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试剑大会惊艳众人的俞移山周自恒皆成了修真界通缉天下的罪人, 不禁让人叹一句世事难料。阙阳山闭门谢客,这回也未派弟子前来参加试剑大会, 只有琼年一人独自坐在刻了“阙阳”的左侧第一排桌下喝茶。
云宫之乱后, 谢清江好说歹说, 终于让她同意, 在后山葬了季良宴的尸身。她在终岁山逗留至今, 每日冷着一张脸, 也不与人说话, 闲来无事只会往后山他的墓碑之前喝酒祭奠, 再不然便是来看顾陵。
她每次来时都带一壶酒,顾陵不说话,她便也不说, 喝完一壶酒后便走, 只有遇见萧宁时,才会与他低言几句。
既要开试剑大会, 谢清江就算有心避人也没有办法,沈长夜闭锁慎戒阁,多年来不见客, 只能依靠着他与左挽山同四方来客寒暄。
如此一来,顾陵终于找到了机会,在试剑大会前一日的傍晚偷溜了出去。
方才隔了一道门,他听见谢清江与来拜访他的、不知是谁的客人说了一会儿话,随后一同出门往风露阁去了——今夜风露阁设宴款待四方来客,想必他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身。
他脚步轻快地穿过丹心峰的竹林,一口气跑了许久,才跑到复澜台后众参会弟子的住处。依着前世记忆,他在那几间阁子处七拐八拐,终于成功地找到了东阳冉家的住所。
房内有人在收拾房间,一边收拾一边讨论着:“……明日大少爷出去对战,遇上的可别是小少爷吧,小少爷在终岁山待了这么久,也不知修为如何了。”
另一人回道:“不能够,我听人说,明日与大少爷对战的是小少爷的同门师弟……”
先前那人惊呼:“师弟?大少爷可算得上天纵英才,是近年修真界响当当的少年人物呢!怎么终岁山竟派毛头小子来和大少爷对战……”
“嘘……”另一人打断了他,道,“虽说咱们东阳冉家是修真界大家族,但是那可是清江仙尊啊,若不是慕名,家主怎么会把小少爷送到清江仙尊门下……与大少爷对战的肯定是仙尊座下得意弟子,你不许到处乱说,免得丢了咱们家的脸,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是不平嘛……”
顾陵紧紧贴着窗下冰冷的墙壁,双指困难地聚起些灵力来,将另一只手上小瓷瓶中的粉末无声地从窗口洒了进去。
随后他又顺着这一片的阁子,将那小瓷瓶倒得一干二净,这药倒也是东阳冉家的东西,名曰“化灵”,能在短时间内将人身真气化得一干二净,只不过持续不了多久,一两天过去便会恢复。
冉毓当年拿到了觉得好玩,下山游历前送了他和萧宁一人一瓶,说他们万一遇敌,也好用这个应急。萧宁没多在意,让他轻而易举地便偷到了。
小瓷瓶空了以后,顾陵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寄澜亭之下,颤着手,像是突然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坐了下去。
他背靠着冰凉的石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抖得厉害,根本站不起来。小瓷瓶在他手中被恶狠狠地捏碎,变成了一堆冰冷的碎瓷,顷刻便流了一手的血IX,UY。
上辈子做这些事时的心情已经想不起来了……如今他只觉得心口处好像凝滞了什么东西,一呼一吸之间似乎都是痛的,整个胸腔都弥漫着巨大的悲怆,这悲怆扼着他的喉咙,让他几乎要窒息了。
怎么会这么痛啊。
眼睛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顾陵张着嘴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把那濒死一般的痛楚压下了些许。他瘫坐在高高的寄澜亭台阶之下,把自己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失魂落魄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盛夏的夜间一点都不冷,可是顾陵却感觉有一种刺骨的凉意从尾椎弥漫开来,毫不留情地把他劈成了两半,寒意贯穿了四肢百骸,冷得只想打哆嗦。
突然有人声从寄澜亭另一侧传了过来,好像有两个人一起走过了另一侧高高的台阶,在亭中坐下了。顾陵不敢出声,只好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来。
“今晚两位仙尊夜宴群宾,你不去和他们一起么?”
疏落的女声传来,居然是琼年的声音,顾陵一怔,只听见下一刻,萧宁的声音幻觉一般响起来:“我从席间溜出来的,已经告诉过师尊了,不妨事。”
萧宁在他面前的声音一向柔软缱绻,他几乎忘了初初与萧宁重逢的时候,他的声音竟是这么冷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带着防备的刺——这并非是因为对方是什么坏人,只是他受尽了孤独滋味,借此来自我防备罢了。
“你托我做的事,我会去做的,”琼年叹了一口气,当初在灵愿之岛上,也是因顾陵和萧宁,她才能寻到季良宴,虽然世事无常,但她对二人终归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是这法子有用吗……真的能让他想起来?”
“不知道,”萧宁声音低沉,似乎有些怅然,“我……只有这样的办法了,琼年姑娘,你可知——”
他顿了一顿,似乎很不习惯与旁人坦然自己的心事,语气十分别扭:“我从入师门开始,便只有我师兄对我最好……我以前被人欺负,也是他替我拦了下来,事无巨细地为我着想,这么多年,我除了师尊,只有他一个亲人……”
他没有说“师兄”是哪个师兄,可是顾陵知道,他从未叫过别人“师兄”。
“如今他受伤,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萧宁继续说着,“他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记得我说过的……他若如此,终岁山煌煌声名,于我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顾陵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碎瓷片,一只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来,只得把哽咽都咽了回去。
琼年诧异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却是极好……”
萧宁回过神来,声音颇有些自嘲:“他如今似乎很讨厌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琼年姑娘,好歹你能与他坐一会儿,说上几句话,他却连看见我都厌恶……”
琼年默然,良久才说道:“你放心吧。”
萧宁似乎冲她鞠了个躬,声音依旧疏冷:“多谢。”
两个人沿着来路走了好一会儿,顾陵才敢松了手,却也不敢多待,只能从另一条路急匆匆地跑回了丹心阁。远处风露阁的灯似乎开始渐渐地灭下去,宴席想是快要结束了,顾陵在回来的路上便丢了那染血的瓷片,催着体内的法术愈合了手中的伤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在他经常坐的那一张躺椅上躺了下来。
萧宁这个小傻瓜……
忙完一切之后,他才敢重新想起萧宁,想起他不常露出的微笑,想起他带着情意的话,想起他那夜冰凉却柔软的嘴唇……这些曾填满他的心脏的东西,如今都变成了催命的匕首,淬了毒液,一刀一刀地捅进心口去。
等你看到我做的一切以后,会怎么样呢……
门突然开了,顾陵闻到了一股弥漫的酒气,谢清江几乎从不饮酒,如今可算是破天荒。顾陵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装作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迷迷糊糊地说道:“师尊,你回来了……”
谢清江阴着一张脸,向来温柔可亲的面容上的表情冷得可怕,顾陵打了个寒战,还没有继续说话,谢清江便朝他走了过来。
随后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以一个禁锢的姿态把他拉到了怀里。
泛着酒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喷吐:“你还是不肯见我,见我也不肯说几句好话……”
顾陵有些喘不过气来,疯狂地扯着他的手:“师尊……”
“我都亲自去了,你为何还不肯出来,为死人折磨自己,你当你在守寡吗?”谢清江恍若未闻,恶狠狠地说着,顾陵从未听过他这种语气,“明明是我先……你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顾陵翻着白眼,感觉自己下一刻便要在他手中送命,不料谢清江突兀地松了手,大力地将他揽进怀里,用一种小孩子护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声音说着:“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地当怪物吗……若不是你,若不是他,我怎么会……”
他埋头,隔着衣物一口咬住了顾陵的肩膀。顾陵扶着他的肩,痛得几乎背过气去,他还没理解他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脑中天翻地覆。
“你”是谁?为何他竟用这种语气……
血腥气弥漫在鼻尖,谢清江揽着他的肩膀撕咬他的皮肉,完全不顾鲜血染红了他那张秀丽含情的面孔:“我好恨你……”
“清江!”
突然又有人从门口匆匆跑了进来,拉开了伏在他肩膀上的谢清江。顾陵痛得神志不清,只看见左挽山揽着他,连点了他后背四处大穴,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变得模糊:“今夜席间有人暗算,你怎么突然如此……万一……”
半晌,谢清江有些疲倦,但终归是清醒过来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我只是没料到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罢了……”
他一顿,接着说道:“这孩子受伤重了,你去给他包扎包扎,毕竟明日试剑大会,他还是要坐在席间当傻瓜的。”
左挽山沉默了半晌,才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迟了,对墙自闭.jpg
小九快黑了,我的心好痛
第48章 试剑其上
试剑大会的日子皆是修真界最负盛名的风水师精挑细选出来的, 故而每次都是艳阳高照的晴天。除了左侧第一排的阙阳山人丁稀少之外,各门各派座无虚席, 自是一番喧嚣热闹。
沈长夜照例没有出席, 谢清江的面色瞧起来不太好,座边便是沈秋鹤, 不禁让人猜测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七个弟子在他身后坐了两排, 顾陵木木地坐在他身边,听见他咳了两声, 向前来询问的人解释道:“……不妨事, 都是老毛病了, 多谢关心……我二徒弟前几日被妖魔伤了, 如今不适宜对战……”
试剑大会还未正式开始, 有些门派正相互热情地寒暄, 正座下一片嘈杂, 站在复澜台边的终岁山弟子拉长的声音时不时便传来——
“迎, 兰陵循天城,落席——”
“复迎,幽州落虚宫——”
“……”
“迎——”
声音突然有些迟疑, 顾陵手中抱着他的剑, 漠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只听那弟子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似乎受了什么大惊吓:“迎——永……永嘉四绝门……”
这一语不啻巨石入海,席间静默了一瞬,随后像是开了锅一般,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四绝门?”
“‘四绝子’不是死了很多年了么,怎么四绝门还有人?”
“嘿,江拂意创下的门派,竟还没被修真界赶尽杀绝——”
“老兄,赶尽杀绝怎么说?我出道太晚,没赶上天悬之战,只听说这四绝门出了一位大魔头,可也不至于牵连整个门派吧……”
“呸,什么一位大魔头,江拂意和他那个徒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天悬之战,那可是让整个修真界差点覆灭的大战啊……”
顾陵敏感地感觉到谢清江的面色白了一白,随后便掩饰成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他甩了甩飘逸的青色袖子,不顾面前与他说话的人,竟然直接站了起来,看向复澜台的台阶处,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坐在他另一侧的左挽山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低声自语道:“四绝门?”
复澜台上突然一阵奇妙的寂静,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或好奇或希冀地看着复澜台前长长的台阶,想知道这覆灭许久的门派,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然的笛声。
随着笛声走过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灰色外袍,带着飘拂的长纱斗笠,脚步很轻。他似乎全然不在乎四周的目光,甚至悠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儿,软底的布鞋走起路来一分声响都没有,仿佛一个无声的鬼魅。
顾陵紧紧地盯着他,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眼熟。
不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他已经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一人一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此人绝对不是在上辈子记忆中出现的人。
那么会是……
坐在他身后的萧宁突然低语了一句:“怎么是他……”
那男子懒洋洋地拱了拱手,长纱之下露出一声轻笑:“四绝门下人,慕名来参加试剑大会,不知两位仙尊,可欢迎我么?”
他一开口,顾陵便蓦然想了起来!
这男子便是昭五的记忆当中,那个取走花朝魂魄的人!
只是不知他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谢清江往前走了几步,青冠之下面如冠玉:“终岁山向来欢迎四方来客,只是不知阁下……四绝门在天悬之战中早已没落,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散落弟子,阁下既自称四绝门下人,那不如除了斗笠,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年轻男子长长地笑了一声,却恍若未闻一般一动不动,只道:“我只是慕名前来试剑大会罢了,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处呢?”
席间有人壮着胆子大声喝道:“呸,四绝门居然还敢出来现眼!那妖孽江拂意当年几乎毁了整个修真界,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那年轻男子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出手如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方才说话的男子已然被抛出了十米开外,重重地撞在复澜台边的高大石柱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男子笑吟吟地道:“哪门哪派的,说话也忒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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