不累及他人。”
皇帝瞧了他半晌,咬牙道:“好,那朕便赐你一杯毒酒。”
方镜叩首:“臣谢主隆恩。”
待方镜回去,统制府里里外外已被重兵把守,方镜坐到床上,静候着。
午时,宫里来了人,蓝公公将托盘放到桌上,道:“方大人,是时候上路了。”
方镜轻笑:“有劳公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夜晚,宫中,皇帝手执奏折,道:“方鉴之的事,办得如何?”
蓝公公道:“回皇上,已办妥了。”
皇帝道:“他有何遗言?”
蓝公公奉上一张纸,皇帝接了,上面却只写了五个字:
“人间寂寥梦”。
蓬元三年四月,岭南陵墓一案审结,波及者甚重。
皇帝借此案将数百名官员贬斥出朝廷,这些官员,或是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之臣,或是居功自傲、目中无主之臣,还有一批前朝旧臣。
名盛一时的水清真人也受了牵连,杨府被划地为观,杨涓二十年不得外出。
蓬元三年五月,北疆持续了一年的战事告捷,谷夷战败求和,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初。
自此之后,奚朝太平百年,此为后话。
景初二十四年冬,西山村舍迎来一位客人,那人衣衫破烂,头发蓬乱披散,只露下巴,看不清相貌。
方镜正弯腰拨弄木屑,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身,看了许久,道:“怎又成了这幅猴子模样?”
二十跪下,唤了声:“大人。”
方镜扶他起来:“我已不是大人。”
久居深山不知岁月,再见故人时,才惊觉暮年已至。
方镜给他沏茶,倒了一半,又转身道:“十九......”
二十道:“十九出家了。”
方镜有些恍惚,半晌,方道:“出家好,出家好。”
“当年我以为大人身死,便守在杨府,待杨涓醒来后,与他说了大人的事。”二十跪下,“卑职不敬,恳请大人责罚。”
猛然听见这个名字,方镜有些懵怔,待反应过来,心已有些发颤。
他拉二十起来,道,“杨涓,他如何?”
二十道:“杨涓被圈禁府中二十年,四年前方解禁,其女被忠义王抱养,后嫁入静王府,不久因难产而死。”
方镜听罢,未有言语。
半月后,他去了绵启,街道仍与旧时一样,只是街上的容颜全部变了。
他独自一人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昔日的统制府。
当年富贵堂皇的门庭,如今已一片衰颓,荒草长的过了人头。
立了许久,他转身,瞧见一人身着道袍,立在街尾,那人也正瞧向他。
二十年的时间,他终于在那人眸中寻见了一直渴望的眼神。
只是两人已是苍颜白发,皆已苍老。
沉默着立了很久,方镜转身离开了。
灵霄寺中,高僧慧悟躺在床上,朦胧中,瞧见一个人走过来,将九连环揣进他手中,道了声:“若未解开,晚饭则免。”
慧悟面露微笑,双手似是捧着什么,身体渐渐冷却下来。
四声钟响,鸟鸣划过夜空,深山有人道:“慧悟大师圆寂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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