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异点点头,“如果有睡眠,我也许就能梦见你。”
管晨支起身子,目光落在窗外的阳光中,听到姜异说的话,嘴边勾起一个笑,“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做梦呢?”
姜异愣愣地,思考许久,最后得出答案:“我是不知道。”
管晨看着阳光,做出决定。“是时候了。”他说。
他拉起姜异的手,“今天的阳光很好,我们就把今天当做你的生日吧,怎么样?”
生日。姜异检索着关于生日的信息,同时提出疑问:“我也能有生日吗?”
“能啊,”管晨咧嘴一笑,“来,我带你过生日。”
两人收拾了一下,管晨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白衬衫,修身的长裤,“这是第一件生日礼物,你穿上。”
姜异把之前已经很多破口的旧衣服换掉,管晨看着他,眼神中意味不明,“你的确被设计得很完美。”
姜异没有明白,但管晨已经匆匆拉着他的手下楼,离开小巷来到大路上,依然没有放手。
姜异想起之前管晨说的,“你说过在路上不能被看到我们牵手。”
管晨回眸扫了眼又转回头去看着前方,语气平常,“无所谓啊,既然今天我要命令世界毁灭。”
“什么……意思?”姜异看着管晨的背影。管晨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姜异一直走。
已经到了主城中心,林立上百层的高楼,把天上的云扎成刺猬。
“你看,到了。”管晨指着前方。
他拉着姜异又走过一条街,最繁华的主城区竟然在此戛然而止,这一面高楼背后是一片海洋,无边无际的松绿色,天际有几朵无心的流云正在快速经过,不知要赶往何处。
流云之外,是星河,赫然在白日天穹不可思议地高悬。
姜异呆住了,他检索着关于海洋和天空的所有信息,没有一片海这样广大,也没有哪片天空可以同时沐浴日光和星海。
“这是,一直就是这样的吗?”姜异问道。
管晨看着姜异傻乎乎的样子,在姜异唇边轻轻啄了下,“还不止呢。”
说完指尖向海平面一指,微微一勾,浪潮即刻翻涌如高山起落,一条浑身银白的鲸鱼从巨浪的中心以轻盈的弧线跳了出来,向星河喷出巨大的水柱。
绚烂星海竟也做出回应,群星极速地变化,如同万年的时光在一瞬间挥霍蒸发,星群老去,爆发,收缩,超新星在残骸中诞生,凝聚物质,轮回里的星图变迁却又好像亘古如此。
那条银白色的巨大鲸鱼也没有落入水中,而是向着演进的天外飞去,慢慢变成一个光点,发出钻石般夺目光彩,又像世界边缘摇曳而不灭的烛火。
“就当你1岁好了,许个愿吧。”管晨说道,和姜异四目相对。
姜异不知道愿望要无声默念,也不知道要把愿望朝着这世上哪一位神仙投递。
如同管晨就是那位神祇一般,姜异对着管晨许愿道:“我想永远都待在你身边。”
管晨眼神微动,然后眯起眼,眉眼弯弯,带着笑意道:“如果永远就是一生,那不难。”他拉起姜异的手,“走,带你实现你的愿望。”
离开时,姜异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海洋,松绿色正在慢慢变灰,暗云沉沉压过来,像一场灾难正在被酝酿。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主城区的地下黑市。
这是世上对姜异来说最危险的地方,一条拥挤得看不到头的长街两边,密集的招牌参差错落,蔓延至地表穹顶。
两边都店门都悬着仿生人的零部件,有的专门卖眼球,有的手指,有的则专注程序编写,也有的店里是一具具仿生人躺在橱窗,但姜异一眼扫过去,极少有完整的,而且绝大多都不是新的。
他们在一家名叫“屠夫”的店前面停下。周围店面内外的人们都用幽暗不明的眼神看姜异,如同看一个等待他们出价的商品。
管晨先他一步进去,和里面的店主打招呼,过了会儿,管晨发现姜异还站在店外,于是招招手,表情轻松地一笑,“进来吧,我来这里给你买过很多次零件。”
姜异感到不安,但他相信管晨。他迈步进了店里,店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们由店主带着,穿过后门,到了真正的一处屠宰场。血的味道,□□的浑浊,闷热的空气,一个个悬下来的挂钩上,仿生人的不同部位被分开悬挂着,颜色各异荧光色图章被盖在它们的身体上,在昏暗中发着光,像一团团将灭不灭的火。
“手术台就在仓储区那一边。”店主带他们俩走了几步后就不再往里走,抬手向一个方向指了指,就回身沿原路离开了。
管晨牵住姜异的手,“走。”
姜异没有对上管晨的眼神,管晨就接着向前走了。他们的脚步踏进地上的污浊的水坑中。血水。尽管姜异知道那是仿生人用来模拟人类反应的假血浆。
手术间是深蓝绿色。和松绿色的大海其实是同一个底色,却在陈旧发暗的白炽灯光下显得沉闷肮脏。房间中间是一个手术台,旁边有一整排工具,从最精密的手术刀,到齿轮锋利的电锯。
“来,坐上去吧。”管晨说。
姜异看着管晨。
管晨抬手捧住姜异的脸,“乖,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姜异相信管晨,直到最后一刻都是。
他被电锯肢解时,管晨看着他。双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平和。
在自己体内的钢筋铁骨和管晨温和笑意的脸庞间,姜异的眼神慌乱地来回游移。
“为什么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呢?”管晨问,“每一次,都是这个时候的你最让我好奇。为什么呢?”
姜异没有答案。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迅速地枯萎。他张开嘴,只有金属被扭曲的畸形与锐利从他喉头滚出。
他眼中的光开始暗下去,恐惧,不舍,困惑,和让时间静止的强烈的不止息的痛。
“你只是机器啊。你真的以为你配得到我的爱吗?不是哦。你搞错了。”
管晨说完,换了工具,伸出一只手揪住姜异的发,抵着姜异的后颈,身子倾过来亲吻姜异,热烈而绵长。
管晨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尖刀,轻巧地从姜异锁骨中间开始,一路割开了他的身体。
让姜异浑身颤抖的痛把一秒钟撕扯成无限长,但他又恍然感到唇间这个吻的甜有着初升晨曦一样的刺目光芒,在这个无尽的痛的世界边缘,像一团不肯熄灭的越来越亮的烛火,诱着他向前。
姜异看到自己的机械内在在血泊里暴露出来,内脏在模拟衰竭,模拟走向死亡。马上,对于姜异来说的真正的死亡就要来了。
“你在想死,是吗?你觉得死亡是你配用的词吗,姜异?”管晨问他,双眼中是闪亮的神采,那是姜异从没见过的样子,管晨真正对什么有兴趣的样子。
给我名字的男孩。最后一刻,姜异的大脑中枢出现了这一行字。
他仰头看着管晨,像一只无声的被屠宰的羔羊,双眼清澈,直至眼中最后的光也消失殆尽。
管晨站直身子,握着解剖刀的手垂落身侧,姜异的血从他的指尖汇聚到刀面,直直往下滴落。
管晨对控制系统说出结束语:“来福,实验完成,结束意识画境。”
一切化作风尘。屠宰场,姜异的身躯,手术台,地下黑市,穹顶,暗夜,指尖的血液,手里的刀,街巷,城市,远天,星河,一切一切,都变作颗粒粉碎、散开、往下沉没。
脚下,地面是水银一样光洁的深色镜面,所有的分崩离析结束后,海一样宽阔的镜面一望无际,空空荡荡,所有事件回到原点。
管晨独自一人站在海面上。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他从实验室的一张床上起身,
他的年龄比意识画境里的十八岁少年要大一些,是青年模样,眉眼没有分毫笑意,如同结着霜,却有一股子邪气,一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懒散的恶意。
另一张床上,躺着那个被他一次次命名为姜异的仿生人,‘情人’系列最新型号的初号实验体。
姜异浑身接满管子和信号采集器,周围十几台数据显示屏,形成半面墙的弧面,在姜异身上投下巨大阴影。
实验室的智能控制系统‘来福’的声音响起:“这次意识画境模拟了现实的本城城区,仿真度较高,得到的数据也更贴合仿生人实际使用的环境,之前曾经实验过的未来太空环境和东方古代环境都没有这次实用。”
“这些实验是要把他的情感推到极限,未必只以实验模拟的环境和现实距离的远近就能决定数据实用性高低。”管晨对来福说道,“你把搜集到的数据做一份和之前实验的对比报告,午餐以后交给我。”
“管晨,基于保护你的义务,”来福的声音响起,平静,语调带着些微担忧,“我要提醒你,你单次实验在意识画境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虽然画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逝比是360比1,但像今天这样连续4小时36分钟已经到达安全时间范围的极限。”
“我不可能在这种实验中迷失心智的,别担心了。”管晨毫不在意。
“管晨,虽然我们的实验室经过你改造,生命支持系统最高可以支持你进行十天的连续实验,但请允许我提醒你,据统计,触发沉迷警报的人从意识画境中被强行苏醒后,百分之九十五都产生了认知紊乱。”
“这不是‘我们的实验室’,是我的。”管晨冰冷地划清范围,离开实验室,向餐厅的方向走去。
实验室的门已经关上,来福的声音再度响起,“午餐愉快,主人。”
第5章 “有意思”
管晨这张餐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但是最近是新生毕业季,所以公司招进来很多新人研究员,这是他最烦的时候。
每天午餐时间,都有一堆人来找他签名,还要提白痴才会提的问题、请求他指导。
今天也是如此。过了会儿,管晨这个小方桌边已经围满三圈人,但没人敢坐下,只是接二连三地询问管晨一大堆问题,想和公司最知名的研究员搭讪。
管晨厌烦极了,终于没好气地开口骂道:“你们这群傻叉才刚毕业,能有什么问题是真的问题?随便找个AI不能问吗?哪个中控的智商和信息整合力不能碾压你们?能让机器解决的事偏要来浪费我的时间,是想入职当天就被解雇吗?!”
一众人僵在那里,脸色尴尬,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新入职,还不了解管大少爷的脾气,下次别来烦他就好了,散了散了。”
周围人一看这情形,赶紧顺着这个台阶纷纷逃走,但还是有不怕死的三五聚着,在稍远处站着,齐齐用一种遗憾又叹息的神情打量着管晨的脸和身子。
解围的人二话没说,大大咧咧在管晨同桌坐下,餐盘哐当一声放在管晨对面,管晨不由皱了皱眉。
“封矜伐,我说过想和你同桌吃午餐了吗?”管晨露出嫌弃的神情。
封矜伐咧嘴一笑,一点没被刺到,明朗得很,只顾问起他感兴趣的话题:“哟,管大天才,你见过了吗,‘情人’系列最新型号?”
管晨手里的筷子夹空了一筷,语气却很平静,“你想见?”
“当然啦,”封矜伐兴奋道,“有消息说初版才做出来一台,听说好看得像天神一样,我看以后你就不是我们这个十二万人大公司里的头牌了!”
管晨露出厌恶的表情,“又如何?明明不是人的东西搞到这么像人才最恶心。”
说着把筷子丢进餐盘,就站起身,“你自己吃吧。”
一边的清洁机器人已经过来开始收拾,封矜伐还愣着,朝着管晨的背影后知后觉道:“搞错没,你恨仿生人怎么老是要连坐我哦?和发小一起吃个午饭都不行哦?”
管晨根本没理他,倒是清洁机器人在一边恭敬地对封矜伐道:“需要我帮你打电话给管研究员吗,封修复员?”
十分钟后,管晨回到他个人实验室,这是他一人独占一间的实验室,有两张手术台,三张类似医院病床的床位,一个仓储间,以及很多光是面板看着就复杂到让人头疼的设备。
但这些都不是这个实验室最大的特点,管晨的实验室最大优点在于这个实验室的智能控制系统。他将之命名为“来福”。
来福并没有固定在一处的实体身体,但处理能力比公司管理十几万人所用的智能系统还要迅捷,可以以任意的起始设定为管晨的实验织造意识画境,细节模拟到纳米级,最长单次实验时长可达十天,等于在意识画境中的将近十年。
“来福,数据波动变大了吗?”管晨问道,“这次它感受到的伤害力度强还是上一次?反应数据对比结果是怎样的?”
来福是管晨自己写程序和配置硬件的,一部分原因是他懒得一次次□□新助手了。人类不好用,而他又厌恶仿生人。
极度厌恶。
来福这个名字,来自姐姐和他从小一起养的狗。来福和姐姐死在同一天。
那年,姐姐违背法律,怀上仿生人的孩子,那个仿生人对自身进行了违法的改造,拥有了生育能力。
但是姐姐把消息告诉那个仿生人后,因为害怕法律追究,那个仿生人强迫姐姐弄死肚子里的小孩。
姐姐没有答应。那个仿生人就追到家里来,拿出刀捅向姐姐的腹部。来福保护姐姐,在被那个仿生人捅了很多刀后,死在姐姐怀里。
管晨放了学回到家时,看到二楼姐姐的卧房开着门。他走进去。姐姐腹中的肠子和胎儿都暴露着,和姐姐一样,已经一动不动,散发着□□臭味。
管晨叫来了救护车,但他知道,姐姐已经死了。
那以后,管晨仇恨仿生人。
仿生人不配存在。它们是科技的畸形产物,而且在降临于世后,制造了更多畸形。
他用一切手段践行他的恨意。
成年后,明明顶着天才的名号,他却选择了型号测试这样的基础实验部门当研究员,而不是之前已经屡次邀请过他的发明部门。
作为优秀人才,他获得了很多一般技术员没有的权限,比如,他可以单独有一具实验体进行实验,还有专属于他的实验室,独立的数据系统,中控系统都可以使用他自己写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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