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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在镜中(近代现代)——富春

时间:2020-09-08 11:46:42  作者:富春
  丛飞自己坐了会儿就躺下去,扣榻屏上凹凹凸凸的万寿纹,顺着屏一直往下摸,忽地发现缝隙里露出一角纸,他抽出来展开,白堇色的纸上有十几列小楷,抄的不知什么佛经。
  “你在看什么?”李成梧突然说道,“过来,我送你件东西。”
  丛飞捏着纸走过去,李成梧把他抱上自己的腿,捡起他手上的纸看了看,问道:“学过写字画画吗?毛笔的。”
  丛飞点头,李成梧新铺一张纸,道:“写一个我瞧瞧。”丛飞拿过笔,写了个小楷“七”。
  李成梧心里想真是丑死了,嘴上却说:“还行,但你写这个干什么?”他把住他的手,带着他蘸墨,写下“李丛飞”三个楷字,用笔庄敬。
  李成梧道:“你瞧这个,是颜真卿的楷体,它的结体比较宽,所以看着有些富态。”
  丛飞点点头,李成梧换一支九分狼毫笔,又把着他的手写“李丛飞”,骨力硬朗。
  李成梧道:“这个用硬毫笔写的呢,是文徵明学的柳体,但是又比柳体要温和些。”
  说完他又换笔,带着丛飞写论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笔圆体方。
  李成梧道:“这是虞世南的小楷,练他的字呢,先练《孔子庙堂碑》,再练《演连珠》,唉,现在说你听不懂,到你练的时候就明白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古朴天然。
  他道:“这是钟繇的小楷,你瞧这个‘有’,还有这个‘方’的横画,是隶书的笔法,钟繇的楷书是汉代后期隶书楷化的体现。”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态势轻盈,轻而不浮,结构稳健,重而不滞。
  他搁下笔道:“这个呢是唐小楷《灵飞经》,作者没有留名,据传是钟绍京写的,前朝模仿它的人很多,我写得不好,不能够看的……”
  丛飞忽道:“这个好看,我喜欢这个,像鸟一样。”
  李成梧笑,抱着孩子摇前晃后,骂道:“好没良心的东西,从进屋到现在终于肯说一句话了,轻玉说你今儿下午一个人偷偷抹泪呢,跟我讲讲你哭什么呢?”
  丛飞垂头不言语,李成梧附在他耳边,声音顶柔顶低的:“你要跟我说呀,一个人伤心生气,把身体气坏了怎么办?”
  丛飞肩膀一耸,小声抽噎起来。
  “妈呀,你是林黛玉转世么?”李成梧把他转半圈,面对面抱着,拿拇指替他擦泪,问道:“怎么了?嗯?”
  丛飞胡乱躲避他的手,哭道:“你不讲理。”
  “我哪儿不讲理了?”
  “明明是…你…带我去你屋…里的,转头说…我…占了你屋子。”
  李成梧笑:“干嘛要气这个?我不过顺嘴逗一句,你还当真纠结起来了!”
  丛飞说:“那你…为…为什么不来看我?”
  李成梧道:“原来是想我来看你,你从前又不说,今儿说了我便知道了,可别哭了,嗯?你还想要什么,”他拿一张水葱色的绢帕,半捏住丛飞鼻子,“来,把鼻涕擤擤。”
  擤完鼻子,丛飞还在抽泣,瓮声瓮气开口:“我还要今儿晚上跟你一起睡。”
  李成梧道:“行,还有呢?”
  丛飞道:“明天,后天,以后也要跟你一起睡。”
  李成梧笑:“您知道您这叫什么吗?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我给总统写封信,江南织造的位置留给您好了。”
  丛飞侧趴在他胸口上,用余力抽噎着,李成梧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黄铜望远镜,举到丛飞眼前,说道:“你瞧,我昨儿晚上出去喝酒,从将军身上顺下来的,漂亮吧?英国军用的望远镜。”
  隔着泪眼,望远镜被镀上金的光棱,像梦里的两支万花筒,特别贵的展览品,妈妈不给买,也买不着的那种。
  李成梧接着说:“我本想送给你,但又不想送给一个闹脾气的爱哭鬼,”丛飞伸手抓了一把,李成梧举远了些,笑道,“送你东西,你连人都不叫,我要听你叫爸爸。”
  丛飞嗲声嗲气地叫:“爸爸。”
  李成梧道:“还要亲我一口。”
  丛飞坐起身,捧着他脸亲一口。
  “不行,”李成梧道,“要亲嘴。”
  丛飞仰头,李成梧躬下/身,亲了一个响,李成梧把望远镜给他,抱着他起身出屋,问道:“都多大了怎么一股奶臭味?小霜儿没给你熏衣裳吗?”
  从飞道:“小霜儿姐姐说,我身上有孩子香,不熏最好,免得熏得老气横秋的。”
  “呵,她们一个二个的都要反了,去参加革命女兵好了,在我这儿真是浪费民族人才。”
  轻玉虚岁二十一,有一个家里开麻油店的相好,嫁妆都备齐了,年前必须要嫁人,可丛飞一来,赖着她照顾,这会子李成梧又不放人了。轻玉气道:“家家户户的奴才都是来来去去的,旧的走了新的才进,万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李成梧歪坐在榻上看他的生意本子,一十六七岁的男孩儿端着手炉站在旁边,李成梧也不接炉子,也不抬头,只款款地翻着白花色的页,说道:“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不用再想这事儿,前儿给了你爸爸些钱,他是不会嫁你出去的,你留在这儿,把丛飞照顾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再说这乱世,你一个丫鬟又能嫁给谁呢?嫁过去也是朝不保夕,不如在这儿呢。”
  轻玉吃了这晴天霹雳,也不争论了,呆呆地看着李成梧垂下的眼皮,最后喃喃道:“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三爷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主……”
  她回到她的屋,半睁着眼,看了看雾灰色棉被压着的藤箱,里头是她的嫁妆。她慢慢走过去,软软跪下,将半个身子伏在棉被上,脸埋进凉凉的雾灰色里,泪渍从脸边染出来,雾灰浸成了蓝灰。
  窗外吹着风,帘子唰啦啦鼓动着,一下一下拂着她细细的腰背,时间久了,她自己也没管顾,等那风停住、帘子静悬时,藤箱不见了,雾灰的被子生了虫,细细的腰背也长了多余的小肉,由她照顾到大的丛飞少爷,已经整十七岁。
  五年前轻玉跟随李家搬去了南边,退思园里没了早先那些美青年们,养的戏班散了,夜里也不再漫园地点灯。北方率先入冬,雪铺在房檐上一大片一大片,连着其他房顶,退思园也融进北平的冬色里,辨不出富贵和艰苦,都是白茫茫灰蒙蒙的。
 
 
第4章 
  初夏,章薇妤随母亲搬到上海,近两个礼拜常在各位太太小姐家中走动。这日她乘汽车去凤栖公馆跳舞,到时正好傍晚,秘蓝色的天空抹着一瓣月影,蓝茸茸地挂在公馆上空。
  凤栖公馆是意大利风格建筑,一栋主楼连接两栋附楼,扇扇拱形窗户烘着橙黄灯火,宛如一座秘青色的宫殿,藏在黑溶溶的榕树后边。车停在台阶前,仆欧拉开车门,李家小姐迎上前,挽起薇妤的胳膊,带她进屋。
  过廊很高,秘青色肋架撑着宝蓝色拱顶,三扇彩色玻璃窗对着内花园,脚步声和说话声回荡着,尽头一间陈列室,挂着油画,摆着花瓶、楠木雕,再往后是内花园的入口,一扇精巧恢宏的金漆点翠玻璃屏风斜摆着,可瞥见园中木绣球的影子。未到陈列厅,幼苓推开西面一扇柚木双开门,薇妤感到扑面一阵热气,喧哗和音乐声顿时涌进耳朵。
  宴客厅,周太太的侄女在弹琴,圆舞曲进行着,三对青年男女正跳着华尔兹。饭菜的肉味、油味、辣味混着香水味、酒味,水晶吊灯绕上裸色纱幔,四张柚木大圆桌,印度的咖喱蟹,上海的红烧肉,油光光的酱肉丝,清蒸江鲥鱼,油爆东星斑,一公斤的龙虾长长的红须搭在水色桌布上。
  幼苓向一年轻人叫道:“丛飞!快看谁来了。”
  薇妤这才注意到坐在众人中间的李丛飞,十七八岁光景,正拿着刘夫人的面网罩在脸前,面网上扣着星星点点的银水钻,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映他皮肤上,粒粒颤动着。他闻言摘下面网,起身迎上来,对薇妤笑道:“朋友们时常向我提起姐姐,今儿见着真人了。”
  他引着薇妤坐到一处角落,稍微安静些,仆欧新添了两碗松茸竹荪鸡汤,两人边喝边聊起学校来。他的头发软软搭在额前,眉毛斜斜挑着,眼睛像泡在水里,滴溜溜的,永远微漾着,不知是在闹脾气,还是含着隐恨。
  趁他去帮自己拿蛋糕时,薇妤急忙喊住四处应酬的幼苓,凑近说道:“这年纪太小了些。”
  幼苓道:“你看不上他,难不成你是看上我那小叔子周宝晖了?”
  薇妤啐道:“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你这弟弟比我都还小上两岁。”
  幼苓道:“这有什么,我这个弟弟最是逗女人们疼爱,你接触接触就会喜欢他的,只需有时候忍忍他身上的小姐气。”
  薇妤笑问:“他一个男孩儿,什么叫小姐气?”
  这时丛飞端着一盘红森森的丝绒蛋糕回来:“你们背着说我什么呢?”
  幼苓挽起他,领着他和薇妤走到一窗户边,转而对薇妤道:“丛飞上个月才从美国回来,让他给你讲讲纽约有什么好事。”
  丛飞笑笑,又开始说话,他说他在美国呆了不到一年,便从哥伦比亚大学转到上海圣约翰,只不过再也拿不到哥大的毕业证了。
  但他对于纽约,对非常忙碌的学院生活, 对于纽约的交通,大街上的游行事件,哦对,还有碧绿的圆顶建筑,灰鸽掠过的图书馆,都很喜欢。
  薇妤又问幼苓,幼苓说,我么,你是知道的,我宁可喜欢舞厅,喜欢打麻将,还有博览会上的稀奇玩意儿,也不要喜欢学院那种折磨人的地方,早上规定时间起床上早课,不去就要扣学分,这种“折磨人”的生活,她实在难以消受。
  薇妤听着,注意他们话语间,道出的种种阔绰情况,哪怕他们嘴里的纽约,不过一个遍地是老鼠,漫天是灰雾的城市,地下铁驶过的轰隆隆的呼啸声似乎就在耳边。
  幼苓说:“上海是这世上最好的城市。”
  丛飞哼道:“北平才是最好的!”
  窗外月色打在姐姐花青绿的旗袍,弟弟深海蓝的马甲上,那般高贵自信,跟他们一对比,薇妤觉得自己是个乡下人,身型和样貌也跟着憨笨起来。
  正说着,门口起一阵小骚动,有人道:“李先生回来了。”,只见好几位太太小姐跑过去,不一会儿,大家簇拥着一穿黑色西装的人进屋。
  薇妤推幼苓道:“那是令尊么?早闻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丛飞接嘴:“什么大名?莫不是十四岁就当爹的大名?”
  薇妤一愣,不知怎么接话。
  幼苓推弟弟一把,道:“别理他,爸爸才从广州回来,他呀小半年没见着爸爸,正闹小姐脾气呢,嘴巴臭得很。”
  幼苓带着薇妤去见李成梧,人群中,李成梧打量了她一下,笑道:“幼苓老早就跟我说,要带一个法文系的新同学来家里做客,没想顺便把校花一起带来了。”
  倘若是别人的爸爸这么说,难免带些猥琐,可被李成梧那双水凉凉的眼睛盯着,薇妤顿时觉得自己脸上的胭脂像被雨打透的海棠似的,那粉色哗啦啦直往鬓边飘去。
  她还未定神,幼苓便安排她坐在李成梧旁边,只听幼苓笑道:“可不是吗,薇妤刚来上海,我好些朋友就在念叨,月初刘太太家的宴会上,有位苏州美人,我一打听,竟然是圣约翰的!立马就邀请了来,今儿丛飞见了薇妤,在人家跟前叽叽喳喳闹了一晚上,”说着幼苓朝丛飞招手,“丛飞,你薇妤姐姐听你唠了一晚上的闲,你应该去拉一首曲子送给她。”
  丛飞朝这边瞥了一眼,便走到钢琴边,取出盒里的小提琴,和素珊商量起曲目来。
  幼苓对李成梧道:“他从小就讨姐姐们喜欢,今儿晚上跟薇妤很是聊得来呢。”
  李成梧又看了眼薇妤,淡淡道:“哦?是吗?”
  他的另一边是他的亲家周太太,仆欧端上一碗北极甜虾和一个空瓷盘,淡红的虾身堆在冰上,还嘶嘶地冒着冷气,李成梧用手捻起一只,慢慢地掐头剥壳。
  周太太问:“我们女人和小年轻在这儿闹腾会不会打扰到你?累了就上楼休息去吧,不用应酬我们。”
  李成梧笑:“亲家说的哪里话?我就不年轻了吗?”
  台上丛飞正和素珊商议谱子,薇妤半扒在椅背上,装作认真看他们,却仔细听着周太太和李成梧的说话。
  周太太哼一声,道:“年轻的很呢!我都快五十了,没想到居然和你这样的年轻人做儿女亲家!别人瞧着,倒像你是我大儿子似的。”
  李成梧道:“姐姐莫要拿我开涮,我是个劳碌命,年纪尚小的时候便又当爹又当妈,今儿算来,也有活了半世的心了,所以我最爱和这些更年轻的生命呆在一起,好像自个儿也年轻起来一样。”
  周太太道:“那既然你不走,我就要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来烦你了。幼苓嫁来周家快一年了,我跟烨屏都很喜欢她,宝怀更是爱得不得了,那天我还在跟幼苓说,我有个侄女素珊,你瞧就是钢琴边上那个……”
  李成梧转头看去,钢琴凳上坐着一个穿黄纱裙的姑娘,丛飞站在她旁边。这当儿那姑娘先谈了一串音,随即丛飞摆好姿势,小提琴音流入钢琴声中,正是耳熟能详的《茉莉花》,大家叫好着鼓了会儿掌,便有青年来邀请薇妤跳舞,薇妤只好去了。
  周太太继续说道:“我就跟幼苓说,将素珊嫁到你们李家来,你瞧着如何?”
  李成梧笑道:“亲家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竟给李某介绍起小姑娘了,我瞧着很不错,也不知姑娘看不看得起李某。”
  周太太啐道:“没正经的,跟你聊正事呢,幼苓只说会让素珊跟丛飞接触接触,可我今天一看,她给她弟弟介绍了不少漂亮姑娘呀!”说着她瞥了眼正在跳舞的薇妤,“简直要让丛飞挑花眼,但孩子总是看表面,这样的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把关,找一个宜室宜家的,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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