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方镜笑了,盯着不远处的杨涓,戏谑道,“本官确实是痴心妄想。”
他又道:“只是杨大人既然选择修道,也该知道,修道之人不可有过多执念,执念太深,殒身殒心。”
杨涓道:“本道愚拙,不懂方大人所言。”
方镜轻笑,未再言语。
半个月后,方镜一行抵达番南,在野外驻营。
整顿完毕后,方镜派人刺探情况,以便突袭。
探子来报,番南王联合丰州、戎族军队,意欲北上,两队人马正往番南集结。
方镜迅速作出战略部署,兵分两路,各个击破。
两军作战的同时,方镜命人散布假消息,叫番南王以为丰州和戎族打了起来,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丰州和戎族的求援信号也被方镜悉数拦下,最终番南王哪一方都没有帮,不到半个月,丰州、戎族军队皆被攻克。
番南王知道真相后,勃然大怒,与方镜正面交锋。
方镜军队人数虽多,但士兵刚经过酣战,战力疲乏,番南士兵凶猛,两军一时僵持不下,对峙了近二十天。
营帐中,方镜对着墙上的地图良久沉思,一转身,瞧见坐在案前的杨涓,笑道:“不如水清真人发发功,趁早平定,我等也好早些北归。”
杨涓这些天与方镜同出同行,冷眼旁观他行军作战、部署谋划,瞧他确实有些帅才,不禁对他略有改观,言谈举止皆不似先前冷硬。
他不紧不慢道:“依仗本道,不若依仗方大人叫人放心。”
方镜轻笑:“杨大人倒是不急,可是忘了令爱还在家中对杨大人翘首以盼?”
杨涓闻言,面色略有动容。
“大人!”一个士兵冲进来,“敌军来袭!”
方镜立刻走出营帐,外面已是遍地火光,流矢四处飞窜。
“保护好杨大人,”他道,“其他人随我来。”
“大人!”曹副将见他执剑出去了,忙在身后喊,“大人在营中指挥便可,不必亲自上阵。”
方镜这些天皆深居帐内施展谋略,今天却要亲上战场,惊坏了曹副将。
他认定了方镜是文臣,虽为统制只为虚衔,心说你连武力都没有,一身盔甲皆是摆设,可别去添乱了!
“曹副将若不放心,可与本官同去。”方镜将剑挂在腰间,仍是走了。
曹副将赶紧追上,又用眼神斥责方镜身后的几名将士,一群兵跟着一个秀才,简直胡闹!
然而等他瞧见方镜拔剑与敌军厮杀,以一敌十,立刻变成了哑巴。
番南军瞧方镜亲自上阵,很是快意,又见他底下的士兵四处逃窜作鸟兽散,料想方镜毫无防范,以为此战赢定了。
但打了半晌,方镜的士兵越来越少,而地上死伤并不多,他们不觉有些纳闷。
等漫天箭雨自高空射下,番南军才发现中计了!
方镜率军边打边撤,又用提前布好的石头堵住退路,番南军队于是成了瓮中之鳖,此战大捷。
经此一役,番南军元气大伤,方镜乘胜追击,不到十日,便拿下番南王。
蓬元二年七月,方镜与杨涓平定番南叛乱,班师回朝。
返程为水路,行至江中时,运载缴纳兵械的数十艘船却悉数沉了。
曹副将欲派人打捞,方镜以江中凶险为由,拦下了他,只道:“想必它们自有归处。”
一行人半月后抵达绵启。
仅一个半月便平定番南之乱,朝臣虽不想承认方镜的才能,却也不敢否认他的功劳。
北归之后,方镜还未来得及接受奖赏,又传来岭南东北一带发生水患的消息。
方镜主动请缨南下治水,不到三日,再次启程。
马车上,十九给方镜扇着扇子,道:“大人才回来两日,又急急出发,太过操劳了些。”
方镜闭目养神,道:“岭南的风水养人,到时叫你好生修养。”
“我并未来回奔波,何需修养,”十九道,“大人此次回来,又瘦了好些,我是养不胖大人了。”
“不急,”方镜慵懒道,“等解了水患,本官带你与二十去贴秋膘。”
十九立马扇的更起劲了:“听说岭南有许多稀奇果子,大人定要尝尝。”
方镜道:“都听你的。”
十日后,方镜到达岭南,岭南郡守前来迎接,与方镜谈论水患形势。
方镜到的第二日,便一路走访测量,勘察地形,最终决定采取清理河道,挖掘淤泥,引清水入黄河水以减轻泥沙,再缩小河道的方法治理。
治理开始之后,方镜日日巡防视察,时常夜半三更方睡下。
如此持续了二十多日,水患终于减轻。
方镜又命加固堤坝,修建水库,同时为流离失所的灾民布施。
方镜立在粥棚前,瞧那些灾民手捧烂碗、衣衫褴褛,不觉回想起前朝,他将赈灾银饷扣下的样子,心神略有恍惚。
惟有亲身面对这群人,他方能感受到,银子便是粥,粥便是命。
他肆意克扣饷银,无意之间,也成了滥杀无辜之人。
也罢,前朝时,他本就是佞臣。
又过了一个月,形势最终稳定,方镜上疏,岭南水患已除。
“大人,在东南一带发现了杨涓的踪影。”
方镜又寻了些机巧木器,正在玩赏,听见二十来报,停了手中动作,道:“他与何人?”
二十道:“独自一人。”
方镜继续把玩手中之物:“那些马确实运到这里了?”
二十道:“正是。”
方镜放下木器,道:“叫上十九,我们去贴秋膘。”
方镜瞧见杨涓时,他正走往一家客栈,方镜远远道:“杨大人不着道袍,真是雅人深致啊。”
杨涓转头看了一眼,尔后,却是整个歪倒了下去。
“大人,”杨涓立在床边,望着杨涓苍白削瘦的脸,“我瞧这次,水清真人不必求仙问药,直接可以得道成仙了。”
“换块巾帕,”方镜也看着他,又道,“大夫如何说?”
“大夫说是劳累过度睡眠不足所致,休养几天便好了。”十九道,“也不知何事叫他这般操劳。”
方镜道:“好生照料。”便走出房门,二十跟了出来。
“可寻见了那批马的所在?”他走进凉亭坐下。
二十道:“本已有了线索,却忽然失了踪迹,想必被杨涓转移了。”
“转移了,”方镜沉吟,“他已察觉了?”
“并未察觉,”二十道,“依卑职看,岭南水患过于引人瞩目,他此举,为的是掩人耳目。”
方镜轻笑:“怪道劳累至此。”
他又道:“加派些人手,将那批马务必找到。”
二十道了声“是”。
“大人!”十九跑来,“水清真人醒了!”
方镜起身进了屋,轻笑道:“杨大人潜心修道,也该保重身体才是,这俊美的面相,如今皆成了皮包骨。”
十九端了药递给杨涓,杨涓喝了,方道:“本道日日所想,皆为飞升之事,叫方大人看笑话了。”
方镜坐了下来,道:“杨大人既如此费心,不知可寻得灵丹妙药?”
“本道庸碌,南下并无收获,”杨涓道,“比不得方大人,治水有方,又是美功一件。”
方镜莞尔:“功劳不敢当,仅是分内之事。”
他又道:“本官几日后北归,杨大人可愿同行?”
“不必了,”杨涓道,“方大人既是去述职,由不得本道拖累。”
“这有何妨,”方镜道,“杨大人气虚体弱,与我等同行,也好相互照应。”
杨涓咳嗽了几下,沉思片刻,不再拒绝:“既如此,本道有劳了。”
北归途中,十九与二十并肩坐在马车前,不知第几次接住自家大人自马车内抛出的银子,又是欣喜又是纳闷,悄声对二十道:“你觉不觉着大人这几天,心情出奇地好?”
二十只道:“大人是散财童子。”
他又补了一句:“尤其杨大人同在车内。”
第8章 第 8 章
方镜返回绵启后,皇帝将平定番南叛乱与治理岭南水患两功一并赏赐,朝臣中未有敢多言者。
经此二事,方镜在朝堂上弹劾声少了许多。
一月之后,又是除夕,方镜走进了那赭红道观。
“方大人!”道士打扮的下人在身后追,“水清真人不见客!”
“本官前来请教修道心得,杨大人岂有拒客之理,”方镜两手揣袖,直入正堂,“杨大人的府邸确实堂皇,可见皇上厚爱。”
“本道素不与人结交,方大人不要坏了规矩。”杨涓语气森冷,牵着杨暧走出。
“杨大人,”方镜作揖,“多日不见,身体可好些?”
“谢方大人关心,已经无碍。”杨涓与他站着,丝毫没有待客的样子,“不知方大人所来何事?”
方镜道:“皇上赏了些小玩意儿,想着令爱会喜欢,便送来了,权当年礼。”
他从十九手中接过一个匣子,蹲下来,朝杨涓脚边的小丫头打开。
杨涓道:“小女对这些玩物并无兴趣,辛苦方大人白来一趟。”
杨涓话音刚落,杨暧就朝方镜奔了过去,从匣中拿出一个九连环,朝方镜甜甜笑了。
杨涓轻声喝道:“暧儿!”
杨暧抱着九连环,抬头看他。
方镜轻笑:“令爱既然喜欢,杨大人还是留着罢。”
他摸摸杨暧的头,道:“杨大人得此佳女,怎忍心独留她于府中,四处奔走。”
“方大人管的宽了些,”杨涓将杨暧牵过来,道,“礼已送到,方大人请回罢。”
杨暧听见这话,走过去牵住了方镜的手。
方镜一惊,心却热了,又摸了摸杨暧的头,笑道:“叔叔择日再来。”
杨暧点点头,松开了他。
杨涓瞧着两人,皱了眉头。
方镜起身,道:“既是除夕,杨大人府上也该热闹些,令爱想必也会喜欢。”
他拱手施礼,莞尔道:“本官告辞。”
杨涓道了声:“方大人慢走。”目送他远去,眸色很是复杂。
上元这日,方镜立在院中,手中捧着暖炉,瞧十九张罗着放孔明灯,院墙上传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抬头看时,就瞧见陶逊提着两坛酒跳了下来,道:“街上如此热闹,方大人不去观灯,怎在此独自寂寞?”
方镜轻笑:“有陶大人作陪,怎会寂寞?”
陶逊随他走进内堂,将酒放在桌上,一起坐了下来。
陶逊道:“方大人是算准了我今日会来?”
方镜道:“实不相瞒,瞧陶大人年节未归,我料想陶大人当在北疆过节,不想会今日回来。”
陶逊沉默片刻,又笑起来:“今日不谈别的,只需与我酣饮。”
方镜见他面色不悦,未再多言。
酒过三巡,陶逊左右攲斜,凑近方镜道:“你可知,我在北疆遇见了谁?”
没等方镜回应,他又歪回席上,饮了杯酒,道:“我遇见了图尔果。”
“图尔果......原来他在骗我,”陶逊口齿不清,“他白的不成样子,也......也俊美的不成样子。”
陶逊此次回来,憔悴许多,方镜察觉到他眸中的痛色,明白了几分。
“你可知我为何现在回来?”陶逊又凑近方镜,半晌,嘲弄一笑,“我是被父亲赶回来的。”
“图尔果......图尔......果......”他低头唤了几声,又摆摆手,抬起头迷蒙道,“不说他了。”
他对方镜笑道:“听闻你在朝中做的不错。”
方镜轻笑:“不过尽职而已。”
“方鉴之啊方鉴之,”陶逊凑过来,满嘴酒气,“前朝皇帝昏庸,宠幸于你,当今圣上是难得的明君,却也宠幸于你,这是为何?”
方镜瞧着他,许久才道:“因前朝我为佞臣,本朝我为忠臣。”
“忠臣?”陶逊大笑几声,红着脸道,“除了你自己,几人认你是忠臣?”
方镜缄口不言。
陶逊似醉非醉,抓住方镜的前襟:“你既然要做佞臣,为何不做到底?”
“......你瞧自古以来,那些所谓的忠臣,有几个有好下场?”
“你不适合做忠臣......”他打了个酒嗝,“也做不成忠臣。”
盯着方镜看了许久,陶逊松开了手,抓起酒坛豪饮几口,摇摇晃晃走了:“你该今朝有酒今朝醉,那才适合你。”
十九瞧着陶逊的背影,担忧道:“这陶大人真醉的不轻,可别摔了。”
方镜沉默良久,幽幽开口:“只怕醉的是我。”
陶逊在绵启没留几日,便来向方镜辞行,他要去北疆找图尔果。
方镜道:“你为他放下一切,是否值得?”
陶逊只道:“我爱慕于他,没有值得不值得之说。”
他看向方镜:“此后山高路远,只怕不能再见,大人居于这绮色泥潭之中,还望珍重。”
方镜道:“各自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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