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人类的眼光来看,此时的顾循之容貌已臻极致,虽不如任鲥那般光华璀璨,然而他这个人除却原本的温柔清秀以外,更别有动人心处。若是换了个寻常凡人,单看他这容貌,便要为之心折千度。只是任鲥向来将皮相外表之类看得极轻,只将他此时模样与自己回忆之中的那少年形象相较,试图寻获一点昔日的影子。
不过任鲥到底是没有在顾循之的脸上找到多少和原来相似的地方。任鲥所错过的时光已然将顾循之的外貌改变,内丹能恢复他肌肤的纹理,却改变不了他的目光与神态,任鲥看着他那年轻的面貌与饱经世故的眼神,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陌生。而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不免要带来一种不确定的状态。再加上白如榭之事带来的影响,让任鲥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之中。
顾循之觉察到任鲥的目光,却没有看他,擦过牙之后就放下了洗漱的用具,开始除去外袍,准备上床睡觉。
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顾循之每次在任鲥面前宽衣,总觉得羞耻难言。那时候他还是鹤发鸡皮的老者,即使不露出多少肌肤,也难免自惭形秽。后来他面容改变,身形也有了变化,对于任鲥常在身边一事愈发习惯,此时即便察觉到对方的眼神炽烈,也没有过于在意,仍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顾循之所做的这些只是很寻常的动作,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今日在任鲥眼中看来,却加重了他的焦躁。他想想方才归尘仙人口中所言,终于按捺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顾循之的身边,道:
“明日我去赴那白狐妖的宴,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没有?”
顾循之本以为他不想再提这件事,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有些不明所以:
“什……什么?”
看着他那模样,任鲥觉得更焦灼了,可他到底希望顾循之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自己竟也不太说得清,只道:
“那白狐妖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我独自前往赴宴,你就不担心我?”
顾循之听了这么一句,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任鲥的心思——
他竟是在烦恼自己没有吃醋。
意识到了这一点,顾循之在心中偷偷地笑起来。
那白如榭无论相貌法力,权势地位,都是上上人物。见到这样一个人毫不掩饰地在宴会上热情表达着自己对任鲥的憧憬,顾循之心中多少有点酸意。只是他一方面坚决不肯露怯,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流露出这样的意思会让任鲥心烦,便只是板着面孔,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生怕这点酸意露出来,便显得自己落了下乘。谁知任鲥竟是对此认真烦恼起来,让他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有些欢喜。
看着这样的任鲥,顾循之竟起了一点捉弄人的心思。他面上一点情绪不露,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白如榭显见着是你的拥趸,你到他府上去,自然不会出什么事,我又有什么不放心?”
这话若让一个知情识趣的人听见,马上便知道他是在闹着玩。只是任鲥原本对这些痴男怨女之间常说的话不甚习惯,这会儿又已经已昏了头,不免脱口而出:
“这样说来,我到他那里去,你竟是全不在意?”
这话一出口,任鲥才觉茅塞顿开,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在烦恼什么。他也曾跟着归尘仙人看过几册话本,对此倒不是全无所知,只是他一向从未将那些话本里的男男女女与自己和顾循之联系在一起过,此时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在意这些,不待顾循之答话,先把自己惊呆了。
顾循之从未见过任鲥这种样子,烦恼焦急、迷惑惊讶,种种凡人脸上常见的情绪,短短几分钟内就在他面上变幻了数次。此刻的任鲥哪里还能显出平常超凡脱俗的模样,竟成了这世间最平常的一介凡夫,心甘情愿将喜怒系于顾循之一人身上。顾循之从来不知他还有这么多表情,从来想不出,他竟是将自己的心意看做是最重要的事。
见他这样,当然不该再开玩笑,就算真要捉弄什么的,也得换个时间再说。只是此时若要解释,似乎又过于刻意,况且即使是这样,顾循之仍然不想将自己心中的嫉妒展现在任鲥的眼前,在他看来,那实在有些太不得体了。
于是他想了一想,轻声漫语:
“怎么可能全不在意呢……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从来都是最在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这章写得好艰难。明天隔一天,周一还打算更新一章。
第73章
任鲥好像就只是想听这么一句话,听顾循之这样说过之后,他的心情一瞬间就安定下来,感觉心满意足了。
心情变化速度太快,他还没能来得及再仔细体会一番,就见顾循之挺直了背,很认真地看他:
“无论是白如榭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不看在眼里,我眼中唯有你一人。”他说完这一句,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在师兄心里,我也是最重要的……对吧?”
最后这半句虽然是个问句,但从顾循之的眼神看来,他确是这样认为。他的性子一向较为内敛,从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此时这样脱口而出,脸红得不行,等不得任鲥的回复,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了。
任鲥没有强迫他转回头来看自己,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曾经那个在北冥之中沉睡的巨鲲,是从来不会注意人类的,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人,在巨鲲看来都只是些远处的微茫。后来巨鲲化为人形,体验了人间的悲欢,才渐渐成了现在的任鲥。现在的任鲥之中,,是与顾循之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即使沧海桑田,心上留下的痕迹永远不会被磨灭。”
任鲥的话着实动人,顾循之的眼圈有点发红了。
任鲥踱步过去,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顾循之想要伸手遮掩自己的红眼睛,却被任鲥拦住了。
“別遮。”他说,“你的模样最近有点变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顾循之听话放下了手,但还是有点怪不好意思:
“也就是那样嘛,没什么好看的。”
任鲥没回答,只是静静看他。他发现顾循之的眼睛有点红,但脸上充满生机,好似已经快要枯死的树重又发出新芽,比新生的小苗还更有活力似的。他那在内丹和寒玉灵石的双重作用下重新恢复了生机的肌体似乎正在拼了命地生长代谢,不仅让他的皮肤充满光泽,就连发际也新生出许多短短的绒毛似的额发,往四面八方支棱着,居然显得有几分傻气,把他眼睛里有些过于世故的神色中和了。
不过这会儿,他的眼睛还红着,眼眶里噙了一点泪,着实看不出他的世故来。他抽噎了一下,不小心让狐狸耳朵从头上冒了出来,整个人显得可怜又可爱。
如果顾循之知道自己现在是这么一副样子,他一定不肯就这么乖乖站着让任鲥看,他的自尊过高却又太容易受损,原先相貌衰老的时候觉得自惭形秽,如今终于有了年轻的外表,却又觉得自己这模样太过年轻可爱,在任鲥面前又要显得气弱了。
顾循之这么别扭着,任鲥爱怜地抚了抚顾循之头上的绒毛:
“从前不是说过,别叫师兄了,叫我的名字吧。”
这是任鲥第二次要求顾循之叫他的名字了,此前顾循之觉得太怪,在外面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回避过去,这一次,师兄的脸就在他的眼前,那种在外人面前的冷漠一点也不见,满面都是温柔。情之所至,他的名字就又脱口而出:
“任鲥。”
他这样叫过一声,看见眼前的人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到顾循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放在床上了。
他面上泪痕未干,任鲥走去拿了巾子替他擦过脸,又替他盖上被子,在他唇上一吻:
“睡觉之前,再叫我一声。”
顾循之抿了抿唇,他觉得这连名带姓的叫法好像还是过于生硬,因此想了一想,又转口叫道:
“……鲥卿。”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顾循之的脸就又红了,任鲥倒是满意:
“这称呼好,以后你就这样叫我。就算在师父面前,你也不许改口啦。再叫一声来听听?”
什……什么?在师父面前?!在师父面前管师兄叫鲥卿?这这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顾循之如遭雷击,僵得一动不能动,仿佛泥塑木偶一般。无论任鲥怎么诱哄,他也咬紧了嘴唇,不肯再叫第二遍。任鲥看他那样子有趣,又当真想要让他屈服,不免想起昔日在归尘仙人话本子里见过的桥段,将手伸入被中作乱。顾循之又羞又怒,偏生抵不住他,只得求饶似的又叫了两次。不想却勾起任鲥的兴致,趁机作乱,到底是让顾循之叫了半宿的“鲥卿”。
第二天两人都起得迟了,等到推门出来时,不仅归尘仙人已经在院子里坐下,就连小玉和青如许都已经过来,正在和归尘仙人说话。见他俩从房里出来,三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边。顾循之看见归尘仙人,想到昨晚的动静一定让师父听了去,脸竟一下子白了。
归尘仙人昨晚着实听见一点动静,如今看见顾循之神态表情,又有什么不明白。若是平常,归尘仙人非要好好取笑两个徒弟一番不可。只是这会儿有两个年轻孩子在,况且任鲥虽然常常有些可恶,顾循之却是个好徒弟,想到这里,归尘仙人便大发慈悲,轻轻地饶过了他们:
“阿鲥、循之,我正给如许太子讲昨天宴席上的事,正好你们来了,就都一起过来说说。”
顾循之见归尘仙人没提昨天夜里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大家都在看他,他就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一点:
“那个白如榭当真古怪,不过倒是也没露出什么马脚,今晚鲥卿要去他府上赴宴,等他回来再说吧。”
顾循之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的气氛就突然发生了一点转变。别人倒是没什么,只有小玉心里一点事也藏不住,听他说完就嘻嘻笑了起来。
顾循之一愣,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昨晚叫“鲥卿”叫了太多次,这会儿竟是这样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任鲥就站在他身侧,此时一点不避讳,低了头跟他咬耳朵:
“以后就都这么说吧。”
任鲥的气息就在他耳边,顾循之脸上烧起来,却下了决心要趁此机会将自己与师兄之间的关系拿到台面上来。昨晚的事给了他勇气,他点了头,轻声对任鲥说了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精神涣散……说不清为啥……好烦。希望能快点调整回来。
总算给任鲥敲定了恋人之间用的昵称,嘛,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下一更周三。
第74章
归尘仙人和小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心知肚明,只有青如许年纪小,又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即使一直看见二人同宿,也只当他们是师兄弟关系好,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甚至方才听见称呼“鲥卿”也没发觉不对,这会儿听见小玉窃笑,又见到两人亲密地窃窃私语,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们……!哎唷!”
他刚说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表达完自己的惊诧,头上就被小玉凿了个暴栗:
“别大惊小怪的。”
“哦……哦。”
青如许头上挨了小玉一下,猛然想起平常兄长经常教导他要有储君的气度,赶紧闭上嘴不出声了。
其实这会儿众人聚集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专门和任鲥顾循之开玩笑。青如许身在东宫,虽说没参加昨晚的宴会,却早已得知了席上的情况,今日一早就跟小玉一块过来,就是为了要跟他们商议一番。任鲥顾循之他们出来之前,青如许已然跟归尘仙人交流了一段,这会儿见他们两人出来,正该迅速进入正题,不想话头又岔开了。
还是得快点回归正题才行。
归尘仙人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青如许,问:
“说起来,昨晚国主急匆匆走了,西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青如许正觉尴尬,这会儿见归尘仙人询问此事,连忙道:
“原本也没什么太大的事,西宫有个女官打碎了太妃最喜欢的琉璃盏,按说出了这种事,本来要重重责罚那个女官,偏生她是永康郡主驸马的外甥女,虽说家道中落了,也算是青狐之中的大族。永康郡主两口子连夜进宫来求情,不知怎么和太妃起了冲突,言谈之间似乎还对太妃不敬,害得太妃犯了头痛病。总而言之闹得一团乱,那边只好请皇兄去调停。”
“后来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样,皇兄将永康郡主训了一顿,,罚了他两口子银子,又革了那女官的职,让她回家去了。太妃这边也没落到什么好,被皇兄要求闭门谢客三个月。不过皇兄毕竟是太妃的亲生儿子,虽说平常关系一向不好,昨晚看太妃头疼得厉害,还是在西宫留了一整夜。”
青如许说的这些,都是国主家里的私事,众人听得没什么兴趣,刚要揭过,却听青如许又道:
“说起来这件事虽然闹得厉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整件事里最古怪的其实还是九长老。须知太妃一向疏于修炼,近些年内丹暗淡,经常头疼。平常每到这种时候,九长老总是立即前往西宫侍疾。不过我听说,这次的事虽说给了他消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着实令人不解。”
青如许似乎是当真疑惑,其他人却都将目光投在了任鲥身上。归尘仙人笑道:
“这件事只怕也要算在阿鲥头上。看来这白如榭长老着实看重阿鲥,为了要宴请阿鲥,连姐姐生病也不管了。这样看来,阿鲥今晚去赴宴,还要再多加小心才行。”
任鲥显然并不喜欢归尘仙人的说法,却也不想反驳,他动了动手指,用法术叫出了白练和橘实的虚影。
这似乎是他与这两个小家伙约定好的办法,白练橘实一遇到合适的时机就把想要汇报的内容用法术存起来,等到任鲥有时间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两个小家伙的影子叫出来报告,倒是方便得很。
橘实嘴笨,报告之类的事情自然是交给白练,白练的虚影张开了嘴巴:
“那个白如榭一准有什么毛病,他回家之后就坐立不安,写了一封信叫人给主上送了过去之后,就一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半宿都没有睡。早晨倒是起得挺早,然后立即命人整理花园,洒扫庭除,叫厨房采买大量珍稀食材。还向有名的酒楼买来了他们窖里藏着的最好的酒。哦对了,他昨晚还派人将府里最好的一辆车子连夜修缮装潢,听他那意思,似乎是准备派这马车到宫门口来接您……除此以外,我们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别的,等发现了什么再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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