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沉重压抑,如同是一间死气沉沉的墓室。
宋宅的护院头子高阳啐了一声, 恶狠狠地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咒骂道,“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 咱们老爷尸骨未寒呢,就隔着这儿狗叫。来一个我打一个, 一步都甭想跨进咱们的院子。”
玉轩急得跳脚, 竖着食指, 如临大敌地撅着嘴, “高大哥!夫人还在睡呢, 动静轻点儿啊。”
“夫人好不容易歇下的, 这段日子熬得皮相都垮了, 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唉, 要是老爷在的话,肯定舍不得夫人伤神。”
高大的汉子捂着嘴巴,同样手足无措地眨眨眼睛, 发着气音,“咱们老爷福大命大,肯定没事,这不连尸体也没找到!那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是我嘴笨,刚刚说错话了。”
高阳作势打了自己几巴掌,由心底里生发出一种责任感, 一板一眼地去盯着墙头的动静了。他冷着一张脸,把看热闹的,探虚实的一干人等都拒在了门外,“看屁呢,滚远点儿。”
“粗俗!”门外的还嫌不够热闹,被撵走后又紧巴巴地凑了过来,当真是苍蝇一样讨人嫌,“听说宋老板没了,这真假的啊,你说说呗。”
高阳手指一捏一松,一颗石子咬在了对方的脑门上,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骂,“放你娘的狗屁,小心你的舌头!我们老爷好的很,这话让我们夫人听见了,非扒了你的皮!”
“让让,”季舟状似无意地把那人往外一扒拉,脚下一转,暗戳戳摔了对方一个大马趴,“好狗不挡道,各位都回吧,没热闹看。”
他端着一幅管事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威胁,“还有那些冒名自己跟我们家老爷有关系的,也趁早歇了这心思。尤其是认爹的,宋老板只有宋灵修这一个孩子,没杂七杂八的野种。我们宋府的少爷也就只此一位,不信的大可以去牢里住几天。”
季舟眼下一片黑紫,气势却一点儿不受影响,勾着阴森的笑意,“什么被宋老板睡过的女人和哥儿们,别开玩笑了,这他奶奶的正房还在呢,要造反?”
季舟爆了个粗口,十分不屑地蔑视了众人一眼,“关门!”
季舟焦头烂额地处理生意上的事儿,闻风而来的合作伙伴大多认定了宋景文已经死了的事实,各怀鬼胎地赶到了京都。
这些生意短期内没有问题,但是主事的人再这么消失下去,谁能保证后期的运营跟得上?
季舟忙里偷闲地喝着茶,揉了揉黑眼圈,深觉宋景文垄断产业的做法很是有先见之明,找上门来的合作伙伴压根对宋景文建造的商业链造不成致命的打击。
被玉轩敲章正睡熟的谢风木然地睁着眼睛,半响才动了动手脚,从充满宋景文气息的床铺中坐了起来。
这味道也快淡了,谢风拎起一件里衣放在鼻尖嗅了嗅,皂角的香气。他有些茫然,跌跌撞撞地拉开柜子,将一应的衣物都翻腾了出来,又抱去了床上,给自己圈在了中央。
屋外的啼哭声实在是吵得人心慌,谢风晃晃脑袋,失神地摸出那把红宝石匕首。
宋家的人来了,宋老太红着双眼,一瞬间衰老了不少,原本还夹着几缕青丝的盘发成了全白,老太太心疼地将奶糖抱了起来,“奶糖乖啊。”
腹部突兀地传来一阵疼痛,谢风咬着唇忍耐,后知后觉地捂着肚子,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兀地惊醒过来,慌张地扔掉匕首,转而蒙着被子抽噎起来。
没人知道谢风在想些什么,只是等他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完完全全换了副模样,松松散散垂落在肩胛处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整个人从内到外冷得不近人情。
玉轩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的身后,眼见着谢风伸手将奶糖抱了起来,眉眼间露出了难得的暖色,哄了好久,“奶糖乖乖的,姆爹没事。”
奶糖敏感地在谢风红彤彤的眼角处按了按,嘟着嘴巴泫然欲泣,“他们都说爹爹死了,呜呜,我没有爹爹了。”
他的小手紧紧攥着谢风的衣领,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哭哭啼啼地打着嗝,“我,我怕,姆爹不要,呜,不要丢下奶糖。我听话的,我不偷偷,嗝跑出去了。”
谢风的瞳孔缩了缩,心口处一阵酸涩,在小宝贝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几口,镇定地摸着他的背,“爹爹没事,他们都是瞎传的。姆爹会把爹爹找回来的,奶糖想不想爹爹?”
簇成一团的鸦睫闪了闪,奶糖乖巧地点头,将小狼让了出去,“小狼,小狼找人很厉害的。”
他吸吸鼻子,不争气地冒了个鼻涕泡,委屈极了,“我都是让他帮我找哥哥们的,要找爹爹~”
谢风定定地看了眼蓄势待发的小狼,末了摇摇头,暗道,鼻子再灵隔了这么久也是没用了。
但是,他不想打击奶糖的积极性,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承诺,“我会带着小狼的。”
接下来的日子,商界暗地里来了一场洗牌,生意场的老狐狸们揣测谢风一个哥儿是绝撑不起这么大一个家,纷纷隔岸观火。
谢风端坐在书房,语气平缓地翻着流水账,可说出去的话决计算不上友好,“所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人,全部都记上,他们的生意咱们家不做,他们买东西也不卖。”
季舟拿着铅笔写写画画,“全部商铺都不卖给他们?”
“全国,不,但凡是宋家名下的产业都执行这条命令。”
季舟颔首,短短时日已是见证过谢风大刀阔斧改革的举措,面对这个也是能做到面不改色了。
谢风支着下巴,揉了揉眉心,“等等,加派人手,沿着石坡村到京都的水旱路找。提供线索者,赏银一万两。”
谢风顿了顿,一脸疲色,喝了口奶茶润润嗓子,接着道,“扩大搜索的范围……”
季舟看着着实不忍,梗着脖子想要劝上两句,“也许宋老板已经……”
“不可能,”谢风指着自己的心口,魔怔一般道,“我能感觉到!”
季舟拧着眉头,轻轻叹息一声,顺着他道,“您也注意身子,他会回来的。”
树倒猢狲散,这种时候是最能考验人心的。
关于姓宋的一干杂事都被宋老太以一己之力挡了回去,软硬不吃,宋家没有这号亲戚。分钱?分什么钱,我乖孙又没死,一群叔伯就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了?
宋兴平一切行动听从宋老太的指挥,架子十足地拄着拐杖,对着那些老不死的嘴下是一点儿不留情。
去年摔了一跤,腿脚就不太利索了,长时间地走路就需要拄着拐杖。宋兴平和宋老太长叹一声,俱是满心的酸疼,“咱们两个老东西就别给孙媳妇添乱了,最近想搞垮景文留下的铺子的人还不少。”
除了不能轻易离开的宋世林,宋景文的其他两个叔叔也是跟着一路奔波过来,忙前忙后地给谢风帮忙。
宋世海挠头,挺着圆润的身子,挠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侄儿好歹是皇商,没那么容易被打到吧。”
宋世山忧心忡忡地摇头,“保不准。”
陛下看上的终究是宋景文这个人,但是这人都没了,宋家的辉煌还能延续吗?这没人能保证。
毫无征兆地,突现一批人,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处处与宋家的商铺作对,闹出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谢风顺藤摸瓜,放了条小鱼出去,钓出了这群人的主使,“六皇子?”
季舟点头,同样的难以置信,“确实是他,至少近期商铺以及商路的不顺都有他的手笔。”
谢风沉思半刻,隐隐有了个猜想,这个时间点儿太巧了,“景文的失踪会不会也有他的指使?”
季舟募地抬起头,直勾勾地在谢风的脸上 环视了一圈,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斟酌道,“正如你说的,现在出手就是将我是凶手的字写在脸上,六皇子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谢风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抻着胳膊,嘴角勾了个小小的弧度,如同盯上了猎物的豹子,有些亢奋,“他会,他就是这么蠢。也只有这么蠢的人才会选择如此直接暴力的方法,他看中的是商路吧,通往各国的商路!可以用来运货物,当然也可以运兵器。”
六皇子蠢得直接将嫌疑拉到了自己身上,迫不及待地想要接手宋景文的大批财产。
谢风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去给六皇子找些麻烦,做得干净些。桃花谷的奴隶可以派出去了,尽量留他一口气。”
季舟后背凉了凉,心里怕得要紧,就怕这位祖宗疯了,试探道,“借刀杀人?”
谢风从箱子里抓了一把的金子,“既然另一波人是凌亲王的,那自然是让他们狗咬狗,这再好不过了。”
宋景文有自己的一套关系网,也有自己收集情报的路子,这些对着谢风全都是毫不遮掩的,明晃晃地让这些东西为谢风所用。足够忠心,足够有效,只要给他们时间,连陛下今日喝了什么药都能扒出来。
忙得有空歇口气儿,谢风寒着脸半躺在床上,对着上门的叶言司恹恹道,“开一剂堕胎药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宋老板下一章就能放出来了。
宋老板:哦,我的宝贝儿呢,瘦了憔悴了。不是,这肚子?不,这崽,哪来地!
第133章 双
叶言司松开他的手腕, 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不赞成,“月份大了, 堕胎有风险。”
“我可以承担。”谢风抬了抬眼皮。
“胡闹!”叶言司没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贴在身旁的手攥得紧紧, 苦口婆心地阻止他的这一想法,“现在用药大概率是一尸两命,那宋景文留下的这大摊子谁来解决?奶糖怎么办, 你爷奶的年纪又大,还能养着他几年?”
谢风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态度, “送到狄竺国, 我爹娘在那边, 总不会没有人照顾一个孩子。”
叶言司气得拿手指戳他, 恨恨道, “说句不好听的。”
“不好听就别说了。”谢风怼人的模样学了十成十, 跟宋景文那张嘴一样讨人嫌。
“我偏要说!你这肚子里是生命, 是你和宋景文的孩子。”叶言司吼了他一句, 转眼瞧着他这强硬的态度,自己倒先软和下来了,轻声细语, “你就不想留个念想?你就当这是他给你惊喜,是宝贝,成吗?”
谢风捂着脸颊,眼眶红肿着, 拿着哭腔诉说,“他不该来,不该这个时候来, 他和景文之间只能留一个,我要去找景文,揣着他就是累赘!如果不是他,我就应该和我相公在一块,我应该和他一起回去的。”
“两人一起失踪?”叶言司磨了磨牙。
谢风也舍不得,但是揣着孩子上路终究是有风险。他原先多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现在就有多后悔。
这胎注定是不能平凡了,叶言司理解谢风的焦急,中肯地给出意见,“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你只要不剧烈运动,这个孩子是不会出问题的。生下他比打掉要好,对身体伤害也没那么大。”
谢风的眼眸中闪过希冀,哆嗦着手一遍一遍地抚摸腹部,沉默半响,妥协了,故作无情地说道,“那就只能看他的命硬不硬了,我带着他一起走。如果夭折在路上也是他的命数,挺不下去就是他跟我无缘。”
叶言司见他松动了,忙不迭地开了保胎药让玉轩去熬了,也巴巴地要跟着谢风一块上路。
京都的事儿基本解决了,六皇子失足跌下马,又接着被凌亲王的车马堵住了回宫救治的路,六皇子的腿因着救治不及时,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京都的官场刮起了诡异的风,一直不起眼的七皇子横空出世,与凌亲王联手将六皇子的势力削弱下去。
太子接着慰问的名义与谢风密商了许久,回去后大发慈悲地将宋子琛扔了回来,大抵是看谢风太可怜了。
宋子琛痴痴傻傻地跟着谢风,脑子转不过弯来,反应迟钝,再无从前的机灵。叶言司惋惜地给他进行日常针灸,总结道,“药灌多了,脑子有点儿不太灵光了。”
宋子琛无知无觉地冲他笑笑,还十分开心地从身后拿了花出来,杵在叶言司的面前,“给你。”
谢风趁夜独自一人上路,当真是把小狼一并带着了。叶言司紧赶慢赶地追上了他的尾巴,身边还跟着个以泪洗面的玉轩。
谢风找了半年,路过每个地方都小住一段日子,地毯式地搜寻宋景文的下落,均是无果。
待到要临产了,才不情不愿地被叶言司扛了回去。他委屈地摸着肚子,习惯了跟小崽子说话了,嘀嘀咕咕地说他这些叔叔都是蛮人,“我又不是不回去,至于绑我嘛。等你爹爹回来了,让他收拾这些家伙。”
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是陪他一路走过来的,父子间的关系格外深厚,谢风也再未说过要堕胎的话,反倒是护得紧。
这是养出感情来了,若是这时有了什么意外,谢风八成是要掉眼泪的。
谢风的这一胎没有第一胎轻巧,许是奔波太久,肚子的孩子调皮地不肯出来,折磨了谢风好些时辰。
宋子琛看得怕怕的,被灌了太多的药脑子有些痴傻,每天傻呵呵地挺高兴。这次也是破天荒地哭了起来,真情实意地为谢风担忧。
晚间的时候,产婆抹了把汗,又给谢风喂了点儿药,“这位置不对,这是两个!小夫郎,再加把劲儿啊,看见头了!”
谢风气得想哭,他太可怜了,一想到夫君还是下落不明,他就更伤心了。多日来的委屈似乎在这一刻爆发了,他哭喊着抓住一件宋景文的衣服咬在嘴里,“呃……嗯……”
豆大的汗珠顺着衣襟滑进胸口,汗涔涔地贴在身上,他的额上也挣出了青筋。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然而最应该守在身边的人却没了踪影。
谢风一卸了货便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骂着,“宋景文,你个臭王八蛋……”
眼角地一滴泪隐没在鬓角,玉轩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谢风竟然哭了!往常至多见着谢风红着眼眶,而那温热的液体是决计不会展现在人前的。
玉轩又哭又笑,也跟着骂自家老爷不是个东西,骂完了又抱着小小少爷哭得起劲。
远在某处荒岛上的宋某人打了个喷嚏,如有所感地向着右手边的方向看了看,嬉笑着搓了把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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