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陆铮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兄弟姐妹,便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他不光脾气好有才气,还生了个出尘的好模样,小时候就长得跟尊小佛似的,十分讨人喜欢。跟我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顾桓难得一次能平心静气跟顾放说话。
陆铮是顾桓父亲一位同袍的孩子,这位同袍战死沙场,其夫人郁郁而终,顾桓的父亲便将尚在襁褓中的陆铮带回了家,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着。
顾桓比陆铮大一岁,两人一起长大。
“他性子很安静,坐那儿画画屁股能一天都不带挪的,我就不行了,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顾桓说。
再后来顾桓进了军营,没过多久他收到陆铮的来信。
陆铮由于画的一手好丹青被请到宫中做宫廷画师,专为贵人们画像。
“我知道了这个消息非常开心,因为我知道陆铮其实一直很自卑,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世,哪怕顾家早已把他当作儿子在养,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寄人篱下没有价值的人。”说到老友,顾桓的神情都变得温柔许多。
“天下画师多如过江之鲫,能入宫为贵人们画像,足以证明他的才能和价值。”
陆铮入宫了,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是在为后宫的嫔妃们画像。
他入宫没多久便赶上了三年一次的选秀,在最后的殿选之前,要先呈每位秀女的画像给圣上过目。
给秀女画像的任务便落到了陆铮头上。
陆铮正值即将弱冠的年纪,又生的好看,日日去那秀女成堆的地方为她们作画,难免被这些姑娘们调侃,每每离开都是被她们闹了个大红脸。
又一日他从早上到下午完成了三幅作品之后,几位秀女为谁先画的问题吵了起来。
不可开交之时便将决定权交到了陆画师手上。
陆铮哪里会处理这样的场面,直接将画轴一抱,逃似地离开秀女们的住处,姑娘们见状笑的花枝乱颤。
此时恰逢景帝路过,听见里面的嬉闹声才想起这里住着的可都是新进宫的秀女。
一时来了兴致,转脚便往里走去,只是还没走两步便被里面急急忙忙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画轴画具散落一地。
陆铮没看到人只瞥见那一角明黄色的袍角便已吓得伏跪在地,连连请罪。
景帝拾起地上的一卷画像便明了了他的身份。
陆铮不知,就在他冲出来撞进景帝怀里的之后,景帝的一双眼睛便再也没离开过他。
后来每日陆铮前来画像,景帝必定准时到场。
秀女们以为皇上日日前来定是她们中哪位得了圣上青眼,殊不知在她们费尽心思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时候,她们的皇上目光所及便只有那个清俊温润的陆画师。
天子与画师相爱了,就像现在的君若寒和顾放一样……
再后来景帝便一门心思都在陆铮身上,对自己的嫔妃皇后视若不见,就连他刚出生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如这位画师在景帝心中来的重要。
直到后来这位天子甚至连早朝都不来了,所有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天子不是不能喜欢男人,只是他若将所有的感情都t0u'zhu于一个人身上,就是万万不该了。
陆铮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祸国妖佞,顾桓立了战功回朝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局面。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质问陆铮,天下女子千万为何偏偏要去喜欢上一个男人,即便是喜欢一个男人,为何偏偏要选择天子。
他还记得当时陆铮笑的很苍白很无奈,他说如果可以选择,如果每个人都能掌控自己的内心,那么他愿意成为平常的男人,让自己爱上一个女人,然后成亲生子。
这话与当初顾放所说的别无二致。
可事实是,谁又能掌控自己的感情呢?
那时面对天下人的讨伐,他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身体也早已经大不如前,瘦弱的让人心疼,他说他可以离开景帝,可以让景帝对他断了所有念想,但他绝不承认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要顾桓在朝堂上,当着景帝的面杀了自己。
顾桓不理解,说你可以离开,不一定非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陆铮却摇头,他说离开自己喜欢的人是件比死还痛苦的事,他能接受死亡却不能接受人还活着心却死了的痛苦。
顾桓不懂,却答应了。
于是便有了那卷空白卷宗上记录的那句话。
“陆铮死在大殿上,死在景帝的面前。”祠堂里很安静,顾桓的声音比平日里苍老许多,“再后来,景帝整整缠绵病榻小半年,最后好了便再也没有提起过陆铮这个人。”
其实从那时起,景帝的精神便出了些问题,虽然看似不严重,但知晓那件往事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你们可以战胜一切,当初的陆铮和景帝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呢?可现实太过残忍,结局却总是不能随人愿。放儿,爹不想你成为第二个陆铮,不想你们步上他们的后尘啊。”
顾放呆愣在一旁,伸手摸摸脸竟感到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眼泪。
为陆铮和景帝,也为自己和君若寒。
原来,原来他们将要走的路,已经有人替他们探过了。
不,不是路。
那是悬崖、是刀山、是火海。
是不被祝福,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无边黑暗和痛苦。
可是,他幻想的以后,关于他和君若寒的以后,是只有快乐和幸福的……
他们真的……到不了吗?
“可是,爹……”顾放这一出声才发现嗓子眼儿酸胀的厉害,声音都在颤抖,“我、我是真的喜欢他。”
之前跟他爹娘对峙的时候,他说出“我真的喜欢他”这样的话都是毫不犹豫信心满满的,这一次却带着茫然,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希望能得到大人的答疑解惑。
顾桓看着他,一个驰骋沙场半生的将军也红了眼眶,他伸手摸摸儿子的脸:“爹信,可是那又怎样,难道陆铮和景帝之间不是真的喜欢吗?”
顾放没了声音,肩膀也垂了下去,他活了二十七年,现在却真的不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感情就像吃饭,饿了就要吃,喜欢谁就该努力在一起。
可现在却告诉他,互相喜欢的人是不一定能在一起的,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不一定会被看好的。
那么“祝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是还要分人的吗?
“当初你偷了我的兵符,在燕王准备继位的大典上硬生生闯了进去,与苏彦青一起强盗一般拥立了君若寒登基,为的是什么?”顾桓转而又问。
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君若寒活命啊!
“如果燕王登基,君若寒绝对不会再有活路了,他和燕王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顾放说,“而且,相比君廷昭君若寒才是真正的明君,这些年他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不错,他是个好君王,一个国家出一个明君那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顾桓说,“可是当初拥立他为王的你,现在却要亲手毁了他,这样是不是与你的初心背道而驰了呢?”
毁了他?
顾放心下一慌,自己的喜欢真的会毁了他吗?
“我、我没有想毁掉他。”他吓得连忙否认,他怎么会想毁了他,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顺遂一辈子啊。
第90章 就到这里吧
“你好好想想。”顾桓也不着急让他立刻表态,只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刀架前,取下上面放着的一柄剑,扔到顾放面前,“当年我便是用这把剑杀了陆铮。”
顾放颤抖着手将它捡了起来,算不上是一把好剑,抽开一看,剑身上已经有了斑驳的锈迹,而且还有干涸到快变成黑色的血迹。
“你看到了太后的信,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顾桓忍着心中的悲恸,继续道,“如果你想继续与他纠缠下去,那么我也会毫不犹豫将你清理掉,哪怕你是我的儿子。”
他的儿子跟大樾比起来,也不过是渺小的一粒尘埃。
顾放看着陆铮的血发怔,他知道他爹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
“我相信你和陆铮一样不惧死亡,但是你也要想想君若寒。”顾桓说,“当年景帝缠绵病榻的半年几次险些丧命,而君若寒就我的了解,他大概比起景帝的性格更加强硬孤傲,如果你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你自己好好斟酌一下。”
顾放没有说话,然后听见了“吱呀”的关门声。
他就那么呆呆地跪在陆铮的灵位前,今天听到的这些让他一时半刻有些消化不了。
同时也颠覆了自己所想象的一切,他们的这条路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放在小祠堂里呆了整整一个白天,等他打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但今天却和之前不同,他竟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困。
刚入秋的夜风吹在身上还有丝丝的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烧还没完全褪,他不自觉地紧了紧外衫。
顾老夫人一直在院子里的树下等着,见他终于开了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迎到他面前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道:“饿了吗?”
顾放想说不饿,想了想却又点了头。
“饭都给你准备好了。”
这是顾放第一次在二老的住处用饭,刚醒的那顿不算。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他娘还记着他最爱吃的菜。
顾老夫人从来没见他这么安静过,直到吃完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吃饭喝汤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在见他吃了满满两碗饭还喝了一大碗汤,顾老夫人的担忧才压了下去。
“娘……”顾放喝完最后一口汤,才开了口。
“嗯?”
“有没有甜的东西?”顾放问,见他娘用又担忧又奇怪的眼神看他,这才又加了一句,“汤有点儿咸,想吃些甜的。”
“有蜜饯,你等着,娘去给你拿。”
顾老夫人离开后,顾放这才终于忍不住跑到了院子里干呕起来,他吃了很多东西,却只能吐出酸水,从嗓子眼儿到肚子里火辣辣的抽疼。
嘴巴里的酸可能传染到了眼睛,眼睛也酸胀不堪,顾放再也坚持不住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臂弯里哭了出来。
他哭的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不敢惊动任何人。
若不是看到他抽动的肩膀,会以为他只是蹲在那儿休息。
顾老夫人端着蜜饯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最后也只是默默流着泪悄悄进了门。
顾放再进来的时候,两人俱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顾夫人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并没有说什么,只将那盘蜜饯往他面前推了推:“吃吃看。”
顾放拿了两粒一起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好吃也不能多吃,这么晚了仔细半夜牙疼。”顾夫人笑着道。
“嗯。”顾放点点头。
这话真熟悉,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跟君若寒说过多少次,可那家伙没有一次听自己的。
“房间给你整理好了,肯定比不上在将军府舒服,但很干净。”顾夫人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从他出了小祠堂到现在,他娘都没有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决定,却笃定了他暂时不会再回将军府。
“谢谢娘。”顾放说。
“跟娘说什么谢谢呀!”顾老夫人嗔怪道,“房间就在隔壁,我先去休息了。”
“好。”
顾老夫人走后,顾放一人坐在桌子前,端着蜜饯慢慢吃了起来。
这些甜的东西偶尔吃一吃,而且要吃的适量还会觉得不错,他没有君若寒那么热衷,可这一次他却极其有耐心地坐在那儿慢慢将一整盘都吃完了才作罢。
没想到这种甜腻腻的感觉竟然出奇的好。
君若寒连着几天去将军府都没能如愿以偿见到顾放,他很着急很焦虑而且很害怕,他怕他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会云淡风轻地跟自己说,我们就到这里吧!
从顾老将军将人带走,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见到他,可他不敢去顾老将军的住处,他怕他去了会将顾放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他每天到了晚上都准时到将军府等他。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等到了他要见的人。
这天他到了将军府,以为福伯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又会是“公子没有回来”,没想到今天居然变了。
“公子在书房呢!”
君若寒怕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什么?”
“公子在书房。”福伯又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君若寒已经不见了影子,他急步到了书房推开门的时候险些撞到自己的头。
顾放听见声音的时候就转过了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身上便一紧,结结实实被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龙涎香萦绕在鼻端,他闭了闭眼却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呆呆地立在那儿任他抱着。
“瘦了。”君若寒的双臂收紧,良久才道了一句。
“病了胃口不好,自然就瘦了。”比起君若寒,顾放就显得平静多了。
听说病了,君若寒忙将人松开,紧张地上下左右打量他:“病好了吗?头上的伤还疼吗?”
顾放笑了笑摇头:“都好了。”
视线相缠,两人俱是贪恋地打量着对方的一切。
顾放发现君若寒眼睛下面一片青灰,脸颊都消瘦不少,眉宇间满满都是疲倦。
他不能想象君若寒这些天都是怎么过来的,怕是没有比自己好过多少。
“你也病了吗?怎么看着也瘦了不少。”顾放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定定地看着他。
君若寒掐了一下他的下巴笑道:“没有,我只是为了配合你故意减肥而已。”
顾放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忽然垂下了眼悄悄吸了一口气,这才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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