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对李双霖一事耿耿于怀,每日都问一遍玉清相同的问题,哪怕玉清次次都说李双霖未对他做什么,徐小平仍是忧心忡忡。
玉清那蠢的,许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一日早间徐小平被玉清起的早些,他跨过玉清准备下床,兀得便觉出不对,他又重新回到床上,看着那被下的隆起吸了下鼻子。
玉清睁开眼看向他,还带着刚醒时的怠倦:“怎么了?”
徐小平收回神色,恍惚道:“无事。”
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从被下拿出不知怎么滚到腹间的手炉,徐小平睁大眼睛。
玉清又道:“怎么?”
“原是这个,”徐小平摸了摸鼻子,道:“我说怎么一时间顶得……”
这么高。
玉清看他面色便知其未尽之语,他瞬时掉脸,低下头扫掉床上的炉灰之时,道:“我需再寻个地方睡觉。”
徐小平蹙眉道:“唐门未安置你住的地方,你也勿找他们要,免得多生是非,此前不是没在一张床上挤过,你若偏要挑三拣四地挑剔,那今晚我睡在地上?”
“不必,”玉清道:“就这么睡。”
徐小平对其嫌恶无知无觉,跳下床道:“这便好,我亦不想去找唐子宁,还是省些事儿吧。”
玉清侧首看他,眼睛在他胸前凹凸不平的伤疤处一扫而过,又移向他的脸。
徐小平抓耳挠腮地往门边走,一开门却见文渊蜷缩在门外,徐小平看了眼玉清,将门阖住。
文渊不过是个才到徐小平肩头的羸弱少年,他一见徐小平,立刻站起身拉扯住徐小平的衣襟,面目憔悴,双目哭得通红,道:“你对门主说了什么,他居然要将我重新送回药人洞!”
徐小平“啊”了一声,见这人一副惨相,舔唇掩住幸灾乐祸的神色,道:“ 门主的心思,岂是我们这等奴才几句话能左右的,约摸是你做错了事,惹得门主不开心了吧。”
文渊松开手,泪水涟涟道:“我不要回药人洞。”
他用袖子擦干脸,对徐小平跪下道:“我见门主还对你说过几句话,你去找门主,替我求求他好不好?”
徐小平闻此心内直冷笑。
他与唐申苑说话的那几次,不都因文渊而搅得又是罚跪又是难堪的?
前几日才对自己争锋相对,现在又怎好意思来找自己?
徐小平眯起眼睛,一计浮上心头,他搀起文渊道:“罢,我这人最受不住别人求我,我便帮你一回。”
文渊哽咽道:“是什么?”
徐小平道:“你现在是要立即去药人洞?”
文渊道:“不是,今日最后一日伺候门主。”
徐小平强压下脸上的喜悦,缓声道:“门主畏寒一事,你应是知道。”
文渊抬首道:“知道这个能做什么?”
“门主喜好吃暖食,在旧唐门时极喜欢喝能驱寒的芥蓉汤,那擅长做芥蓉汤的厨子未到岛上,门主便一直未喝,你若能学会如何做芥蓉汤,兴许门主便会留下你。”
文渊道:“便如此简单?”
徐小平道:“如今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姑且试一试。”
文渊低下头道:“那……我去哪里学。”
“我只知道配料罢了,”徐小平道:“我与你一同去厨房,其余火候口味,你自己琢磨吧。”
文渊“嗯”了一声。
徐小平带着文渊往厨房走去,湖面上结了一层不知厚度的冰,文渊往湖面上看了眼,突然停下。
徐小平亦停下道:“怎么了?”
文渊道:“只一味汤,真得能让门主留下我吗?”
徐小平一笑,道:“不试试又如何知道?难道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法子吗?”
“不知……”徐小平正站在靠湖的一侧,文渊走近一步,道:“但我知道——畏寒之人,不能吃芥蓉。”
徐小平面色一僵。
文渊伸手将他推向大湖,面目狰狞地吼道:“你想陷害我!”
徐小平猝不及防地摔向湖面,他拽住文渊,险险站住,大骂了一声。
文渊与他在湖岸拉扯起来。
徐小平甩开他,盛怒下扬手在他脸上打下一巴掌。
“你害我,”文渊道:“我要杀了你......”
余光处有一人走近,文渊看清是唐子宁,兀得抓紧徐小平的胳膊。
徐小平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道:“贱人!”
这一推,文渊竟轻飘飘似的,惨叫一声跌到了湖里,湖面的薄冰被摔出一个坑,徐小平神色转为错愕,看着他浸入湖水里。
徐小平骂了一句,慌乱之中向后退了一步,却看见正在走近的唐子宁,不远处玉清也正走过来。
冒杀试炼者乃是重罪。
徐小平看着唐子宁,神色转为惨败。
唐子宁向湖面看了一眼,被白绒毛领围住的脸庞神色讥诮,他慢慢走向徐小平。
徐小平起了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向这边靠拢过来的人们,一时间想起很多,此次犯了错,会有什么等着他?
再剥掉一处皮?
被他们送去当侍奉人的药人?
他好像已置身痛苦,但他已受不住一丝丝的痛苦了。徐小平捂住头幼兽般呜咽了一声,耳旁似是玉清说了一句“徐小平”,徐小平摇了摇头。
已停在徐小平面前的唐子宁察觉不对,身侧已有人下湖去救文渊,唐子宁伸手触向徐小平,蹙眉道:“徐小平。”
徐小平一颤,抬头惊恐地看了一眼他,转身跳进湖水。
唐子宁的手停在半空。
玉清跟着跳进湖内,潜入彻骨寒冷的水中慢慢睁开眼睛,徐小平应是已经失去神智,正追坠入深水,玉清拨水游向他,伸手勾住他的指尖,继而拽住徐小平的胳膊,揽过他将他带向水面。
湖岸上站得的人已极多,玉清抱着徐小平上岸,与唐子宁对视一眼,他微喘着蹲下身将徐小平放在地上。
唐子宁目光锁着他二人,玉清垂首看着徐小平,犹豫片刻用手拢住徐小平的脸,半晌低声道:“平平。”
唐子宁推开玉清,俯身抱起徐小平。
徐小平似发了癔症,他从湖里被就上来后便胡言乱语,本就伤寒未好,坠湖后更是日日高烧不断,岛上大夫束手无策,找陆上的大夫来又耽误医治,如今只能让徐小平往陆上医治。
一个徐小平,竟搅得岛内天翻地覆,文渊被当场赐死,一干人更手忙脚乱地准备出岛。
玉清借痴笨之名,守在徐小平身旁不肯离开。
明日便要出岛了。
“已经得到了药方,便不必再留下徐小平。”唐子宁自徐小平那里回来,知道唐申苑竟然也要跟着出岛,对唐申苑道:“现今唐门里不相关的人太多了。”
唐申苑道:“若新的药人出来,自不会留他。”
“门主,”唐子宁犹疑地跪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徐小平心不在唐门,留在岛上亦无用处。反倒是月无牙在外处处施压,让唐门步履维艰,居于险境之中。不如此时将徐小平交给月无牙,解唐门危机。”
唐申苑抬手打断他,道:“我如今需要药人,徐小平不能离岛,此事莫再说第二次。”
唐子宁跪在原地不动,半晌攥拳道:“我想不明白,您叫人故意毁坏人皮,现又编出这个理由将徐小平留在岛上,倘若您是为了报仇便罢了,但现在让他好吃好喝地呆在岛上,在他身边一个又一个地添人,这算什么?您觉得这样就能留下徐小平了?”
唐申苑垂眼看他,道:“若是你,你怎么做。”
“人的真心就算再贱,也绝不能再低了,”唐子宁看着地面,咬唇道:“此时,唐门的未来才是我们应想的。
留不住的东西,锁在笼子里一辈子,也终不是自己的。”
徐小平跪在雪地里看他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唐申苑道:“试一试。”
唐子宁抬首不可置信道:“叔父……”
“明日出浮黎岛去晋城,若徐小平想趁此逃走,便让他逃。”
“放他走?”
“不,”唐申苑放下茶盏道:“杀了他。”
唐子宁一顿,道:“出岛......是为了救他。”
“若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寻死路,何不成全他。”
唐子宁再次低下头,神色不明。
海上的冬天就像一个漫长的夜晚,几乎无时无刻不是阴霾的天色,大船自浮黎岛驶向前方积着厚雪的土壤,从阴霾中缓慢驶离,而后浸入水样的无处不在的寒冷。
陆上的冬天竟这么冷。
徐小平仍疯疯癫癫的,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玉清先从马车上下来,背着徐小平在唐门弟子的包围下走进客栈,太医正从晋城赶过来,欲在中途与他们会合。
玉清在唐子宁的监视下给徐小平喂了药,待唐子宁走后,徐小平本是浑沌的眼睛慢慢转为清亮,向本就未想说话的玉清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徐小平下地在门口绕了一圈,确定无人后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此处楼高,跳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徐小平又折回床上。
他装疯卖傻是假,孱弱高烧却是真,玉清亦看了眼窗外,一直色彩艳丽的鹦鹉从白雪皑皑的屋檐上滑落下来,笨拙地向南低飞。
混入杂物间被带到陆地的张元在客栈外瑟瑟发抖,见到那只鹦鹉,不由“啧”了一声。
苏毅看向他。
张元悄声道:“我这辈子就是敬月无牙这点,放这么一只蠢物出来捎信,生怕旁人不知他来了似的,这便是.......”
张元冷得哆嗦了一下,继续道:“本事到了一定地步,那猖狂就带到骨子里了。”
二人正窝在角落内,苏毅摸了摸他的肩,示意他保持体力,张元径直倒在苏毅身上,低声嚎道:“妈的,冻死了。”
如此又行了一日,马车绕过深山,沿着山脚踏过积雪疾行在路上,徐小平窝在马车上掀开厚重的车窗帘看向车外,守着徐小平的那几个弟子立刻看向他。
徐小平微弱道:“热.....热。”
“公子此刻受不住冷风。”其中一白瘦的弟子伸手重新扯下车窗帘,道:“您稍忍耐些。”
徐小平突然侧首咬了他一口,弟子嘶了一声,掐住徐小平的下巴让他松口,手背被咬出血,那弟子面色黑沉,将徐小平按到角落。
徐小平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安静,他蹬着腿挣开那人,仗着他们不敢对自己动武,倏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跃下马车,外面积雪厚重,徐小平摔到一旁雪地里,一路滚出许久才堪堪停下。
四周立刻响起尖锐地哨声,那几个弟子勒停马车,吹罢哨子扬声喊道:“停车,停车!人跑了!”
藏于另一辆马车的张元骂了一声,拉着苏毅推开车门,在车夫惊骇的目光下跳下马车,几步站稳。
张元四下看了眼,从袖间掉出短刀疾跑向徐小平。
徐小平才勉强站起,他咳了一口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仓皇向前逃去。
张元和苏毅在他身后一边挡掉追来的唐门弟子,一边移向前方,张元忍无可忍地吼道:“徐小平你有本事突然逃,你他妈倒是跑快一点儿啊!”
徐小平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操,”张元道:“月无牙呢?”
他又问道:“玉清呢!”
徐小平听见这二人的名字,回头看向张元,张元本是要张口再骂,却看到徐小平浑身裹雪,面目通红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因为发烧的狼狈模样,张元一哽,仰天绝望长叹。
另一边唐申苑在马车上,窗前的帘子已被扯开,唐申苑侧首看着徐小平。
徐小平未向这边看过一眼。
唐子宁站在车侧,徐小平已越跑越远,唐子宁道:“门主......”
“带人出来。”唐申苑道。
本应一路都跟着徐小平的玉清被从马车推下去,面上又起黑色脉络,双手带着手铐,每只铐上都连着六七条精细铁链,甫一站停,便有十余弟子拿起铁链的另一端,站在他身后。
玉清向前走了一步,铁链哗啦作响,徐小平几乎是立刻回头。
他从扬起的风雪中直起腰,侧首看着玉清。
张元道:“你继续跑,我救他!”
“徐小平。”唐子宁的声音虽不大,却真真切切传入徐小平的耳朵里,他阴沉道:“他中的是蚀骨散,你现在若回来,他或有一救。”
张元挥出短刀杀了一人,大骂了一声。
徐小平转过身,顺着他方才留下的脚印,又一步步走回马车处,唐子宁冷凝的面目微松。
身侧一直沉默的玉清亦走向徐小平,徐小平擦了把被冻得发痒的脸,脚步加快,慢慢变成了小跑。
玉清咳了一声,双手握拳抻断了铁链,待唐子宁看过来,他振起积雪提起脚尖用轻功跑向徐小平。
唐子宁抢过一弟子手中的铁链,大力一拽,玉清向后仰身,在雪中站停,对还在无知无觉跑着的徐小平呵道:“停下!”
唐子宁却是慌张地看了眼始终沉默的唐申苑,回头喊道:“将徐小平给我抓回来!”
唐申苑抬首看了眼唐子宁。
唐子宁垂首咬牙强拽着铁链,翻手将铁链又往回扯了一截。
玉清被拽倒在雪地里,徐小平伸手似是要拉住玉清。
“滚,”玉清似已是不耐,他起身踹开已经逼近的一个唐门弟子,回首对徐小平道:“跑出去还回来干什么!”
徐小平僵滞在原地,道:“玉清?”
玉清道:“往前跑,让张元带着你。”
徐小平结舌道:“你呢?”
玉清不看他,另一边张元带着苏毅跑向他,拉着他的胳膊道:“走。”
徐小平被拽得一个趔趄,不知何时已起大风,风雪迷眼,走在雪地里格外艰难。
玉清垂首,在凛冽寒风中轻呵出的气变成白雾散在空中,须臾寒冰顺着铁链飞速爬向另一端,不远处传来惊叫,未几寒冰猛地炸开,几十条精铁如瓷器般跟着碎在空中。
玉清抹掉腕间的铁环,使出轻功追上徐小平等人,抱起张元二人间踉跄前行的徐小平,顶着风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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