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是不肯,苏闻劝几句,无功而返。
小皇帝素来固执,大长公主若在,或许还会多听些,苏闻知晓单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劝服的。周暨离宫后,就连太后都欲举荐刘氏子孙,旁人又怎能坐得住。
刘家尝到外戚的甜头了,自然要再接再厉,且三年前太后与元乔的争斗中,元乔赢了,皇帝迎周暨入宫。
如今,再来一次,太后未必会输,苏闻等人也想试试的。
苏闻出宫,在西华门遇到元乔,元乔诧异,苏闻笑着近前,行礼后道:“殿下入宫去见陛下?”
“有事欲禀陛下,苏相从垂拱殿而来?”元乔下了马车,与之对立,观苏闻今日言辞不对,似有躲避,她按下狐疑,浅笑应对。
苏闻侧走两步,示意大长公主近身说话,元乔跟着他的脚步,听他言道:“殿下可知太后欲令刘氏子孙入宫?”
“知又如何?”元乔不动声色道。
苏闻道:“殿下有新的皇夫人选?”
“未曾。”元乔摇首,她答应过陛下,不强迫。
元乔太过镇定,令苏闻不解:“既然没有,殿下就看着刘氏继续成为外戚?”
“那倒未必,陛下即将十六,非是稚龄,有自己的喜好,旁人压迫不得。”元乔解释,刘宴被砍了双手,刘氏竟还不怕,太后是铁心要去争皇夫的位置了。
大长公主眸色深邃,言辞冰冷,苏闻更不知她的打算,“殿下有何打算?”
“苏相有人选了?”元乔不回反问,苏氏门庭里与陛下同龄者多,苏闻此行,意思太过明显了。
元乔问,苏闻自然就会答,他笑道:“下官确有此意,殿下觉得如何?”
“孤非陛下,不知她的喜好,且观她的模样,怕是不会择婿,太后处也是空忙。”元乔好心提醒,小皇帝任性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闻不肯放弃,再道:“不若试探一二?”
“如何试?”元乔问道。
“设一宴席即可,且看看陛下是何意思。”苏闻道。
元乔沉默下来,此举与陛下心意相违背的,她不同意,苏闻则坦然开口:“殿下不同意,太后也会行此事的。”
“可,如此我去办。”元乔答应了,先声夺人,也好给陛下准备的时间,到时拒绝后,相信太后也不会再盯着此事不放。
此事告知小皇帝的时候,元乔极为心虚,抬眸去看皇帝,发觉她神色平静,似是不在意。
元乔等了须臾,元莞淡然地掀了掀眼皮,讽刺她:“大长公主行事,一而再地不遵守诺言,如何令臣僚服众?”
元乔羞愧,神色添就几分不自然,揖礼道:“不过设宴罢了,陛下就当寻常筵席,且太后也有此意,臣此举……”
她顿了顿,元莞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此举是为朕着想,既然太后终究会设宴,不如姑母先来,到时太后就失了先机,对吗?”
元乔沉默,总觉得皇帝的眼光带着讽刺,讽刺她不守诺言,失去诚信,她深深吸口气,弥补道:“臣答应陛下的事,不会反悔。”
“可三年之约,你已经违背了。罢了,朕是命都捏在姑母手里,有何可置喙,设宴一事就听从姑母的安排。若无事,大长公主就退下吧。”
小皇帝又一次赶人了,元乔记不得近日来被她赶了几次,糊里糊涂地退出殿后,秋风拂面,将她吹醒了。元莞近日情绪不好,她又何必和孩子计较。
再者,本就是她的不是,待以后再弥补就是了。
****
初冬之际,小皇帝换上一身新衣,将纤细的身材都藏了起来。
筵席是在黄昏,设在垂拱殿后的升平楼,殿内宽阔,窗明几净,光线通透,两侧皆是设下的座位。
冬日里的筵席,与夏日不同,保暖也是重要的,皇帝自己穿着厚厚的衣裳,再见那些身材纤细、衣袍亮丽的少年,她不厚道的笑了。
自从她去过教坊后,不知怎地,外间就传言她喜欢阴柔的男子,身材纤细,面色白皙。
落座之际,她看到明明是冬日了,那些衣袍亮丽的少年传得很单薄,薄衫之下,难以抵御风寒。她不厚道地笑了笑,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对孤鹜道:“有些热,开窗吧。”
孤鹜瞧着皇帝初冬的衣裳,点头领命。
片刻后,黄昏之际的冷风就钻了进来,靠近皇帝的元乔触及她唇角不怀好意的笑意后,也跟着展颜,皇帝也有贪玩的一面。
风吹了进来后,那些耐不得寒的少年郎就冻得改了面色,有碍于颜面,只得强忍着。
观他们虚有其表之色,皇帝连连摇首,元乔就知今日之事怕是没有结果了。
少年郎聚在一起,无非是诗词笔墨,又为在皇帝面前展露文采,诗词歌赋便说了不少。许是事先说好的一般,开宴后,无人给皇帝介绍这些少年人的名姓。
皇帝茫然看了半晌后,分不清这些人的门户,比拼诗词后,拿来给皇帝品鉴。
元莞看着数份诗词,张了张嘴,看向苏闻:“苏相文采好,先观看,朕有些头晕。”
殿内有苏氏子弟,请苏闻定高下,与旁人而言,极不公平,殿内人声起伏,苏闻忙拒绝,皇帝摆摆手,撑着落霞的手,回去更衣。
苏闻为难,同大长公主道:“不如殿下看看?”
小皇帝气恨难平,故意为难苏闻,元乔岂有不知,她跟着起身道:“陛下似醉了,众位先随意,孤去看看。”
苏闻骑虎难下,为显公平,请中书令一道来点评。
离席的元莞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进殿内,酒意上涌,脱了一身外袍,耳畔响起宫人行礼的声音:“大长公主。”
她唇角勾了勾,歪坐在榻上揉着自己的额头,显得有些疲惫。
元乔近后,观她姿态,微微叹息,小皇帝的酒量确实不大好,她近前关切道:“陛下可是觉得头疼?”
“嗯。”元莞应了一声,复又坐直身子,扬首望着元乔,语气软了很多:“姑母怎地来了?”
“陛下醉了,臣来看看陛下。”元乔道,看了一眼左右,并没有更换的衣裳,猜测皇帝是借机出来的。
小皇帝坐了几息就弯下脊背,似是醉得头晕,她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刚伸手就被皇帝避开了。
陛下待她,比以往更加冷漠了,就连酒醉中都设防。以前就算记恨她恋权,也不会这样待她。
摸脑袋都不给摸了。
元乔的眼中闪过无奈,一时间无法接受,顿了几息,不好与皇帝这样僵持着,才道:“陛下因周暨记恨臣?”
元莞望她一眼,怔怔摇首。
元乔更加不解了,语气温柔了些许,“设宴之事令陛下不喜?”
元莞还是不语,以手撑额,眼神里透着几许迷离,元乔当自己猜中了,道:“宴后,陛下不必为难,不愿就不用勉强自己。”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元莞发怔,眉眼间透着期许,不自觉道:“姑母与豫王……”
小皇帝欲言又止,却令元乔猛地一震,眼睫颤了颤,回身示意宫人都退下。
待人走净后,她才望着小醉鬼道:“陛下方才是问什么?”
小皇帝复又警惕起来,望着她摇首,紧紧地闭着嘴巴,元乔添了两分惶恐,摸摸她的脑袋,哄她道:“陛下说说臣与豫王怎么了?”
元乔惯来冷硬,此时的温柔就就像镜花水月,虚虚实实,元莞眼中倒映着元乔柔和的眉眼,她被哄得不知所以,尤其那只手摸得很舒服。
她下意识握住那只手,元乔没有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周暨:大长公主贼凶。
元莞:大长公主说话不算话。
读者:大长公主还没有感情线。
作者:大长公主好像一无是处了……
第27章
讨好 升平楼内, 笙萧阵阵,隐隐传来,似缥缈之音, 听得并不真切。
元乔低眸看着醉鬼, 已然稳定好自己的情绪, 她腾出一只手摸着元莞的额头, 重重道:“陛下怎地不说了?”
手被元莞握着, 虽有不适,好在元莞并没有乱动, 只握着, 并没有太多的动作。
元莞怔怔望了几许,吞了吞口中的唾沫,抬首看着元乔,不知是酒醉后的迷离还是被元乔的温柔所迷惑,眼里的痴惘深重。
她站起身,元乔下意识就去扶住她,两人贴在了一起,元莞张了张嘴, 呼吸喷洒在耳郭, 元乔顿时就僵持了。
元莞道:“豫王与姑母感情可好?”
再次从小皇帝口中听到豫王二字, 元乔心里的疑惑渐深, 睨她酒醉之色,不似作假,有了前次的经验, 小皇帝不会说假话的。
元乔道:“臣与藩王之间无甚感情, 陛下想多了。”
纵是解释,元莞还是品出了心虚的味道, 她靠近元乔,唇角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元乔震惊,羞恼之际,本欲推开小皇帝,却听她道:“你二人是何关系?”
小皇帝疑问百出,令她暂时压下羞涩,只觉得脸颊微烫,扶着皇帝坐好,故作镇定道:“都是元氏子孙。”
“朕不信。”小皇帝主动推开她,眼里充斥着疑惑,还有近日来的冷漠,抿唇道:“你骗朕。”
说恼就恼,翻脸不认人,元乔被她情绪所影响,可又是醉鬼,哪里能多计较。且思及陛下近日来的疏离,莫不是知晓些什么。
豫王之事,是秘密,以陛下的年岁,是不会知晓的。
她轻声道:“豫王是藩王,无诏不得回京,臣与他几面之缘。”
小皇帝依旧不信,也不被她的温柔所惑,直言道:“你与他亲厚。”
“不及与陛下亲厚。”元乔道。
“哦。”小皇帝应了一声,脸色红扑扑的,眼里的光彩也亮了起来。元乔松了口气,却未曾将担忧放下,是谁在陛下耳畔胡言乱语的。
小皇帝醉了,元乔恐她又多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以作安慰。小皇帝当真听话,倚靠着宽榻就睡了过去。元乔望着她青涩的眉眼,尚存几分稚气的容颜,长长一叹,豫王之事陛下若知晓,不会善了的。
今夜信了,醒来就忘了,将她当作敌人。
虽说她不指望陛下待她亲厚,也不愿势成水火,如此与阿兄所托,背道相驰。
元乔觉得可惜,好不容易得来的缓和,被经年往事又冲垮了,如此一来,她当真不知何日才能使陛下亲政。
她吩咐人取来毯子,扶着皇帝躺下,指尖滑过她拧起的眉眼,想起那日阿兄所言:元莞心思纯良,你若待她好,她必回报于你。
尚不及父母恩,哪里来的回报,元乔从不苛求,唯愿她与阿兄一般做一明君罢了。
指腹在元莞眉眼处停留一阵,轻轻抚摸,使得她眉眼展开。
元乔又使人去通知苏闻,陛下醉了,各自散席,至于词稿,留在陛下案头,是去是留,但凭君上圣意。
风起得大了些,元乔也出宫回府了,头重脚轻,小皇帝的今日酒醉之言,令她太过震惊。
数日来的表现可看,皇帝苦闷多日,去公主府那日便神思不宁,一番联想,不难想出是太后与皇帝所言。
太后年长她,先帝又宠信多年,知晓她身世并不是难事。太后穷途末路,竟与陛下说及此事,引得陛下整日不宁。
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她不信太后将此事闲话家常般与陛下提及,既然提及,必会言明她与豫王关系密切,甚至超过与先帝的亲厚,更不提与陛下了。
那日公主府内陛下无端问起先帝,今日酒醉后被她哄得说出豫王,可见,陛下起疑了。
等上马车后,她靠着车厢,身心都高高悬挂着,吩咐车夫回府,外间传来苏闻的声音。
苏闻疾步而来,元乔挑帘而望,苏闻俯身行礼:“殿下。”
“苏相有何事?”元乔语气恢复如常,瞧不出一丝端倪来。
夜间寒风吹来,苏闻冻得身子发僵,欲登上马车与大长公主细说,可观她言辞,并没有畅谈之意,他只好继续站在车外,将声音压低:“陛下处可有结果?”
“哪里有结果,我去时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待明日陛下醒来再议。”元乔道,她知苏闻心中牵挂着,也曾迫使陛下答应,逾越为人臣的本分了,便又道:“陛下是天子,我等不过行辅助之事,苏相急躁,也不可令陛下难堪。”
苏闻乍然一惊,忙道:“下官无此意。”
“时辰不早,苏相且先回府,明日再议。”元乔不耐多言,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车外的苏闻冷汗淋漓,望着远去的车马后,细想近日举止,吓得不敢再留,登车离开回府。
****
翌日朝后,苏闻欲留下,询问昨日之事,元乔本当离去,见他举止踌躇,主动道:“苏相留下,可问一问。”
昨夜苏闻半宿睡不着,使得今日深思不宁,本是不安,听大长公主言语后,就答应下来,一道去见皇帝。
酒醉后的人精神不大好,小皇帝见两人都留下,不免不大高兴,就道:“二位卿家有事?”
苏闻不敢越先,转身望着元乔。元乔会意,拱手道:“陛下可喜欢昨日的诗词?”
“什么诗词?”小皇帝露出不解。
一醉就忘了所有的事,元乔心疼几许,同她解释几句。小皇帝恍然大悟,在案上找寻起来,她垂首,苏闻不敢直视,唯有元乔凝神望她,耳畔响起昨夜的话:你与他亲厚。
实则,她与豫王并不亲厚。
该说,除去先帝外,她与任何人都不亲厚。先帝待她如父如兄,这样的感情,豫王怎可比。
她默然叹气,小皇帝将诗稿找到了,十几份握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她细细去比较,不忘吩咐人给二人赐座备茶。
小皇帝看得仔细,两人也不好催促。
不知何时,孤鹜入内,走近皇帝身旁,悄悄递了份东西。皇帝的动作就快了起来,快速地将几份诗稿单独取了出来,道:“这些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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