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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惘(古代架空)——麦客

时间:2020-09-13 07:27:33  作者:麦客
  不会吧!这匕首是假货?!
  结果眼前落下一只黄浊的物件,那野彘下颌赫然缺了只獠牙。
  谢致虚:“…………”
  发狂的野彘是山里最可怕的野兽,蹄子尥飞土块,顶着残缺的獠牙横冲直撞。
  “我不是故意的!等下!这牙齿还能安回去吗!!”
  匕首不比长剑使起来得心应手,眼见他要被拱个对穿,谢致虚瞄准时机侧身闪避到野彘腹部,匕首欺近,寒光一现——
  “一剑!”
  “取三山!”
  带着腥臭的热血喷洒谢致虚一脸。
  野彘笨重的躯体重重砸在泥地,地面跟着三抖,尘土激扬。
  强行驱动内力的后遗症立刻显现,谢致虚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估计是刚从坡上滚下来就摔伤了,又被内力一震,可能有些骨裂。
  他扶着岩石坐下来,喘口气,想用衣角将匕首沾的兽血擦干净,结果发现衣服已在滚下坡是被挂烂得四分五裂,此刻他大概是一副衣衫褴褛的尊容。
  谢致虚深深叹了口气,叹气又觉得胸口疼,实在无语得很,随手拿身上挂的布条擦了匕首收起来。
  那野彘死气沉沉倒在血泊中,眼见是没活气了,腹部触目惊心裂开三道刀伤,肚里内脏若隐若现。
  出一剑见三伤,一次比一次蓄力更狠。取三山是他们谢氏基剑的第一式,往后还有四五六七等,谢致虚就使不出来了。
  先前用来对付越关山的突然袭击,也是这一招,够保命就行。
  夜幕完全降临,四围顿时陷入影影幢幢的昏暗之中,阴影里潜藏着的某些生物发出悉索动静。
  大概是血腥气引来了别的猎食者,此地不宜久留。
  谢致虚沿着滚下来的坡道,爬回去捡清净天,弄丢祖传宝剑他就没脸下去见父亲了。
  那野彘原先也是从山坡上下来,谢致虚爬上去才发现,坡上原来有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只有半人高,藏在藤曼草堆之后,凑近洞口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腥味,估计是野彘的巢穴,谢致虚滚下来时多半打搅了人家的居家时光,才会受到攻击。
  捡回被树枝叉住的长剑,谢致虚用剑鞘挑开山洞前帘幕似的绿藤,洞里有阴阴气流吹拂而出。风一加大,洞穴便发出呜呜声响,细听之下,漫山竟都是呜咽的应和,仿佛整座山是个巨大的空心海螺,四面漏风。
  “喂!”
  谢致虚对着洞口吼了一嗓子,隔了好一阵才听见微弱回音。
  山洞深得有点出乎意料。
 
 
第34章 
  谢致虚弯腰钻进去,踢到一堆杂草树枝,气流从深不见光的方向吹来,抹黑前行几步,将脚边什么东西踹到岩壁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不像野兽捡来筑巢的湿木枯枝。
  他摸索着捡起来,将就洞口微弱光线,发现是一支一端焦黑的松木棍,似乎是用来照明的,裹的油脂棉布已经烧完了。
  “二师兄?”谢致虚朝深处试探性喊了一声,等来气流灌入山洞呜呜作为回应。
  风中夹着一丝水汽。
  难道山洞通往湖边?谢致虚拔剑护在身前继续深入。
  山洞约摸是天然形成,七弯八绕毫无路线可言,时宽时窄时高时低,有些地方只能爬行通过,且四通八达,与无数别处孔隙相连接,似乎整座山呈现为蜂窝状。
  所幸湖风一直没断,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前进,隐约能听到湖水拍击崖壁的浪涛声。蜂窝状的山洞是个良好的集声器,谢致虚在山内部穿行,能听见山外的风吹草动。
  前方有若隐若现的光亮,山道走到了尽头。谢致虚已精疲力竭,一鼓作气冲过去——天光大盛,月华盈满山崖,他一脚踩空,脚下是涛声轰鸣。
  谢致虚迅速攀住洞口岩石,抓了一手湿滑的苔泥:“???!!!”
  “啊啊啊——”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只来得及瞥一眼临水耸立的悬崖,岩皮寸草不生,山体内部交错纵横的石道都通往此处,崖面开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洞口,月光下像密密麻麻的漆黑眼睛。
  紧接着就拍进浪涛里被水流搅得七荤八素。
  耳鼓里嗡鸣不断,谢致虚心中叫苦,尝到喉头一点甜腥,用清净天卡住礁石缝,拨开乱窜的水流缓缓靠近岸边。
  出水时身体沉重得只能拖行,谢致虚仰面倒在浅滩,背底鸽卵大的湖石硌得慌。
  仰躺着看山崖,愈发觉得巍峨壮阔,仿佛要倾倒一般压迫着水面,连带崖壁上无数眼睛也注视着浅滩上豆大的来访者,使人心生寒意。
  谢致虚倒在滩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心底压抑的委屈与郁闷此刻一股脑翻涌上来,张嘴有气无力地喊:“师兄——二师兄——你在哪儿啊……我好累啊,一天都没吃饭了,师兄赏口饭吧……救命啊我骨头断了……师兄——师兄——你快出来,我看到你了……”
  喊完自己也觉得没趣,等胸口澎湃的气血平复,慢慢撑着剑翻身爬起来。
  突然背上汗毛直立,仿佛暗中有窥伺的视线。
  谢致虚拔剑回身,清净天明滑如镜的剑身映出无数幽深洞穴,停在一块凸出的石台上——月华如水,披在那人灰霭霭的衣袍上,奉知常的轮椅停在石台边缘,垂着头,眉眼隐在逆光处,一片阴影。
  谢致虚打了个激灵:“二师兄!”
  轮椅倒转,没入身后的山洞中。
  谢致虚立刻追上去,崖壁上有突出的石块可以抓握落脚,攀爬倒是不难,只是蹭了一手泥腥,混着破皮的血气显得十分狼狈。
  他抓着石台边翻上去,眼前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山洞,表面看着不深,洞里生了火,光辉明亮,里面凿了张石床,铺着干草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扔在角落,奉知常在火堆上架了锅正煮着什么。
  谢致虚被食物香气勾引,垂涎三尺地凑过去——是一锅肉干粥,虽然不多,但也不像一个人能吃完的。
  “天哪师兄,你真是好人!”谢致虚感动万分,“能分我一碗吗!”
  脚背上滑过一条生物。是奉知常的黑鳞蛇,正冲谢致虚龇牙咧嘴。
  谢致虚已经破罐子破摔,半点不怕还拍拍蛇脑袋,对奉知常说:“就我一个人来的,没告诉别人,真的。我就是想来帮你。”
  奉知常冷着脸,捡起靠在轮椅边的竹杖,将谢致虚与饭锅隔开安全距离。
  那是柳柳的筇竹杖,因她不会功夫,先生便打了一根送予她防身用,杖中机关百窍杀人见血,谢致虚双手投降嘿嘿两声。
  石床上那人原地滚了两圈,呜呜□□。
  原来是被堵了嘴的,一张脸被火光照亮,不是梁汀又是谁。
  梁汀盯着谢致虚,喉咙里一个劲呜咽,好像有话要说。谢致虚看一眼奉知常,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过去替梁汀摘了布团。
  梁汀即使虎落平阳,神情也高傲得欠打,主要是奉知常和柳柳绑架及搬运他时似乎并未使用粗暴手段,这公子哥儿浑身上下毫发未伤,精力还很旺盛。
  “你又是谁!”梁汀的嗓子还哑着,“区区绑架需要这么多同伙吗?呵。”
  谢致虚心说我认识你而你不认识我,可见我俩到底谁更像被绑架的人质,真是不吃苦头不落泪。于是对梁汀和蔼一笑:“梁公子,我姓谢啊,你不记得我了?你的解药还是我送的呢。”
  梁汀有些惊讶,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抽了抽,不屑道:“穿得一身破破烂烂,差点没认出来。”
  谢致虚:“…………”
  梁汀又挑衅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真是好大一盘棋,先由其中一方出手威胁我,你适时出现解围以获得我的信任,从而潜伏到我身边伺机下手。呵,可惜当时被我拒绝,才没能得手罢!——喂,那边那个哑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架我,劝你还是趁早交代清楚,否则待到官兵围捕绞杀,你就只能是具无名尸了!”
  谢致虚忍了忍,没忍住,说:“秋公子,你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又把布团塞回梁汀嘴里。
  锅里肉粥熬好了,暖香四溢,洞里腹中空空的咕咕声此起彼伏,此是谢致虚,彼是石床上的梁汀。
  临开饭奉知常也没有要给梁汀松绑的意思,但倒是准备了两副餐具,谢致虚有理由相信另一副是留给柳柳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晚应该会在此处汇合,但意外就是恐怕柳柳已被武理看住了。
  奉知常和柳柳是绝佳的饭友,一个猫儿食似的饭量极小,另一个如风卷残云吃得又快又多。
  “我也可以,真的!”谢致虚信誓旦旦跟奉知常保证,“我今天一口饭没吃,饿惨了,我能把锅舔干净你都不用爬下崖去洗锅!”
  奉知常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端去石台上吃以示对谢致虚的嫌弃。
  这锅粥熬得极香,也可能是谢致虚饿狠了,三下五除二祭了五脏庙,才想起梁汀还没吃。总不能先把人质饿死了,谢致虚端着碗对梁汀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少爷,你要想好,是先说话还是先吃饭,我可就给你眨眼的功夫,要是为了逞几句口舌之快错过饭点,饿死了也只能算自己倒霉。”
  谢致虚以前还没发现自己也有威胁人的口才,果然人都是在集中的矛盾中发觉才能的。
  他一口一个秋公子、一口一个表少爷,果然把梁汀唬得愣住,怕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谢致虚一扯掉布团,他就叼着碗边狼吞虎咽,那架势就差把碗也啃了。
  囫囵喝完肉粥,梁汀还很嫌弃地咂嘴:“怎么一点盐味儿也没有呜呜——”
  谢致虚一把塞住他嘴巴,那布团都被他自己的唾沫浸透了,梁汀脸上显出干呕又呕不出的恶心表情。
  唉,谢致虚摇头,都让你对自己好一点了,怎么就是看不清形势呢。
  在远离闹市灯火的孤岛上,黑夜愈黑,月光才格外明亮粲然。
  奉知常面对微波起伏的广阔湖面,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背影宁静。
  谢致虚走到他身边坐下,也向那个方向望去,看见远方的灯火照耀千家百户。
  “你在看什么?”谢致虚问,“梁家还是秋家?”
  谢致虚常常能从奉知常的沉默里品出很多意味,他现在的沉默,是不想和自己交流。
  “梁稹今早醒来大怒,已经报知州出兵全城搜查,我走的时候,官兵在检查街上的大车,他们怕你把梁汀运出城,”谢致虚说,“我知道你要柳柳留下来做什么——你要给梁家送信,和十三年前绑匪做的一模一样,你将这一切重演,是想亲眼见证这一次梁家与秋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猜得对不对?”
  奉知常下颌一动,霜华在眼波中流转,美丽又危险。
  “我还猜,这十三年来你心中都有一个困惑,那就是天底下的父母之爱是否都是无条件给予孩子的,人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得知孩子遭到绑架,却不慌不忙,既不营救也不通知官府,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孩子不闻不问,失踪一月有余都无所察觉,叫孩子孤零零受折磨。你原本心中或许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运气不好,或者上辈子做了错事,摊上这样的父母。可当你多年后回到苏州故地重游,却发现在你心中天生缺少父母之爱的人,竟然又有了一个百般疼宠的儿子,视如珍宝护如眼珠,全苏州城只有这么一个梁公子做了那云端上的月亮,天生好命。那个困扰你十多年的疑问在梁汀面前显得那么可笑不值一提。若这个梁汀是符合心意的另一个儿子也就罢了,可他却是按着你的模子原样刻出来的复制品,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依着你的模样,甚至连最被嫌弃的嗓子残疾也如出一辙。他却凭什么这么好命?”
  谢致虚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骨头发疼,干脆半身躺倒,小腿吊在石台边缘轻轻晃动:“如果是我,我也想站在这对父母面前,逼他们回答这个问题。”
  奉知常没有走,靠在轮椅椅背,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我以为你只是想要个答案,并不在乎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亲手拿到,所以邀你去游春。对梁家主而言,他给梁汀的疼爱更多是源于十三年前的愧疚,这份愧疚是给你的,不是给现在这个冒名顶替的。而对秋夫人来说,她对这份强加的姻缘产生的儿子,不可能有天然的爱,她自己尚且在慢性疼痛的环境里煎熬着,你又怎能希图她有多余的爱匀给别人。至于洞里那个假梁汀,他难道不是最无辜的?十三年前他能有多大,却做了秋横刀局中最可怜的牺牲品。为了让他能完美模仿你,秋家有没有对他的嗓子动手脚?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他们杀了多少陈果儿、建了多少枣冢?这些血债无一不最终负担在‘梁汀’肩上,让他年年的昨日都要想起枣冢里飘摇孤苦的黄纸,想起自己虽既无仇家也不曾怀璧,却做了二师兄眼里最该死的第三种人。”
  谢致虚顿了顿,最后说:“我以为我已经替师兄找到了答案。”
  洞里的火光渐渐黯淡,谢致虚躺在湿冷的岩石上,眼前垂坠的星空绚然明亮得触手可及,然而沉重疲乏的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奉知常的影子动了动,从袖底取出一个锦囊,他略低下头在锦囊中翻找,侧脸一贯无血色的白,半晌,掏出一个药玉瓶子。瓶中倒出两颗黑乎乎拇指大小的药丸,一个递到谢致虚面前,一个他自己仰头吞了。
  在奉知常不能开口的人生中,他似乎悟出了许多能免于口舌纠纷而高效达成目的的行为信号。
  比如如何让人相信用毒大师给的东西没有毒可以放心吃。
  之前给老四吃作为零嘴的蜂蜜糖丸子时也是这样,缺乏对人的信任,也缺乏人来信任他,让谢致虚由衷觉得奉知常很可怜,于是就着奉知常的手爽快吃了药丸。
  作者有话要说:  拜托各位读者老师,批个已阅也行啊
 
 
第35章 
  为了驱走湿冷的潮气,火堆烧得很旺。山洞里只有抵着深处的石床避风,浑身被缚的梁汀占了最好的位置,奉知常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便在火堆旁裹张毯子合眼休憩。
  谢致虚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奉知常微微偏着头纹丝不动,橙红火光掩去几分脸上常年的病态与锋锐,使谢致虚恍惚间觉得他也有可亲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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