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垂首道:“陛下,臣虽不聪慧,但也知不能有负君名,所以回京的路上一直在一遍遍核对账本以防有所疏漏,发现一处纰漏。”
小皇帝抱着书点头道:“崔爱卿请讲。”
崔景行继续说道:“臣发现,以赵诚贪污所得供养不起他那个庄园,所以庄园的主人应该另有其人,不知贪污修固堤坝官银一事,那庄园真正的主人是否也参与其中。”
慕疏风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他嘴唇微勾,“陛下,此事还需彻查。”
小皇帝点头,“以相父之见应当如何?”
慕疏风道:“此事不如交给大理寺调查。”
“可。”
慕疏风转头看向孟隐等人,“各位车马劳顿,今日先回府中休息吧。”
“相父。”小皇帝突然叫住慕疏风,“朕想和崔大人再说一会儿。”
慕疏风道:“这种小事陛下不必过问臣,臣只受先帝所托,行监国之事。”
崔景行一头雾水,他第一次和小皇帝见面,这小皇帝为何要单独见他?难道是对他方才陈述之事还有疑问?但他没有把疑问表现出来,依旧维持着标准的人臣之礼,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待屋子里的人都退去后,小皇帝才笑道:“崔爱卿,临河县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崔景行板着脸道:“臣奉旨查案,并未在其他事情上分神。”
“那你给朕讲讲查案的过程吧。”
“是。”崔景行一板一眼将查案过程简略描述了一遍,基本上和刑部的公文别无二样,而且还多了许多之乎者也,听得小皇帝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崔景行讲完,小皇帝有些不高兴道:“崔爱卿,你怎么长得这样好看,说起来的故事却这样无聊?”
崔景行道:“臣只是实事求是。”
小皇帝抓着书本,低头沉默半晌道:“原本朕见你生的好看,想让你入宫教朕读书,可你比相父还能唠叨。”
慕疏风会唠叨?崔景行回想起自己过去几次与慕疏风之间的相处,慕疏风的确不少言寡语,但说起话来着实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会唠叨的人,看不顺眼的便要出言讽刺,而且还是提问式嘲讽,骂你笨不会直接骂你笨,而是问你比猪聪明多少?哪里会去唠叨你?
崔景行不动声色地两手缩着袖子,没有接小皇帝的话茬。
小皇帝看了崔景行一会儿,见他虽然相貌不凡,但一脸呆滞着实无趣,便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崔景行离开皇宫后正要打道回府,却正好遇见慕疏风。
慕疏风站在宫门口,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不知在等谁。他见崔景行过来,便站正了身子,似乎有话要说。
崔景行走近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慕大人。”
慕疏风将原本想要客套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看着崔景行的发顶,发觉自己和这人之间依旧十分陌生,半晌后只说了一句,“崔大人此去临河县辛苦了。”
崔景行板着一张脸,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光彩,呆滞迂腐地说道:“居庙堂之高,这是下官的本分。”
慕疏风抿了下薄唇,突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崔景行搞不明白慕疏风这又是谁惹他不高兴了,不过他没有细想,毕竟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低着头缩着袖子往家走了。
崔家一个来月家中无人,房子里灰尘大,崔恩回去之后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将院子里那几盆快要落的花都搬进去。
崔景行到家的时候,家里基本上都收拾完了,他习惯性地劝道:“崔叔,你年纪也不小了,等我回来,一起慢慢收拾就行,万一累着......”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崔恩举着一口大缸,干咳一声放在了地上,自从暴露了自己的身手,他在崔景行面前也没有什么隐瞒了。
崔景行却还有点不太适应,但他察觉崔恩更加不自在,便笑着打趣缓解气氛,“崔叔,若早知你有这身手,当年便是卖艺也不至于饿肚子。”
崔恩心中略微放松下来,笑道:“少爷过奖,不过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他没有解释自己这身武功的意思。
崔景行已经答应崔恩不会逼迫他,自然也不会穷追不放,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崔叔,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无论你以前是什么人,你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崔恩身体微僵,鼻子有些发酸,他家少爷和恩公一样心善。想起恩公穆平生,他一时情绪激动差点将藏起来的往事脱口而出,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半晌后才说道:“少爷,你是要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史官的人,我以前的身份实在上不得台面,若有一日我行将就木,届时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你。”
崔景行根本不在乎那些,可他知道崔恩的固执,最后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屋换上便服,把屋子里的花花草草剪剪枝。
他平日里除了读书没有什么爱好,可他爹穆平生生前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他幼时也就跟着喜欢,可长大了家破人亡也就没有这个心思。如今他早已在京城安定下来,无法为亡父立牌位,只能借此途径怀念亡父。
这屋子里的每一盆花草,他都了如指掌,然而今日浇着浇着水,花盆中间却多了一盆嫩绿的鲜草。
崔景行看着那盆多出来的草,觉得这草的模样很是眼熟,他伸手碰了碰叶子,草叶瞬间合拢下垂如同萎蔫,有些惊讶道:“含羞草?”
崔景行不记得自己有养过,难道是崔叔弄进来的?他没有多做怀疑,俯身把含羞草慢吞吞地搬到了屋外窗台下,这含羞草有毒,可不能放在屋子里。
“......”含羞草突然从土里蹦出来,跳到崔景行头上,对其一顿抽打,然后十分伤心地跑了。
崔景行有点懵还没有回过神,他下意识一把抓住要跑远的含羞草,待他回过神开,一下子摔了手里的花盆。
世界上的妖怪哪有那么多?缠上他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个。崔景行看着含羞草合在一起的叶子,这叶子的形状的确与那小妖精长得一样。
崔景行犹豫一下,小声问道:“你是......在临河县救我多次的那只小妖精吗?”
含羞草用力拍着他的手背。
崔景行见状已经确认了,这的确是那小妖精的作风。他有些愧疚地笑道:“我没有想到会是你,我以为你离开这里了。”
含羞草扭了一下身子,看样子还没消气。
崔景行眉眼的笑意遮不住,他捧着含羞草回屋,“你喜欢什么样的土?黑土?黄土?”
含羞草探出一根茎,点了点崔景行的胸口。
崔景行哭笑不得道:“你以前是叶子躺在我胸口便罢了,如今还带着根,若是不放在土里,恐怕会萎蔫。”
含羞草卷起崔景行的一缕头发,用力一拉。
崔景行痛的倒吸一口凉气,这小祖宗一不顺心就爱拔人头发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了。他无奈只好找了一个干净的瓶子,在里面灌上水,对含羞草说道:“若是缺水了,便把根放进去。不过你这身形恐怕有些大,先试试能不能进去吧。”
含羞草不屑地跳到桌子上,它没有进瓶子里,而是散发出点点绿光,然后整棵草缩小了一半,几乎成了一个拳头大小,多余的茎叶和根也消失不见。
崔景行惊讶不已,妖怪果然和普通花草不一样。
缩小了的含羞草跳到崔景行的脑袋上,找到自己熟悉的“窝”,重新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傲然挺立宣告着这片领土的主权,可没过一会儿茎叶就软软地趴下来贴着崔景行的头发,看样子是睡着了。
崔景行忍俊不禁,但让他顶着这一头绿着实乍眼,他想了想,于是给头发重新盘了一个发髻,将含羞草遮起来。
含羞草用一根茎按了按崔景行的头皮,对新“房间”很满意。
第26章 小妖精?
崔景行走到书架前,指尖在一本本书脊上划过,停在一本蓝色封面的杂书上,他把书抽出来,坐在书桌前翻阅。
他看着书上的字,可过了许久也没有翻页。忽然崔景行合上书,他拿起笔在空白的草纸上刷刷地勾勒几笔,一棵含羞草在跃然纸上。
崔景行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他将墨迹吹干,把这张画叠起来放在了书桌匣里压好。
天色渐晚,崔景行吃过晚饭后,便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将院子里的野草修剪修剪,这些野草长在这里,他便不会轻易把它们除去。
“少爷,”崔恩抱着刚晒完的被子,正要把它们放进屋里,见崔景行还在外面,便劝道,“天色不早了。你辛苦了好几日,早点休息吧。”
“嗯。”崔景行抱着一个十分漂亮的花盆回了屋,他从院子里挖出一些土铺在花盆里,也没有多说,就把花盆摆在床头的案几上。小妖精有点好面子有些事不肯直说,崔景行便事先预备出来这个花盆,若是小妖精想钻进去就钻进去。
含羞草趴在崔景行的头上还在睡觉,似乎这些天劳累至极。
崔景行散开发髻,将含羞草放在桌子上,下面垫上一块柔软洁白的手帕。然后他拿出一沓纸,开始撰写有关这次渭河水灾的史稿。
崔景行写到一半,就用一支干净的毛笔从茶杯里沾点水,涂在含羞草的根部。
含羞草缩了缩叶子,卷住毛笔。
崔景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把毛笔抽出来,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没有惊动睡梦中的含羞草。
“怎么这么累?”崔景行点了点含羞草的叶子。
含羞草的一片叶子抬起来颤抖了一下,又重新落了下去。
崔景行哭笑不得,不再逗它了,转头专心把手头的史稿写完。等他写完已经到半夜了,崔景行打了个哈欠,将书桌收拾好,这才捧着含羞草回床休息。
他把含羞草放在腋窝旁边,转头看了它一眼,慢慢合上眼睛,一夜好梦。明日一早还得早些去史馆,没准儿皇帝赏赐的圣旨就下来了。
次日崔景行依旧早早地便起来了,他眼底多了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转头一看含羞草竟然不见了,他下床找了一圈,发现小妖怪真的走了。
“还真是来去匆匆。”崔景行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空花盆,摸了摸盆沿,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撤下去。他静立一会儿,道,“崔叔,我去衙门了。”
“少爷!吃了早饭再走吧。”崔恩在厨房里喊道。
崔景行此时突然也没什么胃口了,便编了个借口,“史馆还有些事,来不及了。”
崔恩拿着铁勺匆匆忙忙从厨房里出来,“那少爷多带些钱,路上买些烧饼。”
“好。”
史馆还是最清闲的衙门,几位修撰每日整理完手里的东西,便没事儿坐着闲聊。
“算算日子,崔修撰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沈修撰抓了一把瓜子道。
白修撰有些羡慕道:“我听说崔修撰他们这次的差事办得好,没准儿来日就要升官儿了。”
沈修撰摇头道:“就崔修撰那书呆性子,若这一辈子都踏踏实实地做个文职还好,若真让他当个要职,怕是要得罪很多人。”
白修撰道:“那不是还有慕大人罩着他吗?”
“哼。”老修撰冷哼一声,他是最看不惯慕狗的。
正说话间,崔景行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走过去了,他又奔向了藏书库。
还好白修撰对着窗户看到他,连忙叫住他,“崔修撰!这怎么刚回来又蹲起来看书?”
崔景行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愣了一会儿道:“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
“唉!”白修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断崔景行的话,“崔修撰啊崔修撰,你若是日后还这样迂腐,没过几日就会被慕大人给赶回来。”
崔景行不明所以,“我不就在史馆?还要回何处?”
沈修撰转身看向他,笑道:“崔修撰,我等先提前恭贺你高升了。”
崔景行听罢微微一怔,连连摆手,摇头道:“我只喜欢修撰史稿,不会去他处。”
“哼哼。”老修撰满意地哼哼了两声,给崔景行露出了一点笑容,“崔小子,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人可食无肉,不可行无骨。”
崔景行知道老修撰看不上慕疏风,也不和他争辩,老实地点了点头,然后进屋和诸位同僚交接了一下这几日的职务,不过见着他得了上面的人的眼缘,史馆里的人也不敢支使他干活,只有老修撰给他安排了点事做。
一转眼一上午就过去了,崔景行落下最后一笔,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崔修撰,”沈修撰笑道,“一起去公厨用饭吧。”
崔景行慢腾腾地把笔涮好,然后说道:“好。”
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后厨,不过每个公厨的厨子不一样,做出来的口感也不同,史馆的公厨倒也还行,吃起来比不上崔恩的手艺,但也算得上色香俱全。
往日里史馆公厨用饭时都热热闹闹,但今日崔景行一进门,屋子里的死寂让他心头一跳,然后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背对他坐在一张桌子前。
崔景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绿色的背影,他低声自语,“小妖精?”
“小妖精”慢慢转回头,露出了那张和慕疏风一模一样的脸。
公厨众人一脸佩服、震惊地看向崔景行,这人居然敢调戏慕狗?
第27章 君美甚
慕疏风微微眯眼,起身走向崔景行,他比崔景行要高一些,低头看着对方时自带一股压迫感。慕疏风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小妖精?”
若换作他人这副姿态必定是调戏,可换做是慕疏风,这每一个字都夹刀带剑,崔景行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窜脑门,他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神色如常道:“大人此言何意?”
慕疏风已经知道崔景行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本想看看这只狼还要如何伪装,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要脸,居然直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转而把这调侃转嫁给他。慕疏风冷哼一声,“崔大人,这话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复述一遍而已,你反过来问我,难道是未老先衰脑子不能用了吗?若这脑袋不能用也不必留着了。”
17/37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