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一哂,道:“张元的狗,便不必说我了吧。”
苏毅给他扔了件外衣,径自离去,在临走之前道:“我与你不同。”
徐小平急忙伸手捞过外衣,裹在身上。
做狗又怎么了,做人便是死人,当狗却能活下去。他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一条命比谁都珍贵,能活着,就必须活着。
自徐小平来岛后,每七日李双霖都会带着玉清上岛一次,目的是为了让唐申苑取玉清的半小盅血。
也不知唐申苑要用玉清的血做什么,徐小平正盯着盅中鲜血暗自揣度,却猛地听到茶盏落地的声音,徐小平一个激灵往声响处看,却见李双霖面目阴沉,正与唐申苑对峙。
方才还你笑我来的客气着,如今便撕破了脸皮?
徐小平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听他二人交谈,李双霖倏地看向徐小平,徐小平顿时止住脚步。
李双霖收回目光,将玉清招到自己身后,道:“人不可能给你们留在这里。”
“冀王曾答应的事,怎么现今又要反悔?”唐子宁道:“这段时候过后,唐门自会将玉清送回冀王府,您何需如此忌惮?”
李双霖勾唇道:“以唐门的手段,送具尸体回来未必不可能。”
“怕什么,”唐子宁意有所指道:“有徐小平在,唐门能将玉清怎么样?”
徐小平听见自己,连忙躬下身。
唐子宁道:“徐小平,你看呢?”
徐小平看了眼木然的玉清,低头讨好道:“当是听门主的。”
唐申苑掩唇咳了一声,一直站在唐申苑身侧的少年递出茶盏给他,唐申苑摆了摆手。
徐小平目光转向那少年,依稀辨得是那个叫“文渊”的人。
唐申苑道:“冀王可还有什么要说得?”
李双霖往徐小平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最多一月。”
“需得等到开春之后,”唐申苑道:“此刻晋城情势危急,你难顾首尾,将人安置在唐门不妨为一种万全之策。”
李双霖黑着脸走了。
玉清用手帕缠住手腕,面目冷淡地站在原地。
唐申苑道:“徐小平,你带着他。”
“是,”徐小平走到玉清身侧,不看玉清一眼,转向唐申苑道:“门主,我为您煲了驱寒的汤......”
唐申苑未语,文渊却打断他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将心思用在谄媚讨好上,不如多往你的药人洞看看。”
徐小平心知唐申苑不会喝自己做的汤,是以只是装模作样地讨好唐申苑,以图唐申苑对旧怨宽心,少为难他罢了。
但这文渊当真是多嘴多舌,此人对自己怀恨在心,若是一直在唐申苑面前搬弄是非,怕是自己日后更受唐申苑刁难。
徐小平心内百转千回,装出失落模样,对文渊道:“我那惨淡的汤怕也不能端给门主,你说的有理,既然是你服侍在门主身边,还请为门主每晚准备热汤,他有畏寒久疾,一旦开始咳嗽,便要刻意用汤药养着了。”
文渊看了眼唐申苑,挺起胸脯道:“我自会为他准备。”
徐小平暗自冷笑,拱手一拜,假作面目惨败地转身离开。
看那文渊的一副蠢模样,还真当唐申苑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了,也不想想追根到底,之前让他做药人的是谁。
不恨举刀之人,却恨人手里的一把刀,当真是愚蠢至极。
徐小平正以此嘲笑文渊,不想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玉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旁,徐小平只一见他心内怨火便高涨,若不是他敌友不分,自己怎能被唐申苑抓到这里。
玉清本是直看着前面的路,感受到徐小平看过来,他才侧眼看向徐小平,眼帘低垂,语气中竟带讽刺与冷意:“你在意他?”
话音还未落,徐小平突然暴呵道:“我叫你走在我身后,这话都听不懂吗!”
玉清一滞,半晌蹙起眉。
徐小平当即踹了他一脚,泄恨道:“怎么,想杀我?如今眼里只有你那贱人主子,不认识我了?”
玉清看了眼自己白裘上的脚印,面色变冷。
徐小平又踹了他一脚,道:“你这是什么模样,你这傻子,现在还敢对我摆脸色?”
傻子。徐小平竟看不出来自己已经褪去蛊虫,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但徐小平会知道。
玉清静看徐小平,见他还未反应过来,垂眼不再看他。
徐小平终于看他顺眼点,他呼了口气,剜了玉清一眼向前走去。
玉清跟上他。
徐小平回屋便脱了鞋躺在床上,他前几日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近日都头昏脑胀,只恨不得日夜睡下,玉清在徐小平躺下后便转身欲出门,徐小平道:“回来。”
玉清转首看他。
徐小平打了个哈欠,脸庞酡红,道:“不必你在门外守着,你就在屋内好好呆着,入夜从柜里拿被褥睡在地上,不要一个人出去,省得又惹出麻烦。”
玉清道:“不必了。”
他自己会在外找一个空屋。
徐小平坐起身不耐烦道:“就在这儿睡,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
玉清看了眼窗外明亮的天,走在桌前坐下,拿着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哼,”徐小平伸出手道:“蠢东西,茶给我端来。”
玉清手在茶杯摩挲了下,片刻他用食指自侧轻磕杯身,茶杯飞向徐小平。
徐小平“嗬”了一声,竟用手抓住了茶杯,温茶从茶杯里漾出来又哗啦落进杯里,有几滴洒在了手背上——这感觉,竟是好久未用过这种把式了。
茶水未洒,徐小平便懒得对玉清的怠慢举动生气,将茶杯放在地上,躺回床上昏沉睡下。
睡到半夜忽觉得额头一阵冰凉,很快,这份冰凉又渐渐远了,徐小平正热得汗流浃背,半睁开眼睛迷糊看见玉清站在床前,伸手摸向自己的手腕,徐小平以为他又要勾住自己手指,便翻手倦怠地拉住他的手,开口嗓音粗噶,道:“睡吧。”
说罢又闭上眼睛,脚蹬开被子。
玉清垂眼晃了晃手,未甩开徐小平,只得侧身熄灯,躺在徐小平身侧睡下。
徐小平觉得拥挤,热得侧过身,嘟囔道:“怎不去地上睡。”
“有虫。”玉清简短道。
徐小平“哦”了一声,未拉着玉清的那只手摸到玉清的胳膊,顿时觉得温凉,徐小平将炙热的掌心彻底贴在玉清的小臂上。
玉清侧头看了眼徐小平,将被子拽过来包住徐小平。
徐小平神智不清地叫了一声,更紧地贴近玉清——唯独此处是冷的。
在几里外的木楼内,断续传出咳嗽声,一干下人侯在二楼的一处门外,一人从寒风中疾步走进木楼,拿出护在怀里的食屉,小跑上楼,穿过下人在门前站下,轻声道:“门主,梨汤煲好了。”
屋门被里面派来熬夜伺候唐申苑的文渊打开,那人将食屉急忙递过去,道:“快关住门,勿惹得门主惹上碰到寒气。”
“让门开着,”半坐在床上的唐申苑掩唇咳了一声,道:“通口气。”
文渊将梨汤拿出来,走到床前半蹲下,递到唐申苑身前。
一双苍白瘦削的手拿过汤匙,在莹白的碗内搅了一圈,文渊将碗抬得更高,唐申苑低头抿了一口。
侯在门外的下人道:“何大夫说,梨汤喝了后,便要快些睡,睡着便不会咳嗽了——里面的梨也要吃了。”
唐申苑喝过几口,汤匙在碗里越搅越慢,文渊正欲催促,忽听唐申苑道:“厨房里可有别的汤。”
那下人道:“您想喝什么,小人去让他们现做。”
“不必了,”唐申苑缓声道:“有人煲下驱寒汤,便将那汤热一热端过来。”
“啊......”门外下人道:“哪儿有谁煲过汤呐,岛上布置简陋,只一处做饭的地方,若有人煲过驱寒汤,小人怎会不记得。”
唐申苑放下汤匙。
文渊闻此,抬首讶然道:“竟未做过汤,这徐小平......好大的胆子。”
瞧着是讶然,带多少煽风点火的刻意又是未知。
唐申苑神色不变,只让下人关住门。
文渊道:“我平时所见之人,头次见这般讨好主子的人,我都不知该说他是奸猾还是蠢笨了——无信之人,怎能为唐门做事?况还是试炼药人这等大事。”
唐申苑示意文渊收碗,道:“你以为,谁能为唐门试炼药人。”
“起码不能是他,”文渊将碗放到桌上,重新走向唐申苑,道:“他说要给您煲汤,却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今日讨好您都不尽心意,明日见到更好的利益便会转头出卖您,甚至联合外人残害您。您在高位许久,想必比文渊更知道这些道理。”
唐申苑渐看向他,许久才道:“你年龄虽不大,但想事比同龄人通透。”
文渊腼腆一笑。
“但有时你的话过多了。”唐申苑收回目光道。
文渊面色顿时煞白,他跪下道:“请门主恕罪。”
唐申苑道:“你若对徐小平咬牙切齿,想必对我更是恨之入骨。”
“不,”文渊慌张道:“我与其他人不同,我是被师傅送到这儿来的,来之前我便知道自己要被试炼成药人,师傅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能圆他心愿,自然心甘情愿接受试炼,是以便不会恨您。
但徐小平,我对他却是有恨,却是因为他不将试炼者当人!那里归他负责,可您看,那偌大的药人洞便像是养着一群牲口!那日您也看到了,试炼者的性命与他来说便如草芥,门主——”
文渊深深一拜,道:“请您换掉徐小平,找一个,起码将试炼者当人的弟子来管理药人洞吧!”
唐申苑却道:“既是为了你的师傅,你现在,可还要做药人?”
“我......”文渊吱吱呜呜道:“不瞒门主,我原是不知药人试炼这般痛苦,此刻体会过了,便不想再试一次。”
唐申苑一哂。
文渊道:“若门主要我做药人,我便去。”
唐申苑道:“这便不同了。”
文渊的眼神转为困惑,道:“门主......”
唐申苑弯腰咳嗽,挥手示意文渊出去。
徐小平二日起来好了许多,与往常一般去药人洞巡视,他怕唐子宁等人对玉清做什么,便带着玉清一起去。
他此时身边跟着苏毅与玉清二人,中途与张元迎面相撞,徐小平挑眉看向张元,咧嘴一笑。
张元步调一转,与徐小平并肩而行,道:“巧了,正是要去找徐兄。”
徐小平皮笑肉不笑道:“药人洞无需四人一起去。”
“那二人跟着能干什么,”张元一挥手道:“一憨一傻,多我一人替你照料也不错。”
徐小平加快步子。
张元略过苏毅看他的眼神,转到玉清身侧道:“听闻太子最近——”
张元指了指自己的头。
玉清不语,徐小平看张元与玉清搭讪,顿时警铃大作,一把拽过玉清道:“你和他说什么话!”
玉清垂眼看他,又看了眼旁边的栏杆,选择沉默。
张元耸了下肩。
到了药人洞,徐小平自里面逛了一半,忽而发现身后只跟着苏毅,徐小平与他对视一眼,往山洞外疾跑。
玉清正与张元对立在山洞前,二人一俊一艳,看着便无端让人碍眼,徐小平面色变冷,却一字不发地退回山洞。
晚间睡前,玉清端着水盆走进来,把水盆放下后又出门不知去找什么东西。
徐小平一天都沉着脸,看屋里有盆水便端在床前洗了脚,躺在床上静默不语,玉清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徐小平抱胸,阴阳怪气道:“大半夜出去这么久,那张元便那么好,让你偷偷摸摸也要见他?”
玉清恍若未闻,走到床前道:“将药喝了。”
徐小平别过脸,嫌恶道:“什么东西,把它拿开!”
玉清将碗递到他嘴边,抬手倾向徐小平,褐色的药汁顺着嘴唇流到下巴。
“蠢货!蠢货!”徐小平气得大骂,从床上站起擦嘴道:“你到底能做成什么!”
玉清道:“我出去给你煎药。”
徐小平的眉眼瞬间低了下来,道:“煎药?”
玉清道:“将药喝了。”
徐小平将信将疑地盘腿坐下,拿过碗喝着汤药。
玉清弯下腰将盆边的手巾放进水里投湿,道:“出过汗后记得擦身。”
“哦,”徐小平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水盆,道:“洗过脚了,去换一盆。”
玉清弯着的腰许久未挺直,半晌端着水盆走出屋门。
徐小平仍想着张元那事,他在玉清回来后道:“今日那个高瘦男人与你在山洞说了什么?”
玉清已在他身侧睡下,闻此摇了摇头。
徐小平眼珠一转,道:“那是个有主的人,却水性扬花,专爱勾搭你这般的清俊男子,他若是与你胡言乱语什么你喜欢他,让你跟他走,你可万不能听。”
玉清颔首。
徐小平不放心道:“你脑袋毕竟不灵光,他若与你说了什么,你必须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玉清再度颔首。
“当真是蠢,”徐小平看他不说话,道:“怎跟过李双霖后便越发呆木,话也少了。”
徐小平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道:“李双霖对你做过什么?”
他一直不敢想这事,最近这俩日觉出玉清越发沉默,终于暴露心中不安,道:“你在晋城——都做了什么?”
李双霖能对他做什么?玉清闭眼再度蹙眉。
在晋城那一月,先被月无牙用常藤鞭打醒,后几次辗转于具府山庄与晋城——具信流那里出现了一个或许能困住徐小平一辈子的人。李双霖与月无牙在此时还要追杀孕妇,他心力交瘁,来过海岛却无法探明阵法,以至三次留下徐小平,看他被剥掉一层皮。
徐小平还在耳旁喋喋不休。
玉清伸手推开他,示意他睡觉,徐小平却就势勾住他的手指,以为玉清在撒娇讨安慰,抿唇不再追问,自己陷入愧疚与愤怒里。
66/70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