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开国公当年作的《黄河赋》里的一句话。”
“当年开国公三千部将被姬千重二十万兵马困洛水河旁,苍梧帝下落不明,姬千重愿招揽开国公。于是于军中设下酒宴,宴主是开国公昔日好友鱼甘。”
鱼甘曾是刘唐之将,空有将才,却不得重用,后来姬千重许他扬名天下,他便归顺于了姬千重,为姬千重纳了不少锦囊计。姬千重想让鱼甘去劝开国公归顺于他。可鱼甘并不是无廉耻之人,他对自己背弃旧国已是自惭不已,又何况去劝别人做降臣。
可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去做这个小人。
酒宴当日,开国公一人赴宴,只带了一壶酒。
到了姬千重军中,他掷酒桌上,说——“来啊!让我们聊聊黄河!”
于是那日,他们不谈归顺,不谈他们二人已各为其主,不谈天下,他们,只谈黄河。
两人连作《黄河赋》,凡两百四十一句。
那日军中,年过不惑才终得重用的鱼甘举杯醉酒道——且看白马啸西风,不尽黄河水滔滔!
他又想到家中鳜鱼味美,于是又低吟说——愿居黄河侧,终日啖鳜鱼。
那时开国公还名为李虎,他还不过是英雄乍起时,他举着酒壶喝尽了一壶酒,他说——且将黄河入我肚中!
那一日,他们不管格律,不管押韵,不管那平平仄仄,想到哪里便说哪里。
两百年战乱,多少亡故人,可黄河水,淘淘地流。
它不管你,不管你……
那他们就也不管,他们只聊他们心中的黄河。
后来开国公醉归军中,鱼甘醉着去姬千重营帐中请罚。
再后来,他们两个人成为了一生的对手,打了整个玄鸟二十年。
最终他们于赤水河上打了一场名动天下的战役,他们毫不留情,捉对厮杀。
那一年,鱼甘五十五岁,李虎四十岁。
“便是那次以后姬千重也一直想招纳开国公为己用,但开国公说,他要么跟着苍梧帝,要么就回金陵捕鱼。”
于是姬千重说,那他宁愿见开国公在战场纵横,也不愿见他埋没于梭网之间。
他说,世有良将,方知何为气吞万里如虎。
后来姬千重身死岐山,当晚开国公登高远望,他于高山之巅说——
当为君,夜哭岐山。
05
潮湿阴暗的墙壁上生着苔藓,被光照过便会生的快一点。
顿顽低头引着监牢的道路,他不敢去看身后的人,那位爷仅仅是回到长安数月便已经激起了千层的浪,那浪要是落到一点在他身上都能把他拍死。
“就是这里了吗?”皇轩烬问。
“是了。”顿顽躬身道。
顿顽暗自抬头看着牢中写写画画的书生,听闻那人不过是个捉笔小吏,怎么能劳这位爷的大驾呢。
他有些担忧这几天对此人的怠慢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皇轩烬抬起头示意顿顽开锁。
顿顽连忙打开牢门,皇轩烬走进了监牢,看着牢内的周楚深。
“坐。”周楚深像是待客般对他说。
皇轩烬也不客气,撩起衣摆坐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将军,我去为您拿蒲团。”顿顽连忙说。
“你要做的,就是别再出现。”皇轩烬挥了挥手。
“你在写些什么。”皇轩烬把一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周楚深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一把瓜子。
“别多想,拿到你的信的时候,我正磕着瓜子。”皇轩烬说。
“我信。”周楚深抓起了桌上的瓜子。
顿顽偷偷从墙边探出头,想看看这位爷来这里是干什么,就看见两位一红一白的俊逸公子,对着桌子齐嗑着瓜子。
皇轩烬随手把手上的瓜子皮冲着墙边的顿顽扔了过去,顿顽连忙躲身。
“出去,小心折威下一个杀得就是你。”
“你写的什么?”皇轩烬又问。
“《四谏十二疏》”周楚深放下手中的笔,“我一生之才,毕于这张纸。”
“先生之才,这一张纸可装不下。我说过,先生是齐晟之才。”
“可齐晟二十岁便闻名天下,而我如今不过一个捉笔小吏。”周楚深自嘲般笑了笑。
“有区别吗?”皇轩烬问。
“将军,这世上有才之人万千,能得用一二的已是万幸。只是我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他说。
“将军看一看这张纸吧。”周楚深将那张纸卷了起来,“若是有什么能用的,我此生便够了。”
“你不是福王的人吗?怎么福王也不帮你?”皇轩烬问。
“先前能得福王赏识我也暗自感激,心下想着要用一生之才报答之,他便是暴烈或是软弱我都会尽心佐之。”周楚深嗤笑了一下,“但他看上去的不是我的才,是别的。”
皇轩烬磕着瓜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应该不是钱吧,你不像太有钱的人。”
“是我的身子。”周楚深坦然道。
他的坦然让皇轩烬都有点不知所措,他没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楚深,倒的确是梅姿竹骨。
“但我有喜欢的人。不是哪家世家小姐,是五音坊的一位姑娘。”周楚深说:“他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芳怜姑娘。往后之事便不需对将军说明了吧。”
皇轩烬点头。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感激他能赏识我,所以我才会为他谋划了这一切。”
“华阴地宫?还有明杀南河帝?”皇轩烬问。
周楚深点头,“当然,这个计谋不够好,他不配我用太好的计谋。”
“那你又为何想杀我?”皇轩烬最终问出了他想问的。
“因为你断了我所有的希望。”周楚深说。
“什么?”
“我原本虽也是无人赏识,但也在吏部混了个一官半职。但因为你,我被革去了所有的官职,没有人再敢任用我,因为你,我所有升官发财的路都被断了。”
“我以前甚至没听过你。”皇轩烬皱着眉说。
“是,你甚至不需要知道我,便以将我置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抬头看着皇轩烬,“也是因为你,我不得不倚靠着福王,才会有这这一切。”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会明白,我遭受了什么。”
“这所有的一切只因为,我有一个为叛徒血谏的父亲!”
“走吧。”他说。
“没人知道明堂之轩里发生了什么。”皇轩烬倾身看着周楚深说:“我说你是何罪,你便是何罪。”
木桌上油灯的光落在他眼中。
“将军……”周楚深看着自己手上为写《四谏十二疏》沾满的黑墨,“对于我,安般守意香,是毒药。”
监牢的大门缓缓关上,李相辅正等在门外,看见皇轩烬出来连忙躬身请安。
“李相辅。”少年轻喊了一句。
李相辅连忙答应。
“你可知……周楚深的父亲是谁?”
李相辅的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很久才答道。
“其父——周方砚。”
红色官衣的少年以手覆面,他五指成勾。
昏暗的监牢内,白色囚衣的公子手执落毛大半的灰毫笔,于这囚室中大喊——
来啊!让我们聊聊黄河!
第217章 黄河赋
06
长安, 灯轮节。
灯火如昼,司天命带着大安在街上乱逛着, 一同跟着出来的还有维希佩尔还有红火蚁他们。只是皇轩烬却不见了踪影。
将作监这次把不少稀奇的玩应拿了过来,朱雀大街的中央, 一只燃烧着夸父血的铁龙沿着高大的若木凌空而上,随着每一次白色蒸汽的呼出,铁龙的鳞片齐齐开合, 如入云中。
周围的大人稚童都齐齐赞叹。
“我东煌如今之技艺比之西陆何如?”有一名老者欣然道。
钟楼上如今的钟在三日前就被擦得锃亮,但众人为之围观的却是钟楼侧挂着的巨大钟盘。
钟盘上的鎏铜指针在楼上一颤一颤。众人在楼下看得一震一震。
“这盘钟啊,是以甲子之数运算折转而来,天干地支之理皆在其中。”有好事者为身边的人讲解着。
“看那边!”突然有人指着紫宸殿的方向惊呼道, 众人纷纷登高远望。
燃着夸父血的花灯腾空而上,遥遥远望如一片星辰浩然。
胡玉楼上着齐胸襦裙的女人们也纷纷从栏杆处探出头, 花灯的光落在她们身上, 一片红袖招摇。
万古的长安,总还有什么是新的。
“可惜老大不在。”红火蚁看着远处空中的花灯说。
“他啊,指不定在自己玩什么呢。”腹切蛇在街边挑着黏土小人说。
“公子, 这长安好像变得有意思了。”大安看着主街上腾云驾雾地铁龙说。
“是啊。”司天命负手看着平安河上的莲花灯。
五音坊内。
窗外的繁华像是离着这里很遥远一样。
皇轩烬看着桌上的琵琶问女人,“你会弹琵琶?”
芳怜点头,“公子想听吗?”
女人样貌不过清秀,不算是什么绝色之姿。
“我来这不是为了听琵琶的, 我想听一个人。”皇轩烬却说。
芳怜一脸疑惑。
“周楚深,认识这个人吗?”
芳怜听见这个名字笑了一下,随即又收着了, “公子怎么称呼?”
“他们叫我烬公子,你也跟着叫就是了。”皇轩烬说。
“那烬公子想听关于周公子什么呢。”芳怜问,她有些疑惑这个公子来她这里问别的恩客干什么呢。
“算了,不提他。我听说福王曾经来找你,你家的丫鬟还经常跟人吹嘘此事,说福王是为了你的琵琶而来的。”
“福王便是和周公子一起来的。”芳怜说。
“那,有什么发生吗?”皇轩烬摸过了桌子上的坚果,用手剥着,“不想说也可以。”
“没什么,他们好像要谈什么,隔着帘子听了一会琵琶就走了。”芳怜说。
皇轩烬点了点头,“你不必怕,我只是和周先生有些沾亲带故,如今才来京中,听闻他与福王交好,想着能不能让他帮衬一下。”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穷亲戚,怕周先生嫌我拖累,随意搪塞我。听说他常来你这,这才来问问。”
“那你可就找错人了,自从他父亲为了那个……”女人刚想说皇轩家的叛徒就想起那个人如今已是东煌将军,于是连忙又说:“他父亲之前为皇轩家血谏,以头抢钟而死,惹恼了先帝,从此他的仕途便不顺了。”
“好,我明白了。”皇轩烬起身,“那看来我得另寻出路了。”
“公子慢走。”芳怜起身。
皇轩烬推开门。
“公子!”芳怜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皇轩烬回头。
“您万不要因他现在位卑,轻慢于他。他是有才学的。只是,只是……”女人像是要为那个不在他面前的男人辩解什么一样。
“我明白,我与周先生不过相处了半个月,便已明白他是有才学的。”皇轩烬说。
芳怜回过身,坐回到了座位上。
芙蓉桌上摆着已经剥好的坚果,刚才那位公子只是一直剥着坚果,却一口未动。
窗外灯火如昼,她想起周楚深曾为她讲过的诗词,她忘了是谁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还真贴切啊。
周楚深常常过来找她,但他只是来给她讲故事,他讲着,她听着。
他说二十四诸国,她说她知道,有绿蓑老人,有红衣女,还有李乞丐。
男人却愣住了,他摇了摇头。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想说的是齐晟,那个二十岁便游说于诸国的天才说客。
或许吧,所有人都能从二十四诸国里得到些什么,周楚深得到的是那些合纵连横的谋士说客。
她用手指勾着窗上垂下的络子。想起那天大雨中,她打开窗就看见周楚深一身青衫,赤脚站在她窗下。
“芳怜!”那个人痴痴地笑着大喊道。
“我当……名满天下!”他于雨中摊开着手臂,像是戏台上的戏子,“我当用我自己的路……去名满天下!”
她那时不信,觉得这个人疯了。
其实她不是什么好女孩的,她在文人面前装清高娴静,在商人面前装妩媚。她就这么多的韶华,她要赚很多的钱才行。
那个男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个送钱的客人。
可如今,她突然想信了。
——好啊,我等你名满天下。
07
皇轩烬刚一下楼就看见红火蚁他们几个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好啊,老大,我们才不见了你一会你就去找女人!”腹切蛇起身满脸鄙夷得看着他。
“是啊,烬少爷,您这样……可不太好。”大安也坦承地说。
他看着维希佩尔,维希佩尔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扭头上楼。
不是,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他怎么像是出来找情儿被正主发现了。
他连忙追上楼,敲着门,“我就进去听了听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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