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谨则短促地缩了下眉头。
他早就和裴潇传音,说了自己不打算回崖洲,让他带着人自己走。
崖岛仆人恭敬地上前行礼:“少主,白公子。”
白决问金蕙:“你们有什么事吗?”
金蕙一直偷瞟裴谨,想说话不敢说的样子,看来裴谨早和她打过招呼,此时还若有若无地瞪视她,金蕙纠结再三,没和裴谨对话。
“白公子,我们岛主希望和你见一面。”
裴谨要说话,被白决按住了。白决道:“好。”
裴谨霍然看向白决。
白决眨巴眨巴大眼睛,裴谨只得叹气,握住他的手道:“我和你一起。”
裴潇还留在澶溪城,金蕙带着他们两个去了裴潇的所在,还是慕真以前给他安排过的民房。
一进门,仆人们就退了出去,白决止步一看,耿渺渺也在,站在裴潇身边帮裴潇锤肩呢。
鸿元尊上的意图这一刻在白决和裴谨心中明朗了。
裴潇唤裴谨:“谨儿。”
裴谨可谓做戏要做全,眼睛里权当看不到裴潇:“我不是。”
裴潇皱眉:“谨儿,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从小到大都没这般不理性过,为了白决,一再破例。”
裴谨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说了我不是裴谨。”
耿渺渺摇晃着裴潇的胳膊:“尊上,你看他!”
白决侧身对裴谨道:“让我和尊上单独聊聊吧。”
裴谨眉头一紧:“要聊什么?”
“我们是一边的,你怕什么。”白决捏了捏他的手,“相信我吧。”
裴谨十分不情愿,但在白决的推搡下还是跨出了门槛,裴潇便眼神示意金蕙,金蕙见状躬身对耿渺渺道:“耿小姐,咱们也先出去吧。”
耿渺渺看见裴谨都出去了自然也要跟出去,路过白决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金蕙紧随其后,对白决点了下头,走出去帮他们合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后,裴潇设了个隔音结界,对白决道:“你不会真信他说的不是裴谨的屁话吧。”
白决轻轻一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听你口气,是也知道他在胡闹了。”裴潇语重心长,“既然如此我倒要问问你,白公子,你到底有几分在意谨儿。”
白决神情一凛,上前一步盯着裴潇高声反问:“尊上,你现在来问我?当初是你把裴听遥从我身边夺走,那时候你问过我吗?现在呢,是不是又要叫我为了他好,离开他了?!”
随着质问,白决的胸口不停起伏,从进门起他就一直憋着,现在终于爆发出来了。裴潇霎时间想起当年他要带走灵识,白决也是这幅愤怒模样,不同的是,这次比那一次多了几分坚定。
裴潇回视着白决,神色反复变幻:“你不是不肯接受裴听遥是谨儿的灵识吗,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接受了,不可以吗。”白决冷静了一些,平缓自己的呼吸,慢慢道,“我想明白了,之前是我脑子没转过弯,把自己绕进去了,现在对我来说,外面那个在等我的人叫什么不重要,裴听遥也好裴谨也罢,我爱的就是他,我不会再离开他。”
裴潇闭住眼睛,长长叹了一声,再张开时,攻击性和刻意释放的压迫力也消失了:“白决,我说过吧,其实我也希望你们都好,三十年前我知道谨儿偷偷倾慕你,还想过要为他撮合。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他的一颗心始终在你这儿,我本来不想干预,我自己的感情账都算不清楚,没资格干预你们这些后辈的,可是你知道……问星楼的相术从来不会出错。既然你我都爱谨儿,你难道就不怕他出事?”
白决咬了咬嘴唇:“也许是耿小姐学艺不精,又或者……是她故意那么说呢。”
“我比你了解那丫头!”裴潇因他这句话有些动怒。
白决视线落到了地板上,良久,才道:“对不起,我收回刚才那句,是我小人之心。”
“可是尊上,我不敢说比耿小姐更懂玄门,然而相术所求,并非知天命、顺天命。”白决铿锵道,“而是逆天命。应该用万物都在发展的眼光去看才是。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改变将来,我多谢她和您的提醒,但想要规避不好的局,绝不是我离开裴谨这一条路。”
裴潇听了一直沉默,两人僵持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裴潇道:“这么说你意已决?”
“是。”
白决作揖,打算告辞。
“倘如我强留你呢。”裴潇在他转身后蓦然道。
白决一愣,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混沌,大门扭曲了起来,连裴潇从后面靠近他的脚步声,都时而缥缈了起来,他身子一歪,朝后倒去,裴潇轻松在后面托住了他的背。白决连连给自己施了好几个辟浑诀,才解除了昏沉的状态,只是手脚依旧无力。
裴潇就这么看着他。白决意识到他也并不是要迷晕自己,否则刚才用辟浑诀时就会被打断。
“尊上这是什么意思?”白决不解。
“你们真的想好,怎么面对未知的危险了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裴潇默然一阵,道:“我要你照我说的,用心门法术为谨儿织一场幻境。”
白决蹙眉。
“你是他第一个爱慕的人,在此之前,他灵识在外,七情不全。谁年轻时的心动便是一生心动呢?他是否真的确定,你就是那个携手一生的人?说不定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就会因你遭受无妄之灾。我要你织一个幻境给他,抹去他的记忆,幻境里,无人不爱他,为他付出真心,你绝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我要看看,他是否还会选择你。”
“如果是,那么,我不会再干预你们。”
“同样的,如果不是,你就不要再拖累他。”
“这不公平。”白决抗议道,“感情的事本来就充满机缘巧合,您要我编织这样的梦境,就算他爱上别人,又能说明什么呢?现实中早一步晚一步就是有差别,是我而不是别人,就是事实。”
“好,我允许你在幻境里尽你所能和他在一起,充分利用你对他的了解。这样可以了吧?”裴潇道,“感情的确是充满缘分的事,你就握着你的缘,看能不能求来一个分吧。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谨儿爱着你,几分巧合,几分注定?”
白决低头思索。裴潇不愿意他的儿子为了一个或许是巧合爱上的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和他走下去,所以想要他证明,他和裴谨相爱是必然的。
这很可笑,天下间哪有什么必然,处处都是偶然,偶然的爱情难道就不值得高看了吗。
可现在这个情形,他难道能说不吗?
反正幻术是他的看家本领,如果在里面施些小手段,也许裴潇不会发现。再说,在幻境里抹去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潜意识依旧可以影响幻境。
他也应该相信他和裴谨的默契。
想到这里,白决道:“好,一言为定。”
裴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提醒道:“你不能用任何方式提醒谨儿这是幻境,也不能告诉他幻境以外的事。”
白决撇了撇嘴:“知道了。”
“我也有权利为你的幻境增加些东西,免得你私心太盛。”裴潇道,“我虽然修剑道,见识到底比你多了万年,你可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知道了。”白决不悦道,“支撑这么一个庞大复杂的幻境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尊上也得帮我出点力。”
“我为你护法。”
“那就有劳。”
裴潇勾起嘴角:“那么现在,去把谨儿叫进来吧。”
第67章 风月情浓04
白决编织的这个幻境,背景是在中洲。毕竟他对中洲更了解一些,而且幻境里没有法术,他才更好驾驭。
这种梦一场的幻境,需要拿现实中的物件做引子,构造出一个框架来,之后幻境便会自己进行架构,填补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物,虽然大方向上是织梦者在把控,但织梦者自己也进入梦境,那就身不由己了。
幻境所在的中洲王朝国号梁,裴谨是梁天子的亲兄弟,天子继位元年,定都建安,裴谨被赐庐江为封地,称号庐江王。
这些都是白决照搬了中洲历史中一段真实历程,所安排的背景。只是填充梦境的人物有变。
白决本来想给自己安排个什么方便点的身份,比如裴谨曾经的陪读,或是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好友,这样才好接近堂堂庐江王。结果他一进入幻境,发现鸿元尊上待他不薄,替他安排了个“极好”的身份——
敌国质子。
他是三年前被送来大梁王宫里的,连庐江王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在宫里的地位也堪忧,表面上是个邻国皇子,事实上连宫女太监都能肆意羞辱。
白决感到头疼,更头疼的是,他的情敌们可都不好对付。
按照裴潇的要求,裴谨那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有人都捧着一颗真心来。
情敌之一,裴谨的青梅竹马耿渺渺。耿渺渺乃是当朝丞相嫡女,和裴谨门当户对,先帝在时就曾为他们二人指婚。
按照幻境的初安排,丞相是忠君之臣,裴谨倘若有谋权篡位取而代之的心思,耿渺渺定会全力说动自己父亲相助,甚至背叛自己的父亲也要帮助裴谨,对裴谨情真意切,非君不嫁。
情敌之二,梨园名伶素秋池。素秋池未成名时,裴谨听过他一出戏,赏了黄金,解了戏班子的燃眉之急。素秋池对裴谨一见钟情,天子筹办生辰宴请他入宫献唱,素来高冷轻富贵的他因为裴谨而答应进宫,只为了能贴近意中人一点。
为了裴谨,素秋池可以不要性命去刺杀天子,只是报当年雪中送炭之恩。
情敌之三就更刺激了,乃是天子宠妃琼贵妃,贵妃本是浣纱女,出身低微,裴谨和天子微服出游时救过她,对裴谨一见钟情,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裴郎是路人。不顾礼教廉耻也要大胆向裴谨示爱,被拒后依然情深似海,痴心不改。
情敌之四,友邦前来做客的刁蛮公主,和裴谨不打不相识,对裴谨一见钟情,一心要让他当自己的驸马,承诺给梁朝金银财宝丝绸茶叶宝马,为了裴谨宁肯自贬庶人也要嫁来大梁,对裴谨情意绵绵,生死相许。
而当朝天子,裴谨的亲兄长呢,对裴谨当然也要宠溺有加,权臣进谏不可让丞相之女嫁给裴谨,免得裴谨起谋反之心,友邦之王不愿意妹妹嫁给闲散王爷,给天子施压,天子一一驳回,说只要裴谨高兴,娶谁都行。娶名伶就给名伶改籍,取贵妃就把自己的女人也拱手让人。
瞧瞧这圣手安排,白决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他是多么无私,为了获得岳父认可给自己编排了这么多强大的情敌。
不过他心里可恨得牙痒痒:要是裴谨真敢和这些人有什么,他就不顾赌约也要在幻境里送他们有情人合葬,哼!
“喂,让开点儿,好狗不挡道。”
白决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一屁股坐进了雪地里,他抬头一看,推他的人一身富贵,气宇轩昂,从衣冠配饰品阶来看应该是哪位权臣的府上公子。
再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两座石狮屹立门前,金色匾额熠熠生辉,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下人们拥着推他那公子进去了,还平白赠他一冷眼。
白决立马回过神来,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今日是国子监陈主簿在府上设宴款待宾客,权门贵戚受邀前来,白决也在宾客之列。
但陈主簿虽然邀请了白决,却故意把他冷落在冰天雪地里,看门的下人接了他的请柬说是要去确认一二就再没回来,摆明了故意耍他。
来来往往的贵族子弟都像看笑话一样看他,白决明知道自己被耍了,还不好直接走人,否则落人口实,反污他故意放陈主簿的鸽子,参给天子,左右都没好果子吃。
白决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把过于单薄的外套裹紧了点,缩到石狮后面继续等,顺便在心中计量起来,他这么一个毫无话语权的敌国质子,究竟怎么才能引起裴谨的注意呢?
裴谨封地在庐江,但天子和他感情好,每年都会召他来建安小住,现在人就在建安。
他应该谢谢鸿元尊上,至少让他们两个都在王宫里,还不至于面也见不上。
正想着他呢,忽有宫人走来主簿府门前扬声通报:“庐江王到——”
白决往前头一看,步辇落地,裴谨穿着一身暗金纹白色织锦缎私服,身披黑色大氅,两手揣在袖中从容不迫地走过来。
白决眼前一亮,当即从石狮子后面钻出来,一步窜到裴谨前面:“王爷。”
裴谨斜觑了他一眼,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白决:??
走过去了?
居然就这么走过去?!
他一咬牙,再追上去挡住裴谨去路,委屈道:“王爷,你帮帮我嘛。”
裴谨疑惑地看着他,问身边侍卫:“他是谁?”
侍卫小声道:“王爷,您别理他,他就是那个送进宫的质子。”
白决对那侍卫笑道:“哦,你认识我啊,那再好不过。王爷,陈主簿的门仆带着我的请柬进去确认好一阵了,也没个消息,外面好冷啊,既然您手下识得我的身份,您能不能顺道带我进去啊。”
侍卫朝白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白决为什么被冷落在这儿,在场人心中都了然了。就是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直接巴结起了庐江王。
可庐江王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白决挡了他的道,被没一脚踹开已经算好运气了。
裴谨上下打量了白决一圈,抖抖衣摆,大步跨过门槛。侍卫赶紧跟上,路过白决身边时轻嗤了一声,声音还没落地呢,就听到裴谨懒洋洋道:
“跟上吧。”
侍卫平地一扭脚。
白决笑起来:“嗳!多谢王爷!”
他跟着裴谨身后进了宴会,裴谨一入场,就惹来四面八方的唏嘘,陈主簿亲自起身来迎接:“王爷来的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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