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虚和武理还在人堆里,感觉脸都快挤变形了。听梁家公子免费唱宫调对苏州百姓而言吸引力巨大。
谢致虚:“二师兄怎么那么有钱?!!”
武理:“开玩笑!奉老二是唐门指定合作伙伴,每年给唐门提供多少制|毒创意,唐门生意做遍全国,年盈利额抵得上半个国库的现银流量好嘛!分给他一个小指头都够挥霍半辈子了。”
没钱的老三和小五只能与众吃瓜观众为伍,踮起脚尖企盼能看清戏台上的情形。
“梁汀是不是脑子有病?”武理说,“春樽献的伙计没跟他说清楚有人想要他变成哑巴吗?”
“说了啊,”谢致虚也很不理解,“不过他看上去好像不太相信真有人有这个本事。”
“这不完蛋了嘛,”武理哀叹,“简直是老虎嘴边拔毛,太岁头上动土,拿生命在挑衅啊!”
人群袭来拥挤浪潮,喧闹声起。
戏台上锣鼓一声响。
四周安静下来。
谢致虚穿过前面的脑袋缝,看见那日春樽献里见过的乐师和绛纱文袍的梁汀一同登台。
台中央两把太师椅,两人施施然入座。
戏文开讲。
今日的戏文同金童玉女天作合独哑小儿受饥寒又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讲述了一个声音古怪的少年的故事。
故事中,少年的母亲迫于家族压力嫁给少年的父亲,始终心怀怨恨,在儿子出生之际,对婴儿的啼哭置若罔闻形容冷漠,使婴儿哭破喉咙落下后遗症,长大后嗓音始终嘶哑难听。
尽管如此,少年却深受艺术感召,立志要成为一名宫调演唱艺人,哪怕初登场时受尽观众白眼,被师傅指为毫无演唱条件,他也要坚持在艺术中寻找自己被嫌弃的人生的价值。
没有人能阻止他开口,付出一切代价都不在乎。即便凋零也要在戏台上,唱宫调的美,唱自己的丑,唱给所有妄图阻止一朵花向阳而生的本能的人。
吃瓜观众分享听戏感言:“这已经梁家恩怨的第九九八十一个版本了,梁大少爷的嗓子究竟是怎么坏的?”
武理不知从何处顺了把瓜子磕:“他完蛋了,恭喜他成功激怒了老二,准备好作为一个哑巴度过后半生吧。”
谢致虚被武理强迫帮他接着瓜子壳:“你又知道了?”
武理道:“你以为呢?这戏文表面上讲梁公子的个人传,把所有阻止梁汀唱戏的人都指为恶势力,这就算了,还把老二和那些寻常迂腐反派混为一谈。是个独树一帜的心理变态都受不了好吗!以老二的脾气,不把他手撕了才怪。”
谢致虚:“二师兄到底怎么得罪了梁家人,梁家又为什么要将他弄残?”
武理:“这就不清楚了,先生也没和我多说。只知道老二是先生云游到姑苏郊外捡到的,那时候也才八九岁,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回邛山养了半年才活过来,不过从此嗓子漏风,小腿骨因为处理不及时,走路总是跛的,只好坐轮椅。原先据说也是个富家子弟,生得细皮嫩肉,生活习惯精细得令人发指。这下猛地从云端跌入泥地,怎叫他不生恨意。所以嘛,我之前总不想让你来趟这浑水,这是人家的私人恩怨,咱们不好插手的。”
谢致虚左右观望,没找到路厕,本朝历法规定随地乱丢垃圾者刑,只好抓过武理将瓜子皮倒回他手掌,自己按着佩剑剑柄,往人群深处挤去。
“哎你干嘛去!”
谢致虚背手一挥:“我突然想到二师兄怎么会要坐戏台的第一排,怕他想对梁汀下手,我去看着点!”
武理气急的声音追在他身后:“我说了什么你一点没听进去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每掉一根头发就可以拥有一条留言(天哪世上竟然有如此让人不知如何选择是好的假设!)
第17章
戏台上的梁汀不是梁汀,是说唱艺人孔卸任,只把装束一改,幞头一包,摇把折扇细细腻腻唱着“湖堤春色满,汀舟水上船,谁叫水底暗流生,汀舟自有帆”。
这位稳坐钓台,一柄鱼竿喝退众仆从的梁公子,无时无刻不优越感十足。
越往台前挤阻力越大,好几个人转头瞪谢致虚:“前排加钱,十文一步,挤你个头啊!”
“抱歉抱歉……”谢致虚只好站住,踮起脚尖往台上张望,能看见奉知常纹丝不动的后脑勺,似乎暂时还没有动作。
梁汀的身世背景其实很好打听——多亏了孔卸任一张名嘴,梁家的恩怨八卦是市井坊间最热门的谈资。
梁汀的父亲是梁家此代家主梁稹,母亲是太湖门派湖中岛的千金,未出阁前有江湖第一美人之誉,梁汀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生来是个鸭嗓,梁家人颜面挂不住便甚少让大儿子在人前现眼,以至于梁汀小时候遭人绑架,竟足有一个月家人都未发现。被解救回来后,梁汀便如换了一个人,从原来畏头畏尾不敢人前言语,变成立志做一名说唱艺人。
梁家高门大户怎能容忍家丑外扬,简直大惊失色气急败坏,梁汀早年唱宫调,唱一处梁家便砸一处,砸得苏州城里城外无一家敢收留梁汀。梁大公子认清现实,改变人设,从驻唱变成街头艺人,满大街小巷与梁家护卫打游击,终于把名气唱遍了平江府,唱出了一个孔卸任的赐名。
梁汀出名后,梁家人反而不再封杀,承认了他的志向,还派护卫扮作看客,每场戏都暗中保护这根独苗,以免他家少爷乐极生悲。就凭越关山前日对梁汀动手的找死行为,梁家和湖中岛没有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完全是看在远处西凉的越家声威上。
平心而论,谢致虚还是很佩服梁汀的脾性,他们天残门的人深刻理解缺憾使人心理变态,最变态的那个正坐在首排看表演,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刺激把梁汀的艺人生涯终结在今日。
戏快唱完了,谢致虚跟着紧张起来,注意观察奉知常和柳柳的动作。柳柳好像在剥橘子吃,垂着头,对表演毫无兴趣。奉知常一动不动。
谢致虚曾经听先生说,奉知常一战成名,就是在唐门年度会武中,孤身闯入山门,十步毒一人千里不留行,而自己纤毫未伤连搭在轮椅上的手指都不曾挪动半分。唐门首席大弟子唐海峰投地认输,宗主破格奉他为客卿长老。
奉知常要毒杀一个人,不劳动手,只在呼吸之间即可。
此时的梁汀看上去还很正常。
武理的声音响起:“咦?第一排那个是唐海峰吗?”
谢致虚吓一跳,回头一看,武理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发冠都歪了,手臂从人墙里抽出来整理仪容。
“什么?”
“唐海峰啊,唐门大弟子,”武理指给他看,“你瞅瞅那个塌脑袋像不像他,他怎么会在这儿?还和奉老二坐那么近,他俩一般直线距离小于一臂就该打起来了。”
谢致虚没见过唐海峰,认不出来,只得说:“你好好看着二师兄啊,我怕他一个冲动把梁公子结果当场啊!”
梁公子念完最后一句词,起身,携乐师谢幕,风度翩翩地收起折扇抵着肩头鞠躬。
“谢诸位乡亲捧场,孔某……咳咳”
乐师从桌案上端茶递给梁汀。
梁汀摆摆手:“孔某不甚感……吱……咳……”
勾栏内外所有眼睛都锁在梁汀身上。
梁汀张了张嘴,伸手摸摸喉咙。乐师反手将长笛插进腰间,揽住梁汀肩膀。
第一排的塌脑袋转头向侧面看去,柳柳将桌上橘皮归拢,起身,推着奉知常的轮椅,两人在万众俱寂的焦点中按部就班地退场,倏忽间没入人流消失不见。
戏台上,梁汀跪地干呕。
一夜之间,苏州城各家医馆的大医师都收到来自城西梁家庄的诊金,收拾药箱坐上马车,佩刀护卫骑马开道,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梁府。
城中一时流言四起。
“嘿,这么大阵仗,出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平江府除了梁家还有谁养得起府兵,想当年梁家小公子出事,那可是惊动了安抚使和知州出动官兵救人啊,现今这点阵势算什么?没见识。”
谢致虚和城西妙手医堂张妙手一同抵达梁府,门前的拴马桩已经绳绳重绳绳。张妙手下马车,谢致虚连忙跟上去,梁府小厮当他们是同行,帮他把马牵走,放一行人入内。
给张妙手领路的人非常着急:“大医师您走快些我们公子等不了啦!”
张妙手年过耳顺,花白胡子颤颤巍巍:“哎,慢点,慢点……一把老骨头了……”
走廊迎面过来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目光如电。谢致虚甫一和他对视,竟生出一种被人看穿的战栗。
领路人朝那老者欠身:“福管事!”
福管事示意他退下:“行了,我带医师们过去。”
福管事抬起双臂,一手搭在张妙手肩上,一手搭在谢致虚肩上。谢致虚立刻感到一股遒劲的内力灌入云门穴,游走全身令人周身一轻,下一刻离地腾空而起。
张妙手:“慢慢慢慢——老朽心府有亏啊——”
福管事带着两人降落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外。
仆从们带着医师进进出出,堂里飘来浓重的药味。
福管事把他们带到了梁汀治病的地方。
“我家公子就在里面。”福管事作恭请手势。
福管事当谢致虚是张妙手的助手,张妙手当他是梁家请来的另一个医师,竟都没对他的存在提出疑问。
一进厅堂,刺绘游鱼戏水的座屏挪到旁边,腾出空地放炉火熬药,屋里温度有点高,掌火小厮和几个医师都围在药炉边。
里间小榻上,梁汀双眼紧闭,侧脸面无血色。上次在凉亭见过的几个贴身仆从跪在榻前哀哀抽噎,旁边站着三个男人,年纪最大的一个冠帽下两鬓斑白,但肩背依然笔直,还有一个是给孔卸任吹笛的乐师。
“药熬好了,快试试这副,定能让梁公子醒转!”
“快快快!把帕子垫在下巴上,小心。”
张妙手连忙道:“病人是什么症状?你们开的什么方子?”
医师们见着张妙手,像找到主心骨:“张医师您来了!”
那边药已经给梁汀灌下去。
床榻边三个男人和跪了一地的仆从皆翘首以盼。
堂外虫鸣过了三轮,梁汀半点反应也没有。
“再等等,药效可能没这么快!”喂药的医师捏了把汗。
鸦雀无声中,一声冷笑。
谢致虚循声看去,远离众人的外间桌案边,坐着一个妇人,素色广袖罗裙,不饰钗环,肤白胜雪漆发如墨,五官颜色浅淡如一幅安静宜人心脾的水墨画。
在凉亭有过一面之缘的大侍女侍立身侧。
厅堂里所有人都满心焦灼,守着梁汀,唯她二人置身事外,连目光都是冷的。
“你有什么意见?”三个男人中,中年英俊的那位语气生硬地问道。
妇人懒懒牵了下唇角:“白忙活一场。”
“什么意思?”那位又问。
妇人道:“梁老爷听不懂人话,小禾,你给他解释解释。”
侍女小禾和她主人一般的姿态高傲:“小姐的意思是,暗算之人所施毒手若是那么好解,又怎会放公子回到家中,任由医师施救,不如叫他当场暴毙划算。”
“你!”恐怕就是梁家家主梁稹的中年人额角暴起青筋,按捺怒火,“秋江月!汀儿可是你儿子!!”
老人按住梁稹肩膀:“要吵架滚回你们自己房里去。”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梁稹和那妇人都不再多言。
老人又对一直忧心忡忡关注着梁汀的乐师道:“陈融,你先回去吧,汀儿醒了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乐师嘴唇紧抿,对在梁汀病榻前争执的梁家主和家主夫人看也不愿多看:“太老爷,我就在这儿等他醒过来,我陪着他。”
谢致虚心道,你们大夫人说的没错,这毒要是那么好解,我家师兄是不会放人回来的,你要等他醒过来,若是我师兄不拿解药,恐怕是要等到地老天荒。
医师们围在药炉边讨论,陷入困境,张妙手望闻切脉归来,大家纷纷迫切询问:“张医师,你看如何?”
谢致虚也问:“是中毒了吗?”
众医师对这位无名小青年的发言表示困惑。
“中毒?”
“不是吧,没有任何迹象啊?”
“我切梁公子的脉搏,除了身虚体弱,也没有别的病症,所以才下了大补的药剂。”
“这位小友,我怎么从没在苏州医馆见过你?”
张妙手却摇摇头:“病人生在富贵人家,又年纪轻轻,如何会需要大补。这次晕倒毫无征兆,依老朽看,或许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
“那要如何确认呢?”
张妙手回到药炉边原来是来拿他的药箱,打开箱子,里面用药玉瓶子分装着几瓶浓绿汁液。
张妙手小心翼翼取出一瓶,在众医师簇拥下来到梁汀榻边。
谢致虚趁众人不注意,丢了颗百毒退散丸进正在熬制的汤药中。有总比没有好。
张妙手将汁液小心倾倒一滴在一白瓷小盏中,托起梁汀的手,银针在指尖刺了一滴血,血珠滚落进瓷盏。浓绿与鲜红,两滴颜色迥异的液珠相遇,随者血珠的溶入,绿色汁液从边缘开始颜色逐渐转深,最后溶为漆黑一粒。
张妙手托起瓷盏给梁稹与粱老太爷出示,表情凝重:“这就是毒啊……”
“没错,梁公子确是身中剧毒。”
平地惊雷,炸响在大门敞开处。
堂内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过去,谢致虚惊讶地发现自己可能认识这个人——身高七尺,浓眉大目,衣袍束腰绑腿,精干利落,最重要的是,他的脑袋是塌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好惨,点击甚至是零呢(黑眼圈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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