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晕吧?”
简明庶发现伍舒扬盯着是墙上的九宫八卦图发愣,冲他一乐:“有空再和你解释,现在得抓紧时间。”
简明庶一心对着方位,袖口规整地卷起,露出左边小臂的黑色印迹。
……这个印迹。
昨夜雪夜初见,他见着这人臂上缭绕黑痕,瞬间就想起了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被冥府除名的孩童。
伍舒扬“存在”了很久很久,一开始,他还在算着自己的年岁生辰。再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么过着,时间的刻度在他看来,仿佛变模糊了许多。一年或者是十年,对他来说,差异并不大。
虽然时间记不清楚,不过这个印迹,他倒是记得来历。他曾在缉拿厉鬼过程中救下过一个孩童,离开时,他的黑色斗篷燎伤了孩童的左臂,留下了这么几道黑色的缭绕痕迹。
为了这件事,伍舒扬还特意去了冥府一趟,询问了五殿阎王阎魔王,酆都狱鬼火燎身,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这男童为酆都狱标记,已不归冥府管辖。”
当时的阎魔王是范仲淹[2]。他上任几百年,也是头一次遇着这种事情。
范仲淹搬来了一大堆生死簿、功德簿,来来回回找了许多遍,都没查到那个男童的名字。他思来索去,不得其解,勉强给了个“不归冥府管”的解释。
当伍舒扬进一步追问此事是好是坏之时,阎魔王解释说:“此非坏事。不归冥府管,至少跳脱了寻常人的生老病死,也不会有人按命簿索命。至于他能活多久,没了命簿,那只能看他个人造化。”
范仲淹1052年走马上任,励精图治数百年,直到张廷玉来才卸任。按此大略估算,眼前之人,如果真是他不慎留了印迹的人,应当至少活了数百年。
眼前的这个“简明庶”,可能是他曾经遇见的那个孩童么?
伍舒扬看着简明庶顶多二十出头的模样,心中不住思索。
“你没算错,刚刚关上的,还真是生门。”
一番捣鼓过后,简明庶核算出来的方位恰巧和他们进来的那扇石门吻合。
忙活半天,还真是他亲手把逃出的门关上,这还不算完,还引来了一通道的溺死女鬼。
简明庶叹了口气:“这下完了。”
他随意斜斜地倚着石墙,左手插着兜,右手下意识地转着桃木刀,不住地思索其他的可能性。
伍舒扬站在他身边,黑色风衣垂坠平整。他虽是随意地站着,却从头顶到脚尖都透着端正。石室壁上几盏昏暗的光笼了他一身,这点暖色依旧改不了他过于苍白的肤色。
就像几百年没见过太阳似的。简明庶瞟了伍舒扬一眼,心中暗想道。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桃木刀,翻开手心看了看,还是三道血痕。简明庶将手背翻过来,又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黑血印迹。
“还是抹去为妙。”伍舒扬忽然开口说。
简明庶摸了摸这一小块印迹,低声说:“现在还不行。”
现在,外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刘若男还一个人留在玉树湖水祭坛,只有一把不知能抵御多久的红纸伞。
简明庶心神不宁,在手上不住打转的桃木刀脱手,掉落在血婴尸堆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小刀,下意识瞥了血婴堆一眼。
乌紫色的小婴儿们蜷缩着,身上都是湿哒哒的粘液,小小的胸腔有节律地一起一伏。
简明庶险些被吓到,立即后退一步,站立不稳,被人从后方扶了一把才站住。
伍舒扬单手扶住了简明庶。见他站稳,伍舒扬迅速抽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之前站立着时候的安定。
简明庶还没缓过神来,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这群血婴,是活的。”
对方毫不惊讶:“是。”
见简明庶小小吃惊,他又补充道:“我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简明庶背着光站住,他的影子将大半个伍舒扬笼进黑暗之中。
伍舒扬没说话。他一小片刘海随意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沉的眉骨。
即使是这么好看的脸,简明庶也感觉自己的耐心受到极大的考验。这人是很久没和人说过话还是怎么着,这么高冷。
简明庶盯住他,就这么站在伍舒扬面前,逼迫他回答。
伍舒扬略高上两公分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腕,像是很不习惯坦白一般:
“判灵笔破开了玄铁门锁,我跟进来的。从那个门。”伍舒扬指了指隔了三扇门的一扇石门,“进来之后,判灵笔就不见了,那个门也打不开了。我花了一阵子,才算出生门的方位,刚刚打开走出去,就遇上了你。”
得,又绕回去了。
唯一能逃生的“生门”被堵。
简明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又把伍舒扬刚才的一番话回想了一遍,发现了一个两个人都忽视了的盲点——
“你是说,你也没看过血婴堆下面是什么?”
伍舒扬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简明庶说得更直接些:“说不定,有暗门。”
对方朝他点了一次头。
简明庶立即拉起袖子,将仅剩的一边衬衣袖子规规矩矩地向上折起。他算不上是一个多讲究的人,就是折袖子非得规整这点,不知为何留了些强迫症。
他几步走到血婴堆前,倒提着一只小婴儿的小脚,将它挪到一边去。简明庶算得上是轻手轻脚,血婴并没有醒过来。
他刚想提第二只血婴的时候,一片绿火袭来,成堆成堆的血婴化作灰烬。
简明庶回头看了伍舒扬一眼,对方一脸镇静,好像眼前这堆火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真没见过这么镇定的纵火犯……简明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眼见着血婴堆越烧越小,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等一下!”简明庶喊着,他回头看了伍舒扬一眼,对方有一丝惊讶,但绿火并未停息。
事出紧急,简明庶想起来他之前拿黑风衣烧桐人俑的时候,风衣起火,但自己全然没受伤。
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黑风衣,立即朝着血婴堆上的绿火拍打。
火苗被扇得四处翻飞,见风就长,火势反而更旺了些。
简明庶看了眼手中的黑风衣,干脆将整个都盖了上去,不料绿火猛然大作,霎时火苗冲天。
火势渐猛,简明庶最开始看到的爆炸头也开始一点一点沾到了绿火。
“让开。”
简明庶愣了一秒,被人从火堆上一把拖了起来。
伍舒扬信手扬起火堆上盖着的黑风衣,翻了个面盖在绿火之上。
紧接着,一张巨大的黑布,将整个血婴堆盖了个严严实实。隔着黑布,绿火透出来的光芒闪了闪,火势逐渐小了下去。
简明庶认了出来:这是刚才石道中罩住二人的黑色斗篷,说不定,还是树林里大战桐人俑时,伍舒扬穿着的那件黑斗篷。
难怪简明庶用黑风衣烧桐人俑的时候,外面绿火冲天,里面毫无影响,原来另一面是用来隔绝火缘的。
“正面生火反面灭火,你这衣服倒是好用。”简明庶见着绿火渐渐熄灭,隔着黑布冒出一阵阵的白烟。
伍舒扬含糊回答:“统一发的。”
简明庶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单位?还招人不?”
伍舒扬无奈地低头笑了。他的上唇线舒展开来,像是舒展的海鸥翅膀。
他的笑颜和平时拒人千里的气质全然不同,反而是干净透明的笑容。
简明庶没料到自己普通一句话还能勾出这么一个动人的笑容,险些有些看愣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从熄灭的血婴火堆上捡起黑布和黑风衣,信手拍了拍灰,掩盖自己的失态。
和预想中一样,无论是黑布还是黑风衣,一丝烧伤痕迹和烟尘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黑科技,太好用了。”简明庶感叹道,“你不会是未来的人,穿越来的吧。”
“你喜欢,风衣就留着吧。”
伍舒扬只接了黑布,他的唇角还残留了一丝方才那个干净的笑容。
“不瞒你说,我是正有此意。”简明庶幽默一笑,生怕伍舒扬反悔,迅速将黑风衣套在身上。
他回身,在一堆烧的焦黑的血婴尸体中,挖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一头卷曲的大妈爆炸头,玫红色的运动衣。
是朱大姐。
或者说,是朱大姐的“一部分”。
她身上被啃噬的一处好地方都没有,有些伤口毛毛躁躁的,像是被什么动物咬住之后又生生撕开。
简明庶又捡开了几只血婴,在朱大姐的身旁又露出了一只手。
“这是……”
简明庶皱起了眉头。
第14章 假人
简明庶手上加快动作,一会儿就从尸堆中又刨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女性,个头比朱大姐略微高上一点,头发半白。简明庶一眼看到她的红色T恤,圆领子磨得翻了毛边。
这是白面大姐!
不,更精确的说,这个是真正的“白面大姐”,比起那个一脸惨白的裂口大姐,尸堆中这个,更像个人。
简明庶从一堆横七竖八的血婴中摸着了这个真正的白面大姐的手,将她的手心翻开——
三道血痕。
果然……其他人的血痕都会实时更新,只有那个诡异的白面大姐,她的手心一直是五道血痕。当时,简明庶还猜测,她可能早已死了,所以手心的血痕没有更新。
现在看来,那位诡异僵硬的白面大姐根本不是更不更新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就不是人、更不是神之挑战者。
想明白之后,简明庶的心莫名地乱跳了几下。他安排了刘中长乐他们回木屋,势必要遇上那个假的白面大姐,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他正想着,忽然什么东西自火堆里飞出来,重重地笃了一下他的心口,将简明庶撞得一个踉跄。
简明庶抬头,立即认出了这个飞来飞去的东西。
“还真想成精?”简明庶骂道。
这是他的判灵笔,缀着紫绶的白玉笔身在石室内飞来飞去。
这笔在空中打着胡旋,地上一地的血婴被判灵笔带起气旋,迅速化作灵气和血魄。
灵气入笔,血魄化作黑烟,悄悄地爬入了简明庶左侧口袋之中。
“……怎么还全自动伏魔。”简明庶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这支判灵笔。
伍舒扬斜眼瞟了一眼爬入简明庶口袋的血魄黑烟,隐忍未发。他趁着判灵笔吸收血婴灵气的瞬间,一把将它抓住。
判灵笔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被逮住之后疯狂挣扎起来。伍舒扬的骨节都捏得发白,他尽力压制,判灵笔依旧四处躁动。
无奈之下,伍舒扬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了一对缀着紫绶的铃铛,这对铃铛核桃大小,周身镂空着符文,绶带最底端缀着一颗玉珠。
鎏金火铃!
见着了这件传说中的灵宝,简明庶紧紧盯住那对镂空铃铛,像是演奏家见着了无可替代的名琴。
鎏金火铃像是在低语。它——确切的说是她——是有灵识的。
伍舒扬轻轻摇动了这对鎏金火铃,铃铛下缀着的紫色绶带悠悠地打了个转,底端缀着的玉珠相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判灵笔应声而宁。
鎏金火铃真不愧为,宁神安魂第一灵宝。这种传说级别的宝物,简明庶只在书里面读到过。那本书上用简单线图画了个大概,那副草图已经将简明庶折服于鎏金火铃的精致。
没想到,实物,更比书本上画的要精雕细琢,千倍万倍。
简明庶正盯着鎏金火铃,发现伍舒扬一副鎏金火铃和判灵笔都属于他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就往自己口袋里装。
他立即扯住伍舒扬衣袖:“这判灵笔,应当物归原主吧。”
伍舒扬点了点头:“是物归原主。”
简明庶指了指自己:“物归‘原主’?”
伍舒扬将两个法器从口袋中拿出来,摊在掌心,颇为疑惑地看了简明庶一眼:“你的意思是,判灵笔属于你?”
简明庶没回答。
他泛起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朝着判灵笔打了一个响指。白玉笔身应声而起,朝着简明庶的右手飞去。
简明庶接着判灵笔,这笔在他的指尖连着胡旋转了几圈,运掉自如、熟稔得仿佛人笔合一。
事实胜于雄辩。
简明庶有些小得意的转着判灵笔,轻笑道:“怎么样,信了么?”
“这笔是我一知己所有。”伍舒扬直言道。
简明庶故意同他打起太极:“咱俩今晚才认识,这么快就视我为知己了?”
伍舒扬看了他一眼,灰寒的眸子让简明庶品不出是什么情绪。
“这笔里面,有一个百年老妖。”
简明庶瞬间停了手头转着的判灵笔。他想起了来这个茧世界的第一夜,被收入笔中的族长。
“是那个,带着五道轮回往生诅的……”
简明庶停了停,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位族长。他是人?还是妖?抑或是鬼?
思索一番,他选了一个第一预感的词:“族长?”
“他不是什么族长。”伍舒扬解释道,“他曾经叫张永清,四处吸纳灵气以维持性命。我就是追着他才来到这里的。”
张永清。
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一股奇怪感觉,简明庶总觉得这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不过张是大姓、永清也不算罕见的名字,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说不定碰到过。
他留了个心,决定回去之后好好查一查。
“这个张永清,现在就在这支笔中。不知为何他丢了血魄躯壳,只好寄生在判灵笔中。”
不知为何……“为何”正站在你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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