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澪在谢灵欢怀里又动了动,艳美双唇微张,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唔……”。薄汗淋漓,侵染得眉峰青翠,颜色愈盛。
“他是刚入魔?”原胥认真地打量花清澪侧脸,斟酌着道:“魔骨若是尚未完全炼化,倒是还能救上一救。须寻个灵气充沛的地界,替他洗髓换息。”
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谢灵欢呲牙。“哦?难道你伺候过入魔的修仙者?”
原胥表情一僵。
谢灵欢趁胜追击。“谁?莫不是你师尊?”
呛啷一声!原胥又把藏在袖底的飞剑拿出来了,寒光闪闪地对准谢灵欢。
对于来自昔日云岚仙帝、如今区区一个下界修仙宗门的掌门首徒,谢灵欢不屑一顾。他两指夹住原胥剑尖,拗弯了,却又不松开,沿着弯成圈圈儿的飞剑轻轻一个弹指,飞剑顿时彻底弯成了一只圆环。剑身中间刻意留的极细,一个个极小的银环变成了链子,剑柄则是乌木色的另一个圆环。
谢灵欢拿着这对儿圆环,咔嚓一声,把原胥双手手腕给铐了。
原胥顿时崩了。“手、手铐?!”
“嗯?”谢灵欢挑眉。“这个词儿不错。行,它就叫手铐了。”
谢灵欢怀里半搂半抱着花清澪,腾出一只手来牵着被铐住的原胥,抬脚往白室山后山禁地走。原胥被他拖拽着踉跄向前,手铐细链不断轻摇,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他们身后不住地传来白室山一众小师弟们的惊呼声。
“大师兄——!”
“啊,大师兄被抓走了!”
“快去禀报师父!”
原胥表情又再次裂开。他拼命扭头朝那些不靠谱的师弟们嘶吼道:“不许告诉师尊我出事了!”
“啧啧,”谢灵欢漫不经心地笑了。“听说你们人间有句话,叫什么,本王想想……啊,嘴里说不要不要,其实心里头很想很想。嘴里头拒绝的越凶,心里头想要的越凶猛。”
谢灵欢瞥了眼挣扎得蓝色额带散落的原胥,又嗤了一声。“是这么个理儿吧?”
“恶魔!畜生!”原胥脸色涨红,口不择言地骂道:“不许你动我师尊的主意!你要抓,抓我就是!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本来也就是冲着你来的,”谢灵欢嗤笑。“至于你师尊?他算个什么?”
“不许侮辱他!”原胥牙关咬的咯咯响,拧眉竖目,怒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谢灵欢嗤笑了一声,低头,语声温柔地问怀里半昏迷的花清澪。“清儿,你说本王是什么?”
花清澪正在与体内翻涌的魔气苦苦挣扎,桃花眼眸半张半阖,满脸湿漉漉的汗。
自然不能答他。
于是谢灵欢用修长手指拧住花清澪下巴,低声恶劣地笑道:“清儿,告诉他,本王是谁?”
“是……景渊。”花清澪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汗珠涔涔地从额前湿发淌下来。
谢灵欢轻舔了一口湿汗,舌尖微动。然后转过脸,对原胥倨傲地笑了。“本王姓谢,字景渊,是渊狱之主。”
顿了顿,又尤为恶劣地低笑道:“本王便是那深渊。”
原胥倒抽了一大口凉气,震惊道:“s…s.m?恶劣啊!恶、恶魔啊!”
谢灵欢皱眉。“你去异界究竟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满口听不懂的词儿。”
原胥更震惊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穿书来的?”
谢灵欢上下打量原胥,带了点不耐烦。“穿什么书?敢情你去的那个异界,不流行穿衣裳,反倒穿着书跑来跑去?谵妄!”
原胥响亮地咽了口唾沫,抬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脸色惨白,语气却异常坚定。“我知道自己穿书不对,但我并不想的!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别找……”
“别找你师尊是吧?”谢灵欢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珠子转了转。“本来找你就够了,但你说的对,既然你能找来白室山,想必此处必定有什么能牵引着你的元灵。具体是什么,你不知晓,你那位师尊必然知晓。”
话音落,谢灵欢手一抬,悠悠地穿云裂山。雪色云锦衫儿下法诀微动,便笔直地徒手撕开白室山银雪峰精舍,将正在精舍内打坐的掌门庚桑画一并掳来。
不过倏忽间,原胥的呼吸还没能稳定住,就见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掌门师尊已经跌倒在他面前。
白室山掌门庚桑画扬起脸,神情微带迷惘,面容倒是生得极其美艳。墨色长发披散于身后,肤色如月华般皎皎,桃花眼,下颌尖尖,赫然与花清澪有三四分相似。“咦,发生了何事?”
谢灵欢眼神一瞬间凝结成冰。
“你居然敢窃取清儿的仙骨!”谢灵欢冷声厉斥,松开原胥,一只手卡住庚桑画的咽喉。“你好大的胆子!”
第35章 巫山雨四
一直被谢灵欢藏在怀里、容颜半掩的花清澪挣了挣。他扬起脸,下颌尖尖,桃花眼底湿漉漉的满是水光。
“唔……我好像……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花清澪突然双手掩住心口,痛苦地道:“这儿有我的骨。”
“是啊,有你的仙人骨。”谢灵欢语声带涩,把他重又搂住,低头吻了吻他满是湿汗的发旋儿。“此人盗了你的骨。”
庚桑画惊异地就着伏地姿势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花清澪。他从未见过与他容貌如此酷似的人,仿佛在透过铜镜照影,但他自家是那个影,眼前一袭雪色薄纱衣的男子才是镜中人。
他庚桑画,赫然只是这人的投影。与这人相比,他眉目五官被造物者偷工减料,身形轮廓边缘粗糙,就连衣角发丝都透着股潦草。
呵!活了两千多岁,他庚桑画赫然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是谁?”
庚桑画怔怔地凝视花清澪,目光落在对方那双仿佛就连日色都无法投射的、凡人看不透也窥不破的潋滟血眸。那双眼睛真美啊!美得,仿佛是一对儿凝了精魂的血宝石。
许久后,庚桑画涩声问道:“难道……你就是宗门传说中的那位堕仙?”
“你既然知晓他来历,”谢灵欢一脸戾气,冷声道:“还不速速受死!”
“不可!”
“不要!”
花清澪与一直呆立着的原胥双双开口。
自从花清澪从谢灵欢怀里露出真容后,原胥就一直表情痴呆,此刻见到谢灵欢要杀庚桑画,终于反应过来。他扑到庚桑画身边,抬头朝谢灵欢哑声求情道:“天子杀人也要明正典刑,你凭什么杀我师尊?就因为他长得像、像这位……”
原胥本来是要说,就因为他长得像这个魔鬼?但话语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口。花清澪的容颜震慑了他!
就像是故人重逢,又胜似,跨越了迢递星河。这种奇异的震慑,令他心生恍然。就好像,他从吃着炸鸡灌着冰啤的大学生时代穿入这本仙侠小说,就只是为了遇见这个人。
庚桑画与这个人长得很像,但再像,也不曾给过他这种奇异的感觉。
他尊敬庚桑画,穿书后,一直老老实实地奉庚桑画为掌门师尊。甚至在这些年相处中,他与庚桑画之间已经远不止是师徒,正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朦胧美阶段,但是……
原胥再次倒吸了口凉气。他居然不受控制地被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吸引!
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直的。
敢情他好的是这口?容貌还挺固定的。
原胥震惊又茫然,只能护住庚桑画艰难地表达他的求生欲。“这位……这个,天底下虽然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是长得像,不犯法吧?你凭什么说我师尊偷了他的骨头?”
话音落地,原胥瞬间更加混乱了,冠玉般的脸一时涨红一时惨白。“骨、骨头?这位是活人还是……还是,鬼?”
谢灵欢杀心顿起,嘴角肌肉抽搐般跳动不休。他手指刚动,就被花清澪眼明手快地握住了。
“景渊不可!”花清澪忍着剧痛,嘶声道:“此人修为早已达大乘期,之所以滞留人间千余年,想必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且……先听他说说。”
可当初他以青鸾仙将身份去见花清澪时,这人丝毫没允他叙旧的机会,更不曾施舍他辰光,听他诉说衷肠。
谢灵欢内心如被毒蛇啮咬,嫉妒令他眼神一片寒漠。
“苦衷?不得已?”谢灵欢冷笑。“还是说,他区区一个凡人的千年,便抵得过孤为你苦候的万年孤寂?”
花清澪茫然地望着他,手指拧动,微带了些无措。“景渊?”
谢灵欢认真地凝视他血红双眸,似乎感到诧异。这人入了魔,又兼魂魄不全,在发作时居然还能记得取悦他?
唔,眸光半湿。
这人瞧起来也颇为楚楚的样子。
谢灵欢心中一动,手指轻轻拧住花清澪下巴,将他视线对准自己,认真地问他。“清儿,你想让他把窃取的那块仙人骨还你吗?”
花清澪面现挣扎,手指一阵阵痉挛,在谢灵欢冰凉如石的掌心内不断跳动。
他挣扎了多久,谢灵欢就等了他多久。至于白室山那对师徒?谢灵欢直接封了禁言术。法诀轻念,庚桑画与原胥几乎毫无反抗地就被时光定格了,依然维持着相互搀扶搂抱的姿势,就连急切辩解的唇都维持着张开的模样,只是发不出声响。
花清澪闭了闭眼,冷汗涔涔,但他到底还是点了头。“且让他先把来龙去脉说清,然后,再劳烦景渊替我护法。”
当年这人是自剔仙骨,如今他依然想凭借一己之力,将失散的骨头找回。
谢灵欢唇边勾着抹嘲讽的笑。这人不需要他,也不信他。他几乎找不出任何理由替这人辩解,除了……不被需要。
这种不被需要的挫败感,于谢灵欢而言,数十万年间他只尝到过两次。两次,都是因为花清澪。
“好。”谢灵欢讥讽地笑了。
谢灵欢卷起广袖,青苍色的雾霭裹住了白室山,整座山头就像是云蒸霞蔚般,又像是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同步入了一个梦。
在漫长而又不可觉察到变更的岁月里,谢灵欢、花清澪、庚桑画、原胥(云岚)同时入了青烟雾霭。
“现在,让他说。”谢灵欢解开庚桑画的禁言术,却独独保留了原胥欲言又止的姿势。
花清澪眼神飘向原胥。
“他能听见。”谢灵欢冷笑着,也看了眼原胥。
庚桑画张了张唇,额前湿发半遮住脸,有些黏。他艰难地试图弄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他也明白,对方压根不会与他解释,除非他说出对方满意的原委。
“三千余年前,”庚桑画缓缓地道:“下界进入神魔大战,天地无光,各界修仙者死伤无数,有许多宗门,都灭了门。史称十月朔。”
“十月朔后,修无情道的最大宗门仙阁覆灭。此界山头一度被铲平,形成凹谷,坑深不见底。”
“再然后,我的师尊炎道人来此,从地里头意外得到了一条浑厚灵脉。师尊凭借这条灵脉修成大乘,又广招弟子,众人协力,将此处重新修整为灵山,改名为白室山。但是当时十月朔刚尽,又遭遇原大隋国帝侯等一众极情道修者白日飞升。整个南瞻部洲暴雨连绵,护持白室山灵气罩受损……”
庚桑画顿住口,涩声道:“想必因为白室山师门所修的是无情道,因此再次受到冲击。在极情道众白日飞升时,南瞻部洲黎民普天同庆,独有我白室山……于白室山而言,那是一场灭顶之灾。师尊护法身死,身死后道消,不复存于世。众师伯师叔、师兄弟们,都死了。整个白室山,只余下我一人独活。”
庚桑画眼底渐渐起了雾气。
谢灵欢面色不变,只在察觉到花清澪扣于他掌间的手指再次痉挛时,紧紧地握住了他。
“我为什么能活?宗门都死光死绝了,为什么我能独活?”庚桑画忽然嘶哑着嗓子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沁血。“因为师尊告诉我,当日他在这处地底凹谷,不仅发现了灵脉,更意外地捡到了一块骨。那块骨与凡人骨骼不同。凡人须没有这样的一块骨头!那是仙人骨!得仙人骨,修为可直接升至大乘期,炼化入体更可享长生,不老不死,即便冲击飞升失败,亦可畅快遨游天地,做名散仙。”
谢灵欢冷笑。“那是花仙尊的骨!”
“啊,原来你姓花吗?”庚桑画痴痴地将目光投到花清澪身上,勾了勾唇,哑声道:“原来那块刻印着上古篆字、遍布禁制符箓的白骨,是你的呵!”
花清澪撩起眼皮,又垂下,静静地道:“你们得到的那块骨,有禁制符箓?”
“遍布禁制符箓。”庚桑画惨笑道:“师尊曾携骨遍寻天下,无人能识,无人能破解。于是直到山门倾颓那日,师尊避无可避,只得叫我过去,将那块骨……生生地嵌入我体内。”
谢灵欢挑了挑眉。“白室山那么多人,为何只挑了你?”
“因为只有我最年幼。”庚桑画笑到嗓音破碎,眼底渐渐地沁出大把湿泪。“当年我只有七岁,骨骼尚未发育完全,又是罕见的天灵根。师尊以灵力将这块仙人骨打入我天灵盖,强行与我融为一体。但我控不住它!”
大颗大颗的泪涌出来,遮迷了庚桑画的眼。热泪沿着他尖尖的下颌滚落,掉入雪白衣襟,又逐渐变凉。
“我是凡人,哪怕生具天灵根,我也不可能控住它。极情道修从南瞻部洲得道飞升,天雷、暴雨、连绵月余的灵力震荡,我白室山师门覆灭。只余下我一个七岁的孩童。”
庚桑画语声越来越讽刺,他尖利地问道:“道争时,我无情道修与极情道争夺天心之法,彼此争斗不休,诚然,我无情道修也有错。但是……道,何错之有?白室山避世不出,师门众人毕生所知所晓,都是道、法、术,我们毕生从未害过一人,就连扫地都怕伤着蝼蚁命。我们,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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