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很快就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初七,小王爷一大早就亲自到这边的院子里来,请任鲥前去替青龙开锁。此事较为隐秘,小王爷未敢多带人,身边只跟了一个云岫。顾循之瞧他那神情百般关切,倒不像是要与旁人成婚的样子,不过他们这些皇族之人的婚姻往往不得自主,倒也不能完全据此判断。
小王爷显见着心急如焚,众人见了面,也就没有多说闲话,立即前往青龙所在之处。到了那院子,小王爷想要上前,却被任鲥挡住了:
“此事有些危险,不是凡人可以旁观的,晋王身份贵重,还是在外面等一等吧。”
小王爷的脸色有些发白,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都没说,往后退了两步。任鲥瞥了小厮云岫一眼:
“照顾好你们王爷。”
云岫连忙上前,拽着小王爷的胳膊,又把他往后拖了几步。小王爷明显有些脚软,也没有反抗,就这么白着脸站在院门前。
顾循之心里也有些打鼓,迟疑着上前一步,问:
“师兄……”
任鲥已经一只脚踏进屋里,听见顾循之叫他,又回过头吩咐道:
“你也留下。”
顾循之只好也退了几步,眼看着任鲥独自一个人进去,把门关上了。
他们几个人只得在外面等。
顾循之转头看看小王爷,只见他连嘴唇都有点显得白了,眼睛却好像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心里着急,还是什么时候悄悄哭过。
不过是开个锁,按说用不着如此。顾循之想,只怕小王爷心里也清楚,无论青龙在此之前向他答应了什么,解开枷锁之后,一切都可能不作数。青龙离去了就不会再回来,这一次或许就是永诀。
虽然如此,他还是情愿把青龙放走,这小王爷的性子,和他爹一点也不一样。
顾循之看着小王爷的这当儿,云岫也在直盯着他的主子,脸上的神情十分忧虑。他想要说话,却又不敢,踌躇了老半天,才终于鼓起了勇气:
“王爷,这里冷,您看我们要不要……”
他留了半句没敢往下说,只见小王爷挥起一只手,向云岫吩咐道:
“你去把我院里的西厢房收拾出来,有人要住。”
“可是……”
小王爷转头看了他一眼:
“现在去。”
云岫满脸为难,又不敢违逆主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小王爷将身上的裘衣紧了紧,又往那屋里望去。
他们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时辰,顾循之觉得自己的棉袍都要冻透了,眼前的门才终于打开。任鲥从里面出来,神情有些淡漠:
“锁已经解开,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了。”
小王爷飞快地冲到门口,看见那青龙上身裸着,垂头以人形跪坐在毯子上。他身上的锁链已经断成两截,但有一半锁链仍是嵌在肉里,需要人取出来。任鲥开锁时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处,有红色的血顺着伤口淌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顾循之也走到了门口,见此情景,怔怔地站在那里。任鲥扭头看了他一眼:
“还不走?”
顾循之摇一摇头:
“等一等。”
他说完,转身出去找了个侍女,弄来一盆温水和匕首,给小王爷送了进去。
小王爷抬起头冲他笑笑,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顾先生,多谢你啦,你在这里陪了孤这么久,大概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顾循之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跟任鲥一起走了。
早先他已经和小王爷讲过,等到这次的事结束,他要和师兄一起离开,小王爷也早已应允。如今看现在的情形,小王爷这几天显然已经顾不得其他,这样也好,倒是省得告别,。尘缘已了,顾循之心想,
他们没有回小王爷在王府里给任鲥准备的那院子,而是直接回了顾循之的住处。几天以前,顾循之就已经回来收拾过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两三件替换的衣袍,多数是旧的,只有其中一件绸衫看着新些,一向是留着有个什么重要场合的时候才穿;一双替换的皂靴,虽说好像有些占地方,却是去年新买的,顾循之舍不得扔下。再就是两本没看完的话本和多年攒下来的些许银钱。至于家具箱奁之类的粗重之物,携带不便,都留在了原地。
顾循之收拾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和小玉多说,然而小玉将他的行动看在眼里,心中知道他这就要走了。
两人相处几年,已是情同祖孙。然而顾循之看着小玉,却不知道该怎样道别。他从包裹里找出两个十两重的银元宝,连同桌上的铜镜一起,塞在了小玉手里,对她说道:
“这屋里的东西,大多是先王赏赐下的,就算我不带走,也不好随意送人。只有这面铜镜是我自己买下,给你做个留念。这些银子你也好好收着,莫要零碎花了,等你嫁人的时候,当做是我替你添妆。”
小玉早知他要走,却没想到他走得这样急,她把银子往顾循之怀里推,眼睛红红地问他:
“先生什么时候才回来?这银子我不要,什么时候等小玉真嫁了人,先生再给我添妆也不迟。”
顾循之本就是易动感情的人,看见小玉这样,他反而要先落泪,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
“我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态偏于佛系了,无论是自己的事还是武汉的事都不会让我心情波动。
我觉得我成长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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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相推让了几回合,顾循之到底还是把银子留下了。小玉的眼泪模糊了眼睛,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任鲥站在门口等,倒是没觉得不耐烦。见他出来,说了一声:
“走吧。”
顾循之背上背着包裹,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
“好,我们走吧。”
他们刚走到院门口,却听见院中传来嘎嘎几声乱叫。回头一看,才见原来是白练橘实这两只鸭扇着翅膀追过来,样子十分滑稽。饶是顾循之心中悲伤,见了他俩也忍不住笑出声,笑了一阵又觉为难:
“竟是将他们俩给忘了,可是咱们轻装简行,哪有带他俩的空儿?”
顾循之抬起头去看师兄,师兄的神情始终显得有些冷漠。想到师兄一向的性情,任鲥有些担心师兄或许不愿意带这两个累赘,心里紧张起来。
不想任鲥却往前走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玉匣,打开匣盖放在地上:
“进来。”
顾循之看了看那小玉匣,不像是什么特异法宝,小得顶多能放进两只鸭掌。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那两只鸭对望了一眼,双双变化了身形。
白练变成了一只玉蟾,橘实变成了一只金蟾。小巧玲珑,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两下蹦到玉匣里,显得煞是可爱。
顾循之把他俩当鸭子喂了二十年,几乎快忘了他俩本就是两只小妖。显然这二十年来他俩也没光顾了吃,在变化方面似乎也终于有了些心得,虽说变成蟾蜍也不怎么神气,但至少也还算是……便于携带。
任鲥合上匣盖,将玉匣揣在怀里。抬起头问顾循之:
“我们要先去哪?”
顾循之被他这么问得有点愣,这几天两人在一起,几次商量过以后要去的地方。一方面说要去寻师父,另一面又说要替顾循之寻个改头换面的法子。两人谈过许多,却从没说离开王府之后,首先要往哪里去。
真的,他们俩该去哪呢?顾循之在晋王府里生活了几十年,早已将这里当成是家,此时离开,才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归处。
任鲥看看他瞠目结舌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
“既然不知道要去哪,那就先回山吧。”
哦,对,顾循之在这里待得太久,几乎要忘了,就算是离开了王府,总还有一座碧空山在那里,等着他回家。
想到这里,顾循之觉得有些激动起来。
顾循之不能用法术移动,任鲥之前为顾循之渡灵气时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好在两人都不着急,任鲥拿出一张纸,用剪子剪一剪,吹一口气,就落在地上变成一头青驴。
任鲥把顾循之的包裹放在驴背的褡裢上,又让顾循之上驴,自己站在前面替他牵着缰绳。顾循之见状,总觉有些不安,骑在驴背上,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
任鲥头都没有回,就跟他说了一句话:
“好生坐着。”
“哦。”
顾循之答应一声,老老实实骑在驴背上。任鲥牵着青驴,带顾循之往城外走。
如今正在过年期间,京城内外一片祥和,前两天街上商铺都已经开张,街上有些人在逛,显得挺热闹。谁也不知道就在城中的晋王府里,有一条龙今日得脱了牢笼,不日就要一飞冲天。这会儿虽然还没到十五,外面已经有摊子在卖汤圆。天气冷,锅子上面白白的蒸气直冲云霄。顾循之有点爱吃甜,看见汤圆摊子眼睛就错不开,心里想着,今年的上元节估计要在山上过,汤圆大概是吃不上了。
想不到任鲥却好像背后有眼睛一样,牵着驴头转了个圈儿,停到那元宵摊子前面,问:
“汤圆怎么卖?”
“三文钱一只,有豆沙馅、芝麻馅,您要几个?”
任鲥回头看了顾循之一眼,顾循之赶紧开口:
“我要豆沙的。”
任鲥买了四只豆沙汤圆,顾循之下了驴,坐在摊子前头慢慢地吃。
豆沙汤圆又黏又软,口味不算很甜,吃下去胃里暖融融。顾循之很喜欢吃,又怕不消化,小心翼翼吃了三只,想了想,舀起最后一只汤圆,送到任鲥的口边:
“师兄也吃。”
任鲥平常一向不吃什么东西,只是吃辟谷丹,这几天与顾循之一同住在王府里,一直与寻常人一般饮食,始终不很习惯。他本来打算离开王府之后就断了饮食,想不到这还没出京城,顾循之就要喂他汤圆吃。
他略一犹豫,还是将那只豆沙汤圆吃了下去。汤圆落到口里,像个云彩团儿似的,一咬就露出微甜的温润的馅儿。任鲥平常对吃东西没兴趣,更不喜欢甜食,这一次却觉得,吃点甜的好像……也不错。
师兄弟两个相对一笑撂下碗,任鲥又扶着顾循之上了驴,俩人就这么出了城。
碧空山离京城不远,大概也就是两天的行程。不过以他俩这速度,差不多也要走三天。上次顾循之走这条路时还是二十年前,那次他乘着王府的马车,心中想着几十年没见过的师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想不到二十年后再走上这条路,师兄已然在他的身边。
他心里高兴,张口跟任鲥闲谈:
“师兄,如今山上变成什么样儿了?”
“不知道,自从上次去找你之后,我也再没回去。”
“没回去?”他有点吃惊,提高一点嗓门,“那洞府岂不是二十年没人住了?”
“啊。”任鲥应了一声,“没事,我走之前锁门了。”
师兄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顾循之有点焦虑。他了解师兄,也了解洞府的那扇大门,师兄说的锁门,不是用法术和符咒将洞府牢牢封死,只是字面意思上的锁门——拿一把大铜锁把两扇门闩上就算完。任何一个学了几天法术能化人的小妖都能轻易用开锁术打开这种锁,就算是凡人,想用暴力将门破开也不算特别困难。在顾循之看来,这种防盗手段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顾循之不敢说什么,悄悄叹了一口气。然而任鲥的耳朵很灵,听见了他的叹息,宽慰道:
“别担心,我很擅长清理。”
既然任鲥已经这么说,顾循之也就没理由再继续心烦。他俩慢悠悠行路,夜里就借宿在路过的村子里。京城周边的村庄基本上都还算富庶,也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封闭,不怎么怕生人,只消些许出百十个钱,能找到不错的住处。
头两个晚上一切都好,然而到了第三晚,他们到了碧空山脚下的镇子,却发现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已经大门紧闭,瞧着十分奇怪。
虽说这会儿上山也可以,但毕竟天色已晚,回去了又要先收拾,所以他们还是决定先在这里住一晚。
顾循之记得这镇上本来有家小客栈,循着记忆找过去,只见那客栈还在,门却紧紧地关着。任鲥过去伸手拍拍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
“是谁?”
顾循之往前走了一步,道:
“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想在这里住宿一晚。”
“你们有几个人?”
“就只有两个。”
顾循之的声音有些弱,让人听着放心。面前的门稍稍启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从门缝看见了他们两人模样,这才开门让他俩进来,他俩一进屋,店主就赶紧又把门闩上了。
顾循之看着这情形实在奇怪,刚要开口询问,就听那店主说道:
“我也不问您二位究竟是去哪,这就安排您二位住下,明天一早赶快走。我们这镇上近来不太平,留得久了,一准要出事。”
顾循之看着这店主紧张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打鼓,连忙问:
“我家就住这附近,只是多年没回来过。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您来讲一讲。”
那店主看了他俩一眼,似乎有些怀疑:
“我接手这客店也有几十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顾循之笑道:
“我家离这里也有些路程,平常又不出门,您没见过也是寻常。这附近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请您说一说。”
那店主颇为谨慎地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一切都已经封严实了,这才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
“真格论起来,出事的不是镇上,而是旁边那碧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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