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脱出口,江燃便哑然失笑,合着周成业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周辅深不愿意回老宅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看来他真是从没真正好好了解过他这个儿子。
——有些人生下来身体里流的血就是凉的,周辅深更是其中翘楚。
不过江燃没有点破,见周成业看过来,他便收敛了眉宇,正色道:“我当然忍心。”
“但您肯定不忍心。”他紧接着道:“叔,咱们大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愿意做出让步就已经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了,所以您也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可以对周辅深无限度容忍的冤大头。话说白了,精神病院再不好,有您这个亲爸在周辅深他也吃不了什么苦,除了不自由点、说出去难听点……日子怎么着过得也比监狱里强,而对于我来说,其实也只是知道有个地方能关住他,图个夜里睡得安心罢了。”
周成业沉默下来,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计较,那么说只是想探一探江燃的底线,因此现在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心底虽失落,但也不是很意外。
只是觉得唏嘘。
去年春节的时候,眼前这个孩子还跟着周辅深在饭桌上叫他爸,谁看了都觉得温顺,可转眼时移世易,人还是那个人,态度却完全不同了,带有几分虚弱的雪白面孔下,是寸步不让的冷硬。
半晌过去,周成业终于做出了决断:“好……我可以答应你,只要辅深被无罪释放,事后我就会送他去治疗,什么时候他清醒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放出来。”
说着他站起身,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意有所指道:“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江燃目光跟随着他,将脸庞略仰起来,蹙眉道:“我为什么要后悔?”
“等辅深出来后,今天发生的事我会如实告诉他。”周成业定定地看着他,加重语气道:“要求将他送进精神病院的人是你。”
江燃突然有点不耐烦,也不用敬称了,只挑眉道:“所以呢?”
“……算是过来人的经验吧。”周成业神色庄重道:“我看得出来,辅深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尖上,你现在可能觉得是困扰,但以后就会明白这份感情有多珍贵,人年少时总会辜负、逃避各种各样真挚热烈的感情,直到年纪大了午夜梦回才知道追悔莫及,我希望你不会成为其中之一。”
说罢他深深看了江燃一眼,才转身离开。
病房门重新被扣上,走廊传来人群离去的脚步声,江燃呆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接着用牙签从碗里扎了个草莓送到嘴里,继续若无其事地看起了电视。
等江烽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松了口气,走过去问道:“刚才周辅深他爸是不是来了?”
“来了。”江燃看他表情便心领神会道:“哥你是被他特意找事支走的吗?”
“嗯,给我找了点小麻烦。”江烽扯掉领带,喝口水坐下来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江燃苦笑:“当然是让我出庭作证给周辅深脱罪了…
…不过我跟他提了条件,让他事后带周辅深去精神病院治病。”
“噗……”江烽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惊奇地审视了一遍江燃,发觉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完全是在平铺直述,这一瞬他心底感到微妙的怪异,但嘴上仍强自镇定道:“这、这倒也是个办法,他答应了?”
“不答应周辅深就要坐牢了,相比之下还是精神病院更好点吧。”江燃说着从床头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江烽瞧了半天突然问:“燃燃你……不难过吗?”
怎么连他哥也问这种话?江燃下意识感到烦躁,头也不抬道:“咱今天能别再提这些了吗?”
有些事不去想,慢慢被时光冲刷变淡后也就过去了,江燃从来不想过分为难自己。
“好,你说不提就不提。”江烽改口得特别快,转眼就从他手里把橘子拿过来帮着剥,室内寂静了许久,两人才又说起别的话题。
一晃又过了四五天,离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江燃也被宣布可以出院了,但碍于最近媒体在外面围得有点紧,所以他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周成业那边则是传话说等开庭当天会亲自派车去接他,于是这事便这么敲定了,江燃非常佛系地在医院住了下来,这两天实在闲得没事,他就去病房外头短暂地溜会儿弯,全当复建了。
今天绕着花圃走了一圈有点累,江燃扶着长椅刚想坐下来,旁边就忽然冲出两个记者,两人拿着录音笔怼到他面前,用极快的语速发出尖锐的提问。
江燃被吵得头疼,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打算离开,那两个记者倒也不敢碰他,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停念叨着什么。
“……听说事发当时周辅深正在外地,是收到你的求救信息才会一时冲动奔赴千里愤而杀人,导致如今的后果,你会因此感到愧疚吗?”
听到这句,江燃猛地顿住脚步,转过头道:“如果我当时能够向外界求救,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记者被问了个哑口无言,旁边的那个则是翻了个白眼道:“不管怎么说,明知对面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他还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救人,这肯定需要极大的勇气,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真是什么时候都有这种人,江燃没有争辩,只是自顾自冷笑着摇了摇头,他被两个记者缠得脱不了身,刚想掏出手机叫人,身后就有一道声音响起:“是啊,毫无准备的人却恰好随身带着弓箭。”
江燃一愣,刚想回头,阴影就笼罩过来,头顶的人似乎出示了什么东西,道:“这家医院是私立的,非病人和家属都不能随便入内,是你们自己走,还是我叫保安把你们拖出去?”
两个记者面面相觑了片刻,看出来已经萌生怯意,没用对方再重复第二遍就灰溜溜的撤退了。
江燃这才转过身来,神色登时有几分古怪。
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聂稚心,江燃本来应该感谢对方解围,可奈何对方此刻腋下撑的拐杖实在是太抢眼了。
欲言又止,江燃到底没好意思直接问,而是迂回道:“好巧,你怎么也在医院啊?”
“前段时间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聂稚心僵了下,随后面不改色道:“也不是很严重,所以不想太兴师动众,刚好这医院也是我家的产业,专给一些名人做疗养的,平时来往的人也比较少,就到这躲个清静。”
这当然是谎话,事实上,那天在听见周辅深手机响了后,他察觉到对方注意力被吸引走,便想趁机逃脱,在那种性命受到威胁的紧急状况下,他实在也考虑不了太多,一个鹞子翻身便毫不犹豫地从楼梯栏杆翻了下去。
但遗憾的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从三四米高的地方来了个猛虎落地式,脚踝触地就是咔嚓一声,他当时就走不动了,联想到周辅深就在高处举着弓箭瞄准他,他瞬间觉得自己凉了,还是以这么没尊严的方式——让周辅深这孙子看完笑话才凉。
聂稚心本来脑海里已经开始过走马灯了,可万万没想到等了半天也没箭矢破风的动静,倒是有脚步离去声,他一转头才发现周辅深竟然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那时候还以为周辅深在耍他,就跟那天在观星台把他往下推一样,结果第二天新闻爆出来,他才知道是江燃出了事。
从抢救到病房,都是他暗地里张罗安排的,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医院守着,却迟迟不敢见江燃,因为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在闪着寒光的箭矢下,他心头那一瞬涌上的后悔……聂稚心就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江燃,乃至现在也是,只要对上江燃的眼睛,他就会想起自己的软弱,想起那在求生欲下被挤压成微不足道一点的感情。
——如果这就是周辅深的目的,那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燃燃!”
聂稚心正沉吟着,听见这一声呼喊顿时抬头望去,认出那是江燃的哥哥,便道:“你……好好休息,没事不要到外面乱逛,我先走了。”
江燃瞥了他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脚腕,暗想你才是最应该别乱逛的那个吧,但面上还是稀松平常地道了个别,随后江烽跑了过来,两兄弟在树影下说了会儿话,便相伴进了楼。
远处有个老人站在廊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孙子过来搀扶,她才反应过来。
齐烨对此浑然不觉,只恭敬道:“奶奶,咱们进去吧,爷爷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这章见面的,但没能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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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面对面
开庭这天清晨异常闷热,天空断断续续落着雨滴,但仿佛随时都会降下的阴霾却并没有使医院外围着的媒体少一些,江燃坐上周成业派来的车,透过色调阴沉的车窗,长|枪短炮的闪烁落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场隔着屏幕,令人无法感同身受的闹剧。
他看了一会儿便阖上眼,等车驶到法院的时候还没轮到他出场,江燃走进来就看到法庭前方有个律师模样的人正在陈述着什么,整个环境安静而肃穆。
江燃的脚步在瞥见被告席上周辅深的背影时就顿住了。
但还没等他发酵出更多情绪,坐在听审席边上的人就突然站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对方给他让开条路,问道:“要进来吗?”
江燃一愣,扫了眼对方身上的制服,随即道:“谢谢。”
刚坐下,他余光就察觉到被告席有一道视线霎时攥紧了他,江燃没有抬头,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觉到其中暗含的热切,就好像在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想把深爱你的男人送进去吃牢饭,看他身败名裂吗?你做不到的……’耳畔又响起那句低语,江燃不耐地闭上眼,眉宇不自觉紧皱起来。
律师最后的陈词也在这时落入他耳中:“……可以得出被告人并非主观故意进行杀人的结论,以上就是我的观点。”
江燃睁开眼,或许是他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旁边的警察这时状似不经意地偏过头来,跟他解释道:“他对犯人头部重击了十三拳,但都不是致命伤,真正致犯人死亡的是他手上的戒指,再加上正当防卫的判定……这事估计大不了。”
听完这句话江燃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周辅深还带着婚戒吗?他压根没注意。
他对旁边的警察点了点头:“我知道。”
对方及时伸出手来,道:“我是你的粉丝。”
江燃笑着跟他握了握手。
刚巧在这会儿,法官开始传证人上庭,顿时所有目光都朝这边投了过来,其中当然也包括周辅深的。
他盯着江燃脸上未散尽的笑意,忽然有种世事并未尽如他所料的阻塞感,他想象中江燃应该憔悴、沉默、饱受煎熬,不应该满身轻松自然,就像刚摆脱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从一个美好的清晨醒来——当然他并不是想要看江燃难过,但他只是希望他的燃燃能够表现稍微在乎他那么一点、一点点。
周辅深攥紧手掌,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望眼欲穿,但江燃却始终没有分出丝毫视线来回应他。
站在法庭上,江燃拿起准备好的证言,上面需要陈述的东西江烽早就替他整理好了,他其实只要照着念就好了,一套流程走下来,基本该回答的东西都回答完了,暗自松了口气,江燃此刻才觉出自己手腕有些微微颤抖,不过好在马上就有人上来引领他退庭。
外头的工作人员似乎是看他脸色不好,专门给他准备了个轮椅,江燃坐下来,没一会儿江烽姗姗来迟,说要接他回家。
“我想等出结果再走。”江燃摇摇头。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里面终于传来了消息——判决无罪,当庭释放。
人群渐渐三三两两走出来,江燃被江烽搀扶着站起来,刚要迈步,有个穿西装的人突然一路小跑过来,脸色为难道:“江先生,能暂且耽误您些时间吗?我的委托人……周辅深他想跟您谈会儿话。”
江烽闻言蹙眉,但还没说话江燃就抬手制止住了,他看起来好像对此并不意外,十分平静道:“好,但我想就在这里,在有警察看守的情况下听他说。”
……
调解室里的空气沉寂无比,隔着一道玻璃墙,外面就是来来往往的警察。
周辅深坐在对面,接近半个月的关押生活并未使他显得太过颓废,至少那道身姿依旧挺拔、笔直,带着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催折的矜贵。
可当他目光触及江燃时,那些深不可测的东西转瞬就化作浅显易懂的热烈,望着眼前人道:“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会来,燃燃……我知道你不会放任我不管,就像当年在婚礼上你发的誓——”江燃打断他:“你知道是你爸上门来求我,我才会在法庭上那么说的吧?”
“不,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燃燃。”周辅深道:“如果你不愿意,没人能逼迫你。”
“是啊,你明知道,但还是逼了我四年。”江燃冷淡地回答,他顿了顿,又低低地、宛如控诉般道:“周辅深,你就是个变态。”
“那我也是你喜欢的那种变态。”周辅深眼睛亮得惊人,他道:“燃燃,你恨我,因为你忘不了我,你这辈子所经历过最刻骨铭心的情感,无论好坏,都是我带给你的……”
“够了……”江燃想嗤笑,但到底没笑出来,而是烦躁地偏过头。
“不然你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找个像聂稚心那样普通乏味的人度过平静美满的一生吗?”周辅深紧追不放道:“不是的,只有我才是你的命中注定,除了我,没人会给你你想要的那种感情——”“我受够了!”江燃突然断喝,吼完后他胸腔因为牵动伤口有些震痛,他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周辅深立即起身想要过去碰他,可江燃马上就伸出一只手掌,迅速而决绝地阻止了他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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