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带戏谑,顺手摸出了他软垫下的剑,秉烛近日无灵力滋养,已经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沈秋鹤轻笑了一声:“谢清江敢把剑放在你身边,不怕你一剑捅死他,便是笃定了你没有灵气,甚至拔剑都拔不出来。可是他怎么会想到,他的好徒儿……”
“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顾陵反抓住他的手,用力得指甲都陷进了他瘦削的手背,他恶狠狠地说着,目光好似要吃人,“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情都是他早就盘算好的,前世都做过一遍,做得也算是得心应手。只是沈秋鹤为何知道?明明他谁也不曾说过……
难道他也自前世而来?
沈秋鹤不答话,他悠然地掏出了袖里的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丹药来,举到了顾陵面前:“刚刚喂你吃的东西,眼熟吗?”
顾陵神色大变,若不是太过虚弱,他甚至要翻身而起:“是你!”
前生他为了保萧宁,做了同今生一样的选择,拼尽所有送萧宁出山以后,也是被谢清江软禁在这丹心阁当中。
虽然被软禁,意识清醒的时候都少,但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如何除掉谢清江。他没办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萧宁,而在萧宁心中,谢清江仍是一个宽容温柔、在他受冤时还为他据理力争的师尊,就算他恨毒了整个终岁山,恐怕也会留他一条性命。
可是这个人的性命怎么能留呢,绝对、绝对不可以。
顾陵为了想出杀掉他的办法绞尽了脑汁,可谢清江既然敢把剑留在他身边,便不会疏忽到给他留下能杀他的机会。再说顾陵实在虚弱极了,别说灵力,连剑都拿不动,正当他一天天绝望之时,某日醒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床头多了一粒红色的丹药。
丹药之下附着一个阅后即焚的咒语,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此药可使他在一两个时辰内强提精神,吃上几粒之后,甚至可以在一两个时辰当中,恢复灵力。
当时的情形根本不由他选择信还是不信了,顾陵心一横便信了那话,反正自己尚有八条命,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但那话却也没有哄他,真的让他在某一日突然恢复了灵力。
而那一日,恰好是萧宁回来的那一日。
——然而到底是谁给他留的丹药,他到上辈子临死之前,都没有弄清楚。
沈秋鹤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地把那丹药塞进他的手心,顾陵舌尖发苦,涩涩地问:“我瞧你与他关系甚好,甚至帮他瞒下这么多恶事……你给我这东西,是做什么?”
“做什么……”沈秋鹤低低地重复道,忽而抬起头来,仔细地说,“你可知,我年少之时为效神农,找到新的药草,不惜以身尝毒,却没那么幸运。有一次我中毒倒地,尚未来得及自救,已觉濒死……”
他抬起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渺远的旧事:“是映日仙尊救了我。”
顾陵不解地重复道:“映日……仙尊?”
“嗯,”沈秋鹤一挑眉毛,笑道,“恩人救我,不求回报,但我实在感激极了,一心想要报恩。可谁知过了那么多年,我终于成了有名的神医,满心欢喜想要去寻他,却听说他私修‘东隅之血’,被长夜仙尊亲手诛杀于云宫台。”
他突然有些激动:“他那样的人,天真、爽朗、心直口快,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我为求真相,不惜代价地到了谢清江的身边,取得了他的信任,却发现当年……”
“当年修炼‘东隅之血’,害了那么多人命的人根本不是映日仙尊!是谢清江,是左挽山,是他们二人毁了他!我咽了他的秘密,容忍自己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这个机会……”
沈秋鹤看向顾陵,目光中浮现浅浅淡淡、却志在必得的笑意:“他是个谨慎的人,我找不到机会下手,可你离他这么近,他又不防备你,是绝佳的机会啊……”
顾陵唇齿微颤:“你想让我……”
“帮我杀了他,”沈秋鹤在他耳边,梦呓一般说道,“你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吗?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不止这么多,我还知道你身上清言诀之事,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杀了他,我替你向萧宁解释一切,如何?”
“你……你是不是,不是这个时空里的人?”顾陵抓着他的手,震惊地问道。
沈秋鹤微微一笑,低头看向他:“等你事成之后,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是……太诱人的条件了。
况且,就算没有条件,他也会想尽办法,杀掉谢清江的。
“好!”顾陵一口答应,“若事可成……我要谢你。”
“不必,”沈秋鹤拂了拂袖子,却也不多留,转身便去了,他月白色长袍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那鹤身后是绵延的丘壑,就如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你好好修养,我会想办法,再来看你的。”
他走之后,顾陵捏着那粒丹药,将它藏在了剑柄的小机关当中,那本是他年少无事,设计出来藏信用的。
他勉力将剑放回原位,已经累得满头是汗,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他昏昏沉沉地想着,为何前世沈秋鹤没有出现过,上辈子虽然他刺杀谢清江,一剑刺出后太过虚弱失去了意识,不知有没有成功。后来听人说谢清江是在后山横剑自刎的,也不知是何情况……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想让萧宁也恨他,不想让他好过吧。
他本已心如死灰,想要在杀掉谢清江之后想办法自尽——万万不能与萧宁走到与前世相同的境遇中去,倘若再落到那种地步,他便要失心疯了。
沈秋鹤的话仿佛在寒夜为他点了一盏灯,给了他微薄的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只要能够替他开口,向萧宁解释清楚一切……那么是不是一切都可以、不一样呢?
顾陵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他紧紧攥着身下的软垫,眼前又开始模糊,最后重陷入了昏沉的睡梦。
时间缓慢又迅速,缓慢是因他过得生不如死,迅速则是因为在这样无意识的状态下,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谢清江虽不在乎他的身体,但总觉得浪费他的性命可惜,竟也让他维持着一丝神识未散,残破山與地撑了下去。
也不记得是过了多久之后了,沈秋鹤像前世一般,十日为他留一粒丹药,他感觉自己身体内有灵力在渐渐汇聚,虽然极微薄,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那日似乎是夜里,顾陵昏沉地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摸床下的痕迹,那印痕多得数不清,他自己都忘记了到底刻下了多少条。正在他发呆之时,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谢清江走进,夜风从没有关好的门中吹进来,带动他的宽大衣袖,“哐啷”一声,把进门处那个摆了多年的彩瓷花瓶碰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上辈子……萧宁回来那一日,这个花瓶就是这样碎的!
巨大的碎裂声让顾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尝试着催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发现果然能够勉强运转而不受阻了。
那……便是今日!
谢清江很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堆碎片,却没有收拾,而是直接向床上的顾陵走了过来。他一把拽住顾陵的中衣,像往常一样,轻而易举地把他拎到了怀里。
面前的美人面色惨白,长发散乱地垂到腰际,看着他的眼神如平日一般慌乱——这样的恐慌神情他最爱看了,每次都觉得有一种舒畅的快意。谢清江顺手撩起他一缕长发,把他粗暴地拽向了自己,顾陵吃痛,顺着他的手趴在了他的肩头上,露出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脖颈。
谢清江满意地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牙齿刺破昨日的旧伤口,鲜血带来的快感尚未从舌尖传递下去,他便感觉一样冰凉的东西贴近了自己的背。
平日他见到顾陵,听到的都是些吃痛的闷哼,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然而此时,他却听见顾陵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都蕴含了十足的恨意。
他说:“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陵】:这几日拍戏,导演告诉我全是床戏,我还(哔——)!可谁知道,的确全是床戏,全是躺在床上的戏,床还贼不舒服,好想罢演!!!
【萧宁】:知足吧哥哥,我连镜头没有,导演这个女人莫得良心。
【沈秋鹤】:知足吧弟弟们,我本是一个绝世神医,多好的剧本啊,导演非要给我加戏,现在好了,大家都叫我狗头军师[微笑]
【群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及各位姐妹儿,本文要改名字叫《秉烛》惹!主要是现在这个名字,我自己经常记不住……新改的名字其实是接下来剧情的预示啦,顶锅盖跑掉,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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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重见
顾陵催动全身可怜的灵力拔了剑, 一手死死地搂住谢清江的脖子,另一手毫不留情地将那剑从他后背重重地刺了进去!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剑势太重, 不仅穿透了谢清江的身体,更是将他自己也一齐贯穿。但即使如此, 顾陵也没有放手, 而是用力地抓着剑柄,搂着他一齐摔了下去, 将自己和他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你——”
谢清江痛得眉目都有些扭曲了, 他伸手掐住顾陵的脖子, 反手拔了自己背后的剑, 鲜血从二人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你怎么会——”
谢清江狼狈地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恶狠狠地掐着他, 整张秀丽清和的脸全都扭曲了, 宛如地狱中的恶鬼:“是谁……是谁助你?”
“呵, 呵呵……”顾陵在地上痉挛地缩成一团,他伸手堵住自己的伤口,想让血流得少一点, 除了刚才的两声笑之外, 他几乎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谢清江也不好受,他早些年身体受过内伤, 平日里的虚弱不全是装出来的,乍然被人捅了一剑,纵是受过更重的伤, 也不免心悸。他扶着床前的木桌,费了好大力气才站了起来,口气听起来已然疯魔:“好啊,好,我的好徒弟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他俯身拾起地上染着浓重血迹的秉烛,目光中浮现出浓重的杀意:“你自己……不惜命,我……便成全你!”
言罢,他便照着顾陵方才的伤口,再次重重地捅了下去。
“啊!”
若方才那一剑还没捅到要害,这一次可是实实在在地伤上加伤,顾陵感觉满口都是腥甜的血液,面色在一瞬间便灰白了。他伸出双手抓住身上的剑刃,但是谢清江方才用力太猛,剑尖已经死死地嵌入了他身下的木质地板上,凭他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谢清江急匆匆地从身上掏出个小瓶子来,不管不顾地把里面所有的药丸一股脑吞了进去,他颤着手,也不再管身后的顾陵了,吞完之后便打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顾陵意识恍惚地躺在原地,他身上雪白的中衣已经被血染透了,铁锈味儿的血液甚至流到了他的脸颊边。顾陵紧紧地握着身上的剑,完全不管那剑将他一双手割得鲜血淋漓,他意识恍惚地想着——小九似乎是有些晕血,若见了他这幅情景,可怎么办才好。
窗户没关,夜风将窗外树上的一朵木槿吹到了顾陵的手边,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只手,艰难地捡起了那朵花。粉紫色的木槿被他手上的血瞬间染红,似乎是觉得太脏了,顾陵缩了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头发上擦了擦。
谢清江仓皇跑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顾陵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没有让自己昏死过去。可惜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没过多久便被身上的痛楚折磨得神志不清,他努力地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依旧无济于事。
不能睡过去……萧宁会来的,至少要与他说说话,萧宁还不知道他是九命猫族,若是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还不知道……
咯吱。
是靴子踩在木质地面上发出来的声音,似乎有脚步声从他的听觉中逐渐放大、逐渐放大,最后停在了他身边。顾陵意识恍惚,还以为是自己的梦境,他伸出了没有花的那只手,向虚空中探去,声音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小九……”
我好想你。
我好痛。
好想你抱抱我。
有人接住了他那只手,手心的温度甚至比谢清江更冷,他听见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也出现在他美梦中的声音:“你……”
“你来了……”顾陵胡乱地抓紧了他的手,声音抖得厉害。
“我回来了,”他听见萧宁说,“我活着回来了,你很失望吧?”
“我——”顾陵急急忙忙地开口,由于太过急迫,呛出喉咙里一串血沫。萧宁在他面前蹲下,沉默地把他身上的剑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甩手扔在一边,那剑在地面上撞出一串沉重的声响。
“是秉烛啊……”他看清了萧宁的脸,曾经无比熟悉的、闪烁着清澈的信任的眼睛已经黯淡了下去,化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两年了……师兄,你我两年没有见面,你便这么怕我,宁愿自尽么?”
顾陵想说不是,想说不要怕,话语却哽在喉咙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萧宁完全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把他上半身抱了起来,倚在自己的怀里,声音听上去十分空洞:“方才左挽山与我苦战许久,死活拦着我,不让我来见你,我还以为是为什么……原来你如今还住在师尊房中,为了去做那个风光无比的首徒,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他在说什么?
顾陵目眦欲裂,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心口处莫名的疼痛已经淹没了之前的伤痛,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开口:“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谢清江呢,你去见过沈秋鹤没有,你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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