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来了多少人?”秦棠景负手而立在柳树旁,枝条这时随风摆动,轻轻地拂过眉心,她抬手捻住,柳絮飘荡,人却同树杆一样姿势笔直。
“最多五千兵马入境,再多恐怕有变。”
“楚国如何收尸?”
“马革裹尸,就地挖坑掩埋。”
七万人带不走,只能如此,总比无人敛尸曝尸荒野强。
于是秦棠景抬抬眉,道:“准予。”
“是。”阿阎应声但没离开,迟疑了下,又道,“大王内力尽失,身子骨不比以前,属下还是护送您回军帐吧。”
旁边有案桌,秦棠景施施然坐下,“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因失血过多脸上几乎没点血色,神情略显憔悴,她那双眸子却仍然奕奕有神。
阿阎只好躬身,“那属下先去回禀九王爷。”
“去吧。”秦棠景颔首。
片刻之后河畔只剩她一人独坐独酌,旁人不敢靠近离得远远地,无人打搅倒也闲情逸致。
只是旧伤新伤一起作痛,动一下便是钻心蚀骨,没多久秦棠景冷汗淋淋,靠着一杯杯酒才能稍稍麻痹自己。没曾想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意识却越发清晰。
清晰到听见对面那座山谷传来的哀泣鬼叫,像极了冤魂索命。
四天后,秦王依然坐在河畔柳边,孤零零地,手里端着一盏酒,脸色微微泛红。
那厢,对面山谷响起了楚国哀丧的曲调。她听得头疼,暗忖着,那人大抵已经为七万将士入土为安,楚人正替他们送上最后一路。
果然,阿阎回转,将这几天发生的过程简单叙述一遍。
末了她道:“大王,此事已毕,楚……楚国长公主不日启程,大王要去辞别吗?”差点又没改过称呼,楚妃娘娘四个字早已不复存在。
秦棠景听后左手托腮,像是纠结万分,反问了句,“我该去与她辞别吗?”
阿阎讪笑,她只是个暗卫兼杀手,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不过眼前秦王什么心思她倒是猜到一些,也纠结地挠挠后脑,为两人找一个见面理由,于是不太确定地应道:“大王立后诏书已下,按理来说,长公主名分上已经是您的王后。道个别,应该……不过分吧?”
秦棠景眨眼,挽衣袖伸个腰,起身粲然一笑,“不过分,的确不过分。”
话头这么说着,人却转身往深处走去,背影依旧孤傲,可总觉得添了一抹决绝的味道。
阿阎见状,连忙跟上,“大王,不是那个方向,长公主在……”
“她在哪与我无关,谁说我要去辞别。”秦棠景勾唇,脚步不急不慢,余光扫了眼包扎妥当垂放身侧的右手,只见纱布上面正在隐隐地渗出血泽。
“以后恐怕很难再见面,只有这一次机会,大王真不去吗?”阿阎屏住呼吸。
“不了,去也是自讨苦吃。更何况,已经告过别。”
“那大王回军帐吗?”既然已经告过别,阿阎自然没话说了,紧随她身侧问了句。
“传令三军立刻整装,明日北上。”
阿阎愣了下,低声地提醒,“会不会太快了些,大王的伤……”
秦棠景摸了摸痛得几乎透不过气的胸口,语气轻松,“小伤,不碍事。战机可不等人!”
北上直往故赵邯郸,再往下,魏国就是灭六国的第二步!
耳边这时却仍在响着那楚国的哀丧曲调,秦棠景的脚步一个微顿,寻声回头看了眼,迎着烈日将眼睛慢慢眯起来。她身上虽然散发一股深浓酒味,脸颊也透着喝醉之后醉熏熏的模样,但步伐却丝毫不乱,眼底一片清明也没半点含糊。
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便是最终告别,也是作为她们之间无疾而终的结束。
长公主赠送她的这八个字,秦棠景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是,她楚怀珉心有家国,怀有百姓,大大善人一个,难道她秦姬凰万人之上,身为一国之君便可以弃社稷不顾?别人再怎么骂她荒诞,她也绝不会荒诞到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还是那句话,自始至终,她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没什么灵感,更新会不定时
各位追更辛苦~
第73章 女帝和长公主55
夜阑入静, 山谷四周悄无声息, 连一丝风也无。
天上弦月如钩,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亮冰凉的墓碑, 月色下唯有一人孤影被无情拉长。
如今楚怀珉就在七万人墓前, 枯坐一宿。
当一束光芒从东方乍现, 冷漠地刺激人熬红的双眼闭上, 等到再睁眼时, 却连煦阳也温暖不了已经跌落深渊的心, 整个人如陷寒潭。
“殿下, 该出发了。”出声者楚怀珉的随从陈浩, 后半夜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
“他们……九泉之下会安息的, 也会保佑楚国千秋万代。”说到此陈浩顿时如鲠在喉, 鼻子异常酸涩。
千秋万代?七万精兵葬身在此, 楚国主力军几乎被灭, 哪来的千秋万代!
默了会, 只见一双血红眼珠子微动,楚怀珉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坐久了手脚僵麻,缓了缓这才站起身,面对墓碑, 把手放到碑顶。
上面刻‘楚国英魂之墓’六字, 每个字藏着杀戮毁灭,迸溅血海深仇。
楚怀珉深深闭眼,指节弯曲似要抠进这座坟里, 许久唇动:“对不起,原谅我来晚一步,不能带你们回家。”声嘶暗哑。
如果不歇那夜,是不是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将他们救出刀山火海带回楚国。
老天开得玩笑太大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士死绝,她却无能为力。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一旁陈浩再次催促,忍痛道:“秦姬凰只给我们三日,今日已是最后一天,她有三万铁骑,对我们实在危险。”
楚怀珉抚摸着冷森森的碑,垂眼,无泪无神,“备马吧。”
从今以后,此生此世,肩上背负一座坟墓。
少顷牵来‘长凫’,上马之后她凝望整座山谷,扬鞭一声嘶喝,纵马奔离,可即使跑出十里外,鼻端依然充斥着血腥味。
而高高挂起的晨阳不一会朝山谷洒满了金辉。
世上有句话讲得真好,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算到这世间的缘分如此奇妙,即使故意避开,兜兜转转还会碰到一起。
很巧,眼下便是这般场景——
大清早,秦王率领的三万铁骑刚出五里地,迎面撞上楚国五千兵马,两支军队撞见,真应了那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双方登时跌入冰点,各自严阵以待,拔刀随时冲进敌方。
两军打头的将领都不糊涂,这时候并不适合发生战斗。
于是气氛很当然地僵化。
“秦九凤!”楚国作为输方,虽败军但不肯弱半分气势,陈浩死盯秦国那位战神,咬牙放狠话,“这笔帐你给我记住,迟早要你血债血偿,死无全尸!”
秦九王爷何等英杰,当然嗤之以鼻,看也不看眼前无名小卒,目光落到白衣女子身上,连称呼都省去了事。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们先来,你们挡着路,这不妥吧?”
“休要嚣张!”
“本王与你主子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
“你……”
“让他们先过也无妨。”一旁楚怀珉适时截止他的话。
若不是长公主拦着,陈浩恨不得把秦九凤生吞活剐。
情势敌强我弱,压根没有还手能力,楚怀珉忍辱负重收僵催马让道,抬手示意下面照办,众人服从吩咐分开很快让出一条路。
楚怀珉冷冷注视着,等人走近到了身侧,她抿唇冷声:“这笔帐,劳烦九王爷记住。”
闻言,秦九凤立刻抬高下巴,扭头看向楚怀珉,正了正色,道:“一人做事一人担,尽管来找本王寻仇就是。”
言毕,秦九凤斜望了身后那辆马车一眼。
马车里,李世舟捏起帘子一角,正巧对上她的视线,轻声地:“大王不看一眼么?”
秦棠景手持一卷兵籍,脸匿在里头,眼波动了动,这时又想起长公主赠送她的八字箴言,最终她若无其事,手中兵籍握得更紧。
隔了好些时候才有声音响起,“李丞相,你可认罪?”
终于开始兴师问罪,李世舟立即伏地,“认。”
“为何叛我?”语气平静。
李世舟苦笑道:“臣实属无奈,大王若要治罪,臣绝无二话。”
秦王生平最恨背叛她知道的,做了便是做了,反正答应太后之事已完成,她觉得自己死在眼前这位秦王手里很值,只是……
“大王,臣还不能死。”李世舟忽然改口,直起身道了这句话。
秦棠景挑眉,“说说你不能死的理由。”
“一,大王需要臣;二,臣尚未看到大王一统天下,死也不瞑目;三,王爷不会让臣死。”
“李丞相,孤王还能相信你么?”
“大王自幼由臣授业,臣为人如何,大王心里也清楚。”李世舟低下头,双手归地恭恭敬敬行大礼,“臣愿意将功补过,还请大王留臣一命。”
秦棠景念着师生之情,自然不会取李世舟性命,何况那三条理由,已经足够让她活命。
信任这种东西,除了小皇叔与母后,秦棠景谁也不信。
小皇叔没杀李世舟,肯定有小皇叔的道理,她便不会私自动手。
“孤王姑且再信你一次,起来吧。”
“多谢大王不杀之恩。”李世舟松口气,坐到一旁擦了擦脸颊的冷汗,瞧把她吓得。
秦棠景睨了她一眼,“待会你跟小皇叔说一声,传信魏王,宣战。”
“臣遵旨。”
少年君主经历多了风浪终究会成长,之后马车内归于寂静,缓缓朝前驶去,秦棠景则继续看她的兵书,从头至尾没有往外看一眼。
*
几日后,杀俘消息传至秦王宫,群臣哗然,卫太后依旧闭宫不出。
运作照常,书玉殿爷孙俩与心腹开始探讨接下来的行动。
“剿杀俘虏已成,她们也反目成仇,此刻正是秦姬凰最虚弱的时候,为何不能出兵?”秦明月紧紧皱眉,被反驳有些不悦。
李大夫仍旧摇头,“秦姬凰尚存实力,咱们胜算不大,还不是决战胜负的时候。”
二十万大军,将领还是秦九凤,真打起来相当棘手。
天下至此已经大乱,各国之间混战不断,怕就怕他们斗得头破血流,旁人趁机而入。
秦明月只好收起心思,冷笑了声:“也罢,再怎么说还是一家人,放到最后算账,那么下一步该楚国了吧?”
经过商议,心腹们不再反对,一致决定,打楚国!
虽然打魏国也可,但魏国上面压着秦姬凰,李大夫推测出秦姬凰势必攻魏,这样一来相遇的风险不小,为避免与秦姬凰正面对碰,只能将目标放到杀俘后的楚国。
而失去众多将士的楚国经此沉痛一击,没了兵力不足为虑,此时出战,必能大获全胜。
“咱们还得多谢大王出手相助,帮忙扫清门前雪。”秦明月忽然愉悦起来,坐在王座上姿势像个胜利者,睥睨座下一众臣子。原来掌控他人生死的滋味,是这般美妙。
那个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大王被他恶狠狠踩在脚下,到底没忍住痛快地笑出声,他一笑,心腹们也跟着笑,对他又是一阵吹捧。
秦明月不由得得意,想到不肯归顺的韩文修,立刻吩咐:“去,将韩文修押上来。”
不久,五花大绑的韩文修被扔进殿里。
“逆贼!”他怒目,鄙夷地朝秦明月吐了口唾沫。
秦明月也不计较,走下台阶,一脚踹他身上,“秦九凤屠你全族,你不报仇也就算了,还效忠她们,你对得起韩氏列祖列宗?”
韩文修滚了两圈,额头一下撞击石阶皮破血流,霎时染红眼眶。他表情仍不屑,舔了舔流到嘴边的鲜血,回了他一句:“韩家死有余辜,王爷屠得好。”
秦明月轻哼,“真不愿归顺于我?”
“休想!”
“秦姬凰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忠心?”秦明月叹气。
“少废话,有种杀了我。”
“真是有什么脾性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
见秦明月起了杀心,李大夫感到不妙,及时跨步,挡在韩文修跟前阻止他,凝重劝道:“明月,此人动不得。”
秦明月顿住,冷哼一声,甩袖坐回王座,“不为我所用,我本来想杀你,可是你为秦国立下太多战功,杀了你恐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所以我不杀你。”
韩文修孑然一身,死不死对他而言无所谓,只是这一刻他可惜,不能随大王征战天下。
紧接着秦明月又道:“韩将军,既然你心不在,我放你走,去给你的主子报个信。”
韩文修一愣。
李大夫这次竟没再阻止,几个心腹倒是拼命相劝。
韩文修武将,精深兵法战术,怎能随意放走,去到秦棠景身边无疑如虎添翼。这个决策实在糊涂!只是心腹们费尽口舌,也没撼动秦明月半分。
韩文修在军队的威信仅次于李世勤,振臂一呼绝对不少人跟随,留在身边危害更大。
于是当天,韩文修出城北上。
这消息传进太上宫时,半月未出的卫姒正立在桥头上喂鱼食。
风不止,形影单只,她的声音也透着寂寥:“走了?”
婢女低头,“是。”
“走了也好。”卫姒撒了把鱼食下去,看着水底下争相食之的鱼儿们,联想到自身处境,她神色落寞,望向湖面倒影顾影自怜,“如今一个个都走了,只剩哀家还在这宫里,哀家守着秦国守着大王的江山,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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