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没什么人,摄像头倒是不少,何慕一门心思纠结在进或不进上,手心出了汗,秋末的太阳尤为毒辣,晒得他头晕目眩。
不远处停了一辆豪车,已经违章好久,没熄火,却动也不动。
何慕喉咙干渴火辣,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圈,再次路过那扇降下来一半的车窗,终于忍不住好奇,伸着脖子朝车窗内看。
这一看,居然让他看见一个认识的人——几个月前那场cosplay化妆舞会上那个扮演“怪盗”的人。
何慕对这个男人印象深刻,因为当晚他一来就坐到虞出右身旁,俩人相谈甚欢。
他来这里,应该是要参加虞先生的订婚宴吧……何慕想。可是,他为什么不进去,而是闭着眼睛靠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难道……在睡觉?
何慕现在很怕陌生人,看了一眼就收起心思,重新绕回巷子口,两手扒着墙面的青砖,继续往里探头探脑。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
何慕回过头,看见那个男人似乎睡醒了,却皱着眉头,嘴唇干涸,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何慕就算再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况且……
他小跑过去,紧张地问:“先生,你、你没事吧?”
男人单手压着胃部,眼神涣散地望过来,嘴唇轻分,似乎想说话。
何慕倒吸一口凉气,此情此景,他想到了妈妈过世前的画面。那时候他太小,又笨,妈妈倒在地上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却只知道哭,连向邻居求救都不会。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是只顾着哭,就不会耽误妈妈的最佳治疗时间。
往事如同胶片,一帧一帧晃过脑海,何慕红了眼睛,捡起男人掉在座椅上的手机,抖着手拨打120。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迷迷糊糊。
何慕坐在医院手术室外,难过得一直哭,那些记忆里不敢触及的片段开了闸,如泄洪一般往脑子里喷涌。
一旁坐着的病人家属见他哭得实在伤心,好心安慰他,让他别灰心,里面的人不一定就没救了。
何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吸着鼻子向好心的大婶道谢。
等了不知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男人被推出来,脸色惨白得吓人。
何慕觉得他很可怜,生了这么重的病,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好在只是一个胃出血的小手术,医药费没有很贵,何慕出钱的时候也没想过万一对方不还钱怎么办,这时倒是回过味来,想去找人家还钱,又有点苦恼,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卡上的钱他要留着为以后打算,不能乱花的。
何慕错过了医生把男人推出来的时间,兜兜转转问了好几个护士姐姐才找到男人的病房。他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会儿,男人就被转到了VIP病房。
可能男人真的很有钱,想着,不由松了口气。
何慕敲了敲病房门,来开门的是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何慕小脸通红,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要医药费的,“我、我想问问……”
里头的人认出他的声音,开口道:“让他进来。”
于是何慕被请进病房,与病床上的男人四目相对,愈发紧张得不知所措。
“谢谢你。”男人哑声道谢,并朝他微微笑了笑。
何慕脸涨得更红了。别人这么真诚感谢他,他居然为了一点医药费要到人家病床前来。羞愧地摇摇手,“不用谢的……”
给他开门的男士有点激动地对他说:“原来是你,是你帮宋总叫的救护车,真是太感谢你了!”说完,朝何慕鞠了个躬。
何慕吓住了,慌乱摇头,“不、不用谢的,不用谢的……”
到最后,何慕稀里糊涂地拿回了医药费。男人的意思是要给他一笔钱表示感谢,他说什么都不肯接,匆匆告辞。
出了医院,天已经黑透,何慕拿出口袋里的名片,“沈氏集团董事长,ceo,宋贤知。”念完,他把名片小心地收进书包里。
刚刚离开的时候,男人对他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任何事。”
何慕并没有真的去求助他的打算,因为过了今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
想到这半年来对他不闻不问的舅舅和表姐,心里还是很难过,他犹豫再三,决定不和舅舅辞行,连手机都没带,打算一个人悄悄离开。
第二十八章
何慕来到客运站,想买车票,可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忽然出现生理不适,头晕,胸闷,胃里还有点犯恶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这样而不自知。
他想逃离人多的地方,可他更害怕虞出右找到他。直觉里,虞出右一定会找他。上次留了张字条虞出右都生气成那样,这次是完全的不告而别,何慕都不敢想象他愤怒的样子。
努力逼自己克服障碍,何慕慢吞吞朝售票窗口挪过去,却在人群里见到了熟悉的人。一个穿着黑色的风衣的男人,看起来匆忙且慌张,目光一直在到处搜寻。
何慕心中喜悦,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激动地喊:“舅舅!舅舅!”
徐彦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跟着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何慕眼睛亮亮地问:“舅舅,你是来送我的吗?”
徐彦铁青着一张脸,听到这样的问题,面目肌肉都扭曲了。
这时,几个穿便衣的保镖围了上来,带领他们的人,是萧洛元。
何慕愣愣地看着四周这些高大魁梧的男人,好半天,脑中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撒腿就想跑,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条胳膊就拦腰提起。
“放、放开我……”
惧意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胡乱挥动着手脚,想喊,却被捂住嘴。
何慕被塞进商务车后座,徐彦一直问他这次出走的来龙去脉。
他一个字都不说,瘦弱的身体缩在角落里不停发抖。
徐彦拿他没辙,叹了口气,问一旁的萧洛元:“我们现在去哪儿?虞总在哪?”
萧洛元只是个助理,面对徐彦的态度却不可谓不傲慢,不回答也不看他,朝司机说:“澜苑。”
徐彦碰了一鼻子灰,脸黑得像锅底。一路上都没人再说一句话,很快,澜苑到了。
徐彦擒着何慕的胳膊把他往下拽,何慕死命抓着安全带不撒手。徐彦无法,绕到另一边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扮开。
何慕手上一松,立马被保镖拦腰夹在腋下往别墅走。
半途,何慕抬起头,泪如雨下地朝徐彦伸手:“呜呜,舅舅……”
徐彦小跑跟上,抬起巴掌,落下去的时候只是揉了揉他头发,哀叹道:“哭个屁哭,死孩子,舅舅我才是真的想哭,这次被你坑死了!”
何慕不明所以。一行人来到别墅大门口的时候,保镖把他放下来。萧洛元拿出钥匙开门,何慕盯着越来越大的门缝,迅速躲到舅舅身后,怎么都不肯进去。
徐彦头顶都要冒烟了,把身后不听话的小家伙扯了一把推进大门。
客厅的沙发上,虞出右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听到动静也没回过头来,只露出侧颜。
萧洛元说:“虞先生,人找回来了。”
虞出右仍是那么一动不动的。
徐彦心慌得不行,小声催促:“去啊!”就把何慕推了过去。
何慕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上,抬起头,由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虞出右布满阴沉的眉宇。何慕愣住,连哭都忘了,跪坐着,如同被抽干了灵魂一样木木地看着他。
但见他勾着唇角笑了笑,脸容覆着一层残阳余晖,轻而温柔地问:“回来了?”
何慕怔怔地打了个嗝,寒意顺着尾椎爬上后颈。忽然想起妈妈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越是鲜艳漂亮的蛇,毒性越是致命。
心脏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何慕额头冒出虚汗,简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视线里伸进一只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鞋尖忽然抵上他的喉咙,再缓慢地往上移动,最后把他的下巴挑了起来。
再一次对上虞出右的眼,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何慕,我说过,再不听话会怎么样,还记得么?”
——“贱人,你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许碰,贱人,听到没有,再不听话杀了你……”
何慕恐惧地朝后挪,撞上茶几,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他“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张着嘴大哭起来。
太阳落山,黑幕一寸一寸侵袭过来,把他罩住。
没人理会他,恁他哭得再伤心。
过了好久好久,他再也哭不动,嗓子痛得发不出声音,才听到虞出右一声满含着无奈的叹息,却是唤:“徐总。”
徐彦磕巴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虞、虞总,有什么……吩咐?”
虞出右从沙发上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浓长的阴影,“我想我们的合作应该终止了,明天我就撤资。”
徐彦急得差点跳脚,“别,虞总,别……这事,这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对不对?你看我这不是在限定时间内把何慕给您送回来了吗?虞总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儿撤资啊,不然……不然不是逼我去跳楼么这?”
虞出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徐总这话说的,你要去跳楼还是跳海都请便,关我什么事?”
同在商场混,徐彦怎会不知道这人的手腕有多狠,得罪他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好下场。眼下已经到了逼不得已,只恨不能给他跪下了,“虞总,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拜托了……”
“徐总这是做什么?”虞出右及时制止他不成体统的举动,“你比我年长一旬不止,可别折煞我啊。”
“虞总,虞总……算我求你了,今儿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求你千万不要撤资,我那边人工技术资金……我全部身家都已经压进去了,你要真撤资,那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徐彦这回是真的把脸皮贴在地上任人踩踏。
好半天虞出右才拿出一份协议,朝他身上一甩,不急不缓地说:“签了。”
徐彦如蒙大赦,翻开协议迅速过了一遍,点头如捣蒜地说:“我签!我签!”
过了一会儿,虞出右拿着签好的协议,随手扔给一旁的萧洛元。
偌大的客厅安静得针落可闻,独剩何慕吸鼻子的声音。
在几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虞出右忽然身子前倾,一把抓住何慕后脑勺的头发,硬生生把人拖拽到面前来。
“啊!啊!”
何慕被扯得头皮都要脱落,难过地大叫。
眼前是虞出右放大的脸,俊美,浸满黑夜里冷意的脸。何慕本能地捂住嘴,不敢再叫,然后听见他玩味地问:“这就受不了了?”
虞出右颇为爱怜地摸了摸他满是泪痕的脸颊,另一只手却愈发用力地攥紧他发根,“知不知道刚刚你最亲爱的舅舅签了什么?”
何慕恐惧地摇头,头皮痛到发麻。
虞出右不满,强硬地掰开他捂住嘴的手,拇指摁在他唇上重重碾磨,“这张小嘴巴生了干什么用的?问你问题都不会回答?”
何慕实在害怕他的下一句就是“不如割掉算了”,连忙哭喊着回答:“不!不知道。不知道、签了什么……”
虞出右“啧”了声,转而问另一头,“徐总,不如你来解释一下?不然何慕这小脑袋瓜怕是怎么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说对不对?”
徐彦恨不能钻地缝里去,腆着老脸说:“对,对,虞总说得对。”
虞出右眉头一皱,忽然觉得有点无聊。他松开何慕的头发,改为抓住他一向最宝贝的那个小书包。
何慕果然跟被动了命根子似地去护。
虞出右就这么拽着书包带,把他往楼梯那边拖。
第二十九章
狭窄的保姆房里,虞出右把何慕掼到床上,从他怀里夺过书包。
以前连碰一下都嫌脏了手的东西,现在却想把它翻个底朝天好好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让何慕宝贝成这样。
虞出右心里烦躁,动作不免粗鲁,一下子扯坏了书包的劣质拉链。可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他额角跳了跳,把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扯出来,随手扔到地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盒子。很普通,硬纸板的四方形盒子。
何慕的反应忽然激烈起来,惊怖地瞪大眼睛,扑上来就要抢,“还给我!”
虞出右皱起眉头,一把将他掀翻。打开盒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只玉镯,不论质地还是成色都很普通的玉。
何慕怕到极点,怕虞出右一个手滑,镯子就会掉下去摔坏。扑过去抱住虞出右大腿,仰着脸哀求:“还给我,还给我呜呜……”
虞出右抬起他湿漉漉的小脸,“谁给你的这个东西?”
何慕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妈、妈妈……妈妈留给我的……你、你还给我……”
虞出右没有丝毫怜悯,反而饶有兴致地说:“哦。可是为什么给你留一只手镯?你也不能带啊?”
何慕哭得太多,视线里蒙着一层阻碍,就势抱着虞出右的腿把眼泪鼻涕往上擦,“妈妈,妈妈让我……呜……送给我老婆的……呜呜……”
虞出右也不介意报废一条裤子,躬下身笑着问:“你老婆?哦,你老婆在哪儿呢?”
何慕一门心思盯着他手上的盒子,如实道:“不、不知道在哪儿……”
虞出右乐了,抽了张纸巾坐下来,给他擦鼻涕,仍是笑微微的,“你还想娶老婆呢?怎么娶?用哪儿娶?是这里么?”说完,手伸进何慕两腿间,恶狠狠掐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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