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虽是有些为难,但曹闵还是立马便接了她的话:“回殿下的话,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已经……已经和圣人一同回蓬莱殿去了。”
第105章 误会(二)
“哦。”沈知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她脚下的步子还是不自觉地渐渐慢了下来。
她终是停住了向前进的步伐, 愣在原处, 想要说什么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曹闵也有些紧张地望向她, 担心沈知不好受, 却又不敢妄自过问。
其实自从杜沁宁搬出东宫之后,除了柳书言之外,与沈知接触最多的也就数照料她起居的曹闵了。加上下人们私下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也说得多, 他怎会猜不到沈知现下是在因为什么难受着。
“孤忽然想起还有件要事未与父皇交代, ”说着, 沈知便调转了头,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了, “孤去一趟蓬莱殿, 你不必跟着了,孤去去就回。”
“诶,殿下……殿下?!”难受归难受, 可曹闵也万万没想到沈知还真的要赶去蓬莱殿。这下他倒也是急了, 沈知虽不肯让他跟着, 但他也不放心今夜本就喝过酒的沈知一个人过去, 也只得掉远了些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
许是心里着急,加上脚下有些飘忽,这去往蓬莱殿的路程就好似变得比平常要更远一些了。
此时天色已暗,沈知到了蓬莱殿门口时, 那恰巧碰见的宫女定神瞧了她许久,才辨认出她的身份,连忙跪了下来,神色中还不免有些惊慌:“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虽然平日里沈知来蓬莱殿的次数也不算少,可平常这皇宫就数沈知最大,任她怎么做,也没人敢明面上多说些什么。但今日沈天和回来了,宫人们都以为沈知好歹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她竟还是硬着头皮来了,那宫女也不禁有些担心事情会不会闹大。
“不必多礼,你去忙你的罢,也不必告知他人,孤只是来寻父皇商量些事情。”许是知道宫女隐隐的担忧,又或是还没想清楚究竟过不过去,也不想人打扰,沈知便示意那宫女暂且退下,且不要声张。
“是。”
那宫女走后,沈知便提了轻功,尽量让自己走路的声音小些、再小些,轻手蹑脚地到了正殿偏门口去。如今她的小心翼翼,就一如沈天和刚离京那时,她假扮柳书言所谓的“情夫”来与她夜会那般。可是不知怎么的,沈知竟觉得她现在的心,跳得比往日还要快些。
不管是对曹闵还是刚才路上碰到的那宫女,沈知说的都是她来寻沈天和又要事相商,可实际上她又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沈天和说,这也让已然站在门口的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往了。
殿内灯还亮着,却实在是静悄悄的,若是不说,沈知还真想不到沈天和柳书言都在里头。
也不知道他们现下在里面做些什么?究竟是像柳书言往日与她说的,二人共处一室也不过是自己做些自己的事情,最多一起下下棋,还是如沈知今日所担心的那般,两个人因为沈泰的事情,有些不和,故而虽待在一起,还是在互相冷着对方。
就在沈知还犹豫着是要透过窗户缝偷偷瞧一眼里面的情况就离开,还是要找个适合的理由敲敲门进去看一看为好,殿门那头却忽而响起了沈天和不算愉悦的声音:“阿言,朕还是想不通,你究竟为何要铁了心这么做?”
“臣妾为何这么做,皇上心里难道不是清楚得很么?”柳书言放下了看了许久也未曾看进去的书本,起身面向沈天和,淡淡地应道,“反正现下木已成舟,皇上也得胜归来了,若是不满臣妾所为,大可趁此将臣妾贬为庶人逐出宫去,岂不两全其美?”
“朕知道你对后来查出来的泰儿参与过那事一直心存介怀,朕也恨,朕的心也在滴血,可是……”略微有些激动地说到此处,沈天和明显地顿了一顿,默了半晌后,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语气也随之缓和了下来,“可是阿言也知道,皇兄生前待朕素来亲厚,他是朕的救命恩人,也是因为朕才……皇兄对泰儿视若亲子,岳儿走后,他晋王一支的香火也就只剩泰儿了,你如今这般做,可让朕百年之后如何去面见皇兄啊?”
向来不爱发脾气的柳书言听了沈天和这番话,对于此事本来就甚是不悦的她便更是烦躁了起来,甚至觉得此时的沈天和有一些聒噪和懦弱。她难得直言反驳道:“暂且撇开沈泰是否是晋王的骨血不说,就算他是皇上的亲侄子,那又如何?当年要不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皇后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他当年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心思便已如此歹毒,难道皇上还期望他日后能做个善待百姓的千古一帝吗?你口口声声说爱皇后……如此徇私包庇害她的凶手,这就是你对她的爱吗?若是沈泰以后真的当了皇帝,你又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见她?”
“你……”沈天和被柳书言一番话说得有点挂不住面子,可她说得又确是句句属实,让他根本无从辩驳。
见沈天和语塞,柳书言还不忘再加上一句:“既然皇上下不去手,那臣妾代皇上做这个‘恶人’,又有何不可?要不是看在皇上和晋王的面子上,沈泰的命,恐怕也早就没了。”
默了默,沈天和微蹙了蹙眉闭上眼,虽然不忍,但也算是默认了柳书言的话。他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可是阿言明知道知儿的身份,泰儿不当这皇帝,朕这皇位,日后还能传给谁?”
沈天和话音刚落下,柳书言就将话接了过去:“皇上不会真以为臣妾当年进宫,就只是为了要帮皇上掩人耳目、协理六宫吧?若不是为了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替她扫除这路上的障碍,护她周全,皇上觉得,臣妾会耗费这大好年华,把自己困在这深宫里?至于殿下的身份,既然皇上觉得这把龙椅一个毫无血脉之亲的人都坐得,那为什么她卫千儿的孩子就坐不得了?就算皇上自己的心不在朝堂之上,也不能把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当儿戏,皇后的亲骨肉,她不会比旁人差,她也可以做一个深受爱戴的好皇帝。”
“但阿言想过知儿的感受吗?你假传圣意、数次拦截朕与知儿写的亲笔信,因一己之私执意妄为,你根本就没也让知儿有过自己选择的余地……”
“自古帝王家最无情,从她出生那时开始,她的身份、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就已经不由自主了。既然生在了这深宫里,披上了一国储君的身份,她肩上所扛的责任,就不再是轻易可以放下的,不是吗?臣妾想皇上当初作出这样的选择的时候,应当不是没有考虑过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皇后就算在九泉之下,应该也是不愿意看到太子殿下被皇上养得懦弱不堪、毫无魄力;不希望看到沈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百姓好不容易盼来的安居乐业的日子,就这样被皇上毁于一旦的。”柳书言将“毁于一旦”四个字咬得有些重,似乎是想要提醒沈天和,当初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到底还是他自己占了很大一部分,“臣妾再说句大不敬的话,难道皇上真的觉得,倘若沈泰继承了这皇位,你百年之后,他会放过殿下?若是如此,想必到时候殿下最狠的人,终还是皇上你。”
柳书言这番话再次狠狠地戳到了沈天和的痛处。从沈知出生那时开始,十几年了,他内心一直都还是十分矛盾的。特别是自从卫千儿被害离世后,沈天和更是常常因为对这些繁琐的事情拿捏不定而感到烦躁,又觉无人可再像卫千儿那般理解包容自己所有的想法和难处而痛悔不已。
心中两难抉择的事情积压多了,突然像被柳书言撕裂开了一道口子,压抑许久的怒火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而出,像是发泄:“柳书言你放肆!真是许久不见,你说话也越来越大胆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你真以为朕不敢立马便下旨废了你?”
到底二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说是没有至亲之情那是假的,说对对方没有较深的了解也是假的。沈天和知道柳书言除了执着于和卫千儿相关的事之外,几乎算是无欲无求也没什么好怕的,以至于如今他面对着柳书言,连太子之怒时的威胁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
沈知也知道沈天和这么说也只是一时气话,他不可能会真的把柳书言怎么样的。所以二人之后无意义的争吵,她也已不想去听了。
其实今夜柳书言和沈天和所说的这些话,大多都是沈知已经知道的,可是屋里柳书言说话的语气,却让沈知感觉有些陌生。除了刚相熟那会儿,柳书言平日里在沈知面前总是很温柔;面对他人,也不过是多了些慑人的气势,沈知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与谁这般犀利地争执过。
更重要的是……柳书言刚才所言,隐隐表达着她所做的这一切——不管是当年进宫、还是近几月来对沈知尽心竭力的帮助和指导——似乎都只是因为卫千儿,而沈知对她来说,重要的也不过是她的身份是卫千儿的骨肉罢了。她曾不止一次和沈知说过,在旁人的眼里,她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不关心别人究竟过得怎么样,但因为卫千儿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柳书言还是怀了几分对天下苍生的关怀。
大抵柳书言希望,沈知和这天下,都能变成卫千儿想看到的模样。
第106章 误会(三)
收住有渐渐飘远趋势的思绪, 沈知敛了敛眸子, 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地长呼了口气。她转身离去, 耳畔余下柳书言的声音越行越远。
轻车熟路地翻墙出了蓬莱殿, 刚落地,沈知一抬头, 便瞧见了还站在前面不远处紧张地走来走去的曹闵。沈知朝他走过去, 见到“平安无事”出来的沈知,他才彻底松下了心头的这一口气。
“奴才见过殿下。现下夜已深沉,殿下……殿下可是要回东宫去?若……若是还不想回去, 奴才也可陪殿下再此处走走, 散散酒气。”他环顾了一眼四周, 见四下无人,这才尽量压低了声音, 小心翼翼地询问沈知道。
虽然当下天已经黑了下来, 但是透过月光的辉映,曹闵还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沈知的眼神和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心道怕不是沈知过去恰好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正在气头上, 说话还是要小心隐晦些为妙。
谁知沈知不仅没有怪他没听她的话私自跟过来, 开口的语气还是出奇地平淡:“回去吧, 孤乏了。”话毕, 她朝曹闵挥了挥手,便先行朝着回宫的方向走去了。
*
次日早朝,沈天和再次坐上了久违的龙椅,众臣相互说话也都是乐呵呵的。
沈泰被贬之后的一段时日里, 除了让自己稍微放松些之外,沈知也没有掉以轻心。在柳书言的帮助下,她顺着一些线索摸到了剩余的一些倾向沈泰且对她有所威胁的臣子,都想方设法地同贬或是调离了京城。如今这朝堂之上,几乎再没有对沈知意见很大的人留着了,看起来倒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唯有沈知一人,心思好似不在这处,有些皮笑肉不笑的。不过好在她的面容有面具挡着,加上她又站在第一排,旁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她的心不在焉,落入沈天和眼里,还是很容易便被瞧了出来。可毕竟这么多人在场,沈天和即便有心想问,却也不是现在。
人都齐了,时辰一到,大臣们便纷纷住了议论之声,按照规矩先正式地向沈天和行了一跪拜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爱卿快快请起。”众人刚一跪下,沈天和便连忙开口免了他们的礼。
说实在话,沈天和也算得上是一个难得可以做到广开言路、纳谏兼听的明君了。议事一开始,他简单地汇结了此次御驾亲征的情况,又差人宣召一些功臣加官进爵受赏的圣旨后,便问起了官员们这段时间以来朝中的情况。
虽然他离开的这段日子,京城里每日大大小小的情况都会有专人汇总成信八百里加急与他传往前线,可他写给沈知的信却很多时候都不能顺利到达她的手中,故而沈天和也不知道他看到的那些信,究竟是真的,还是柳书言想让他看到的。
而柳书言也确实是颇为大胆,薛绛逼宫的事情传入沈天和耳中之后,他察觉事情不对,便第一次寄回来,信中已然提及了让沈知千万不要为难沈泰的意思。可是那时东宫的侍卫几乎都换成了卫峰的人,就连宫人,也都是一一被柳书言盘查嘱咐过的,因为柳书言提前与他们沟通交代过,所以那封信,自然而然地就落入了她的手中,并一直被扣留了下来。
偏偏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二人一个有恩于他,一个是难得的栋梁之才,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将他们真的怎么样,只能将这件事埋在心里,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沈天和这个问题一跑出去,第一个站出来接话的便是他又爱又恨的卫峰了。
“回陛下,您御驾亲征的这段时日,有些心思不纯之人看太子殿下年幼,便生起了歹心,妄图合谋谋权篡位,对太子殿下不利。好在太子殿下心思缜密,陛下又有先见之明,临行前下旨让贵妃娘娘辅佐殿下,两人联手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计划,这才扭转乾坤,转危为安。至于其中具体的细节,想必陛下也是知晓的,臣也不再赘述。除此之外,太子殿下还拿捏做主了一些大事,像前线缺战马、江南水患、岭南瘴气毒等等,殿下独特的见解和策略,都让臣有耳目一新之感,可见太子殿下此前虽未接触过太多政事,却也是个可塑之才。臣敢肯定,只要陛下此番不再像从前那般一心痴迷于政事,而是分些心思对太子加以培养,又有丞相辅佐身前身后,假以时日,太子必成大器,能沿袭陛下的英明,成为一代深
受百姓爱戴的明君啊!”
卫峰不愧是卫峰,就连随口回答个话,也能一石好几鸟。对奸臣数落了,该夸的人也尽数都夸了,还不忘暗暗指责一番沈天和之前对沈知的不重视,偏偏这话说得,沈天和又根本无法挑出什么毛病来。
沈知也没想到这刚上朝开始议事,卫峰就对她如此夸赞,她连忙上前一步,朝卫峰礼貌性地行了一礼,谦应道:“舅舅谬赞了,孤比起父皇的贤明,还相差甚远。”
这边沈知的话音刚落下,沈天和还没来得及予以评价,那边柳修筠又站了出来,奏道:“陛下,臣十分赞同方才光禄卿所言句句。在皇上离京这几月,臣与太子殿下接触颇多,臣以为……”柳修筠也和卫峰一样,略微总结补充了一下朝中所发生的一些大事,重点还是放在了沈知身上,所言句句有理有据,听得沈天和是哭笑不得。
听卫峰和柳修筠的话,又看其余众臣频频点头、深思熟虑的神情,沈天和也知道自己收到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这番也不必再多问了。
对于二人的话,沈天和不置可否,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可他心里也清楚得很,他们这样,是想先当众给他戴高帽子,让他很难有退缩的余地。毕竟沈泰还未死,这件事沈知一方也确实是“有过”,他若执意追究起来,为沈泰“平冤”,等风头过后,再寻着机会将他召回京,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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