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对他给与太多的注意,他留下几个铜钱,起身安静地离开了酒馆。
从酒馆屋檐的阴影步入明亮之中,客人不由抬起头来,看向晴朗的天空。
面容端正英俊,只是略带疲惫,脸颊也消瘦了些。
却正是那日在皇宫中从众人面前消失的关飞月。
天空蔚蓝如洗,阳光倾洒下来,如同沈布仁离开的那天。
关飞月在路边茫然地站了一会,然后想起自己是在前往余淮的途中。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关飞月借着沈布仁给的一张遁地符,从皇城禁卫们眼皮底下逃脱。
但遁地符能到的距离有限,至多也不过刚刚能把关飞月送到京都城外。
关飞月本来想寻个机会先回忠义侯府,但皇帝见人没有抓到,迫不及待地就张贴出了缉拿令,并且第一时间派人把忠义侯府围了。
关飞月在京都城外徘徊了两天,知道没抓到自己之前,作为皇帝的筹码,是不会轻易动忠义侯府的,与此同时,皇帝又派出兵马来挨家挨户地搜查寻人,最终只得先离开。
大庆朝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一朝变成意图弑君的谋逆之臣。
关飞月茫茫然不知何处可去,最后决定先去找沈布仁,于是一路向东,往余淮而去。
余淮距离京都少说也得走上月余,关飞月又不敢走大道,只得走些偏僻小道,一路风餐露宿,几日下来,人都消瘦了许多。
而且他最近两天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似乎有所下降,反应也迟钝了些,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刚开始他以为是赶路过于劳累的原因,但以前出征边关的时候,比这更加辛苦的路都赶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捱。
这个时候,关飞月回想起肖朗说过沈布仁在给自己渡灵力维持残魄稳定的话,当时光注意沈布仁的伤势去了没有细想,现在回想起来,加上身体的变化,才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按照这样的说法,自己在这之前之所以没事,都是因为有沈布仁用灵力支撑着自己,如今沈布仁不在身边,自然没有办法再维持稳定。
只是沈布仁当初离开的时候还以为不过短短时间内就能解决事情,却没料到人心复杂,自己无法再呆在京都之中,静候他回来。
“你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好想他。”关飞月靠坐在一棵树下,轻轻抚摸着怀中沉沉睡着的簌音,低声喃喃。
离开京都约是第五天的时候,簌音突然贪睡起来,常常一睡一整天,清醒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勉强吃些东西,很快又睡过去,不管多大的动静都不醒。
关飞月看它这样,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不知道簌音长时间昏睡是否和沈布仁有关。
沈布仁迟迟没有一点消息,而越是往东走,关飞月越是觉得不对劲。
林中瘴气弥漫久不消退,有些村子开始出现家畜暴毙的情况。
有村民说是水出了问题,但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清澈干净,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问题,而且人喝了之后也没事。
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关飞月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关飞月星月兼程,终于在今日踏入余淮边界,但人也实在疲累不堪,就在方才的小酒馆暂时歇一歇脚。
他最近胃口也不如以往了,一碗面没吃完就觉得有些撑,但身体跟肚子也好像完全分离了,这么点东西根本没法儿弥补消耗的体能,勉强再吃点下去却又反胃想吐。
到了余淮关飞月又犯了难,他只知道沈布仁来了这里,但他人具体去了哪里,根本不清楚。
余淮一郡囊括十二城,整个面积比京都还大,要毫无线索地寻一个人,堪比大海捞针。
现在画有关飞月画像的缉拿令也早已贴满四处,关飞月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四处打听,但随后他又想到自己在魂魄离体之境中所看到的那一片密林,虽然很不确定,但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于是一路往叶茂林深之处而去。
这样又过了一日,关飞月途径一个小村子,本来是想进去讨口水喝,但刚一进村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个小村子位置非常偏僻,正处在密林边缘,虽然是要比城中安静不少,但像这样平静到死寂的程度,也委实过于诡异了。
若是荒村倒也说得过去,问题是这村子处处都是新鲜的生活痕迹,屋舍的烟囱还冒着烟,根本不可能是荒村。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人类活动的痕迹如此明显,关飞月却没见到一个人,甚至连一点人声都没听见。
挨着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也根本无人应答。
关飞月微微皱眉,抽出银月刀,随意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不出所料根本没有人,连具尸体都没有。
关飞月屋里屋外巡视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人像是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灶台上的馒头还蒸着,主人却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双筷子掉在灶台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天色已晚,关飞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不容易,这里虽说处处透着诡异,但总比睡在野外风吹露湿的好。
关飞月在灶台上放了几个铜钱,捡了几个馒头吃了,就倚在门边合衣靠墙坐下,准备将就一晚。
夜里,门外响起一阵异动,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关飞月。
他迅速翻身而起,动作轻巧地推开一点门缝,朝外看去。
外面走进来一行人,手中都拿着火把,照亮了整个村子里,但这些人走路的姿势非常怪异,像是被谁用线牵引着,肢体动作非常僵硬,而且步伐诡异的一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村子。
关飞月借着火光可以看到这些人的打扮都是普通村民,想必正是这个村子的住民,但看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呆滞,面色青灰,胸膛毫无起伏,就知道这些村民已经不是活人了。
关飞月跟着沈布仁这么久,怪事见过不少,眼前这一幕想必就是他曾经提到过的炼尸术。
只是不知犯人是谁,竟然将这些无辜的村民全部杀害,死后还要这样侮辱死者的尸体。
关飞月不敢妄动,屏息紧紧观察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这时候村民们已经停了下来,静静排成一排,紧接着一个男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身材修长高挑,身着墨青色锦袍,衣料华美,看起来身份不普通,那一头随意披散的头发长及脚踝,却是一片雪白。
关飞月有些疑惑,这人行动矫健,腰背挺直,怎么看也不像老人,怎会有这么一头雪白长发?
他微微眯起眼想要仔细看清楚男人的长相,只可惜男人刚巧背过身去了。
男人面对着村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微微抬起手臂,也不知他如何动作,村民们的身体渐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之后分散成一个个小小的光点,轻飘飘地扶了起来,然后晃晃悠悠飘向男人的手掌之上,再不断汇聚成一个更大的光球。
光点离开后,村民们的身体好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纷纷软倒下来。
关飞月心中一惊,这个人在夺取这些村民的魂魄!
关飞月握紧了银月刀,紧了紧牙关,想要出去制止,但又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贸然冲出去不过是送死。
正在僵持犹豫之时,一直安睡在怀中的簌音轻轻动了动,醒了过来。
关飞月正全神贯注在那白发男人身上,没注意到簌音从怀里钻了出来,看到那男人眼睛一亮,挣扎着就要从关飞月怀里跳出来。
关飞月被簌音的动作惊动,连忙伸手把簌音按回去,但不料一向乖巧的簌音却有些焦躁,怎么都不肯,非要出来,逼得急了竟是朝着那白发男人喵喵叫了起来。
关飞月再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见那男人警惕地回过头来,看向关飞月的方向,一双眸子冰冷凌然,不带丝毫温度地看着关飞月。
这次,关飞月终于看清楚男人的样貌,却是恍惚地失了神,手上一松,簌音就欢快地朝那男人一路软叫着跑了过去,亲密地挨蹭男人的小腿。
关飞月呆呆地望着男人,慢慢地站起身,整个人好像飘在空中,满是不真实的空茫之感。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关飞月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一瞬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嘴角高高扬起,眼泪却也跟着流了下来。
“沈布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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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永世不离之章(二)
关飞月叫出日思夜想的名字,他心中有千万情愫, 有些委屈, 有些疑惑, 有些担忧,正待要上前, 却见沈布仁一脚踢飞了簌音。
这一脚使得力气不小, 簌音整只猫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重重撞到木柱上闷哼着滑落下来。
关飞月一瞬惊呆了, 而后顾不上其他, 朝着哀哀低叫的簌音跑过去,想要看看它是否有受伤。
但被沈布仁拦了下来。
沈布仁看向关飞月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像以前他看除关飞月以外的人一样。
关飞月狠狠地回瞪着沈布仁, 又惊又怒:“你让开!你踢簌音干嘛?你疯了吗?”
他大声质问着, 眼神凶狠, 但脸上还残留的未干的泪水,看起来像只落水的小狗。
沈布仁微微眯了眯眼:“你是谁?”
关飞月愣住了,但看沈布仁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地在问自己。
关飞月的心在一瞬间冷却下来,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沈布仁重复道:“我在问你是谁, 为何出现在这里?”
关飞月嗓子有点干涩:“你……我是来找你的, 你不记得我了?”
最后一句话,他问得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
“我从未见过你。”男人回答。
平淡的语气,残忍直白的答案。
关飞月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发冷, 好像就要站立不稳,颤声说:“你怎么会从来没见过我?当初明明是你先缠着我的,如今怎么成了没见过我?”
关飞月只觉得心脏被谁捏住了一般难受。
他一路躲躲藏藏,风餐露宿,为的就是见到这个人。
现在终于见到了,这个人却说,我没有见过你。
“我是关飞月啊,”关飞月试图再确认一遍,有些茫然无措地说,“你是沈布仁,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你认错人了,”男人说,“我从未听说过关飞月这个名字,而且我的名字也不是沈布仁,我叫绯啻苍漓。”
对方每说出一个字,都好像在抽走关飞月的力气,他身形晃了晃,有些自嘲地低笑了一声,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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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飞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是漫天璀璨星斗。
夜风微凉,带着淡淡的潮气,让关飞月逐渐清醒过来。
身体还有些发软,但意识已经完全清明。
关飞月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之前正处在一块巨岩之上,四周草木幽深,静谧得只能听见树叶抖动的簌簌声。
四处张望一阵,并没有看见沈布仁……不对,应该是绯啻苍漓。
关飞月回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又觉得沈布仁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决不能轻易放弃。
这样一想,整个人反倒轻松许多,稍微休息了一下,就从岩石上跳下,他记得簌音可是挨了绯啻苍漓一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关飞月习惯性地抚上腰间,却发现几乎从不离身的银月刀不见了,顿时有些着急地四处翻找。
“在找这个吗?”清冷的熟悉声音突然响起。
关飞月循声看去,正看见绯啻苍漓一手拿着银月刀,一手抱着簌音看向自己。
此情此景,恍惚如常。
但那一头白发实在过于显眼,而且关飞月此时才看清,对方的眼眸也不是黑色,而是一双兽一般的朱金色竖瞳。
关飞月看到簌音有些激动地唤了一声,而簌音也软软地回应了,看样子并无大碍,只是就算被绯啻苍漓踢了一脚却仍然愿意赖在这人怀里。
不过这也正好说明,眼前这个白发男子确确实实就是沈布仁,簌音从不会对外人这么亲密。
关飞月松了一口气,看着绯啻苍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硬邦邦地说了声:“那是我的刀。”
绯啻苍漓倒也没为难关飞月,把刀连同簌音一起递了过来。
关飞月飞快地接过来,沉默地看着绯啻苍漓。
“你醒了就走吧,这里不安全,不是你们人类这种脆弱的族类可以久待的。”绯啻苍漓说。
关飞月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就是来找你的,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才不会就这样走了。”
绯啻苍漓道:“我说过,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关飞月说,“你只是不记得我了!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不记得不代表没发生过。”
他咬了咬牙,耳朵有点发红,接着道:“我们早就私定终生,你休想用这种方法逃脱,你要对我负责!”
绯啻苍漓微微蹙眉:“私定终生?我和你?”
“对!”关飞月得意地挑了挑眉,“还是你先告白的,追着说喜欢我呢!”
绯啻苍漓轻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你怎么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关飞月一把把蓝色发带扯下来,拿到绯啻苍漓眼前晃了晃:“看清楚!这条发带就是你临走之前给我的,还是你亲手给我系上的!这个、这个就是定情信物!”
绯啻苍漓瞟了眼发带,道:“你说是便是?若真是私定终生,你我应该是更加亲密的关系,仅仅一根发带能说明什么?”
关飞月急得脸都红了:“自然是非常亲密!”
“那亲密到何种程度?”
“……亲、亲……”
“什么?”
“亲了!”关飞月也不管那么多了,凶巴巴地吼道,“就是亲了,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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