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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惘(古代架空)——麦客

时间:2020-09-13 07:27:33  作者:麦客
  谢致虚瞬间就明白了:“是小门!”
  他们在宅里住了许多日,鱼管崇今天才叮嘱他们返回时可以走小门。小门一定有什么东西!
  谢致虚赶紧跟上奉知常,一行人匆匆赶往小门。
  门外是一条三尺宽的暗巷,两端封死,从外面街道路过从不会有人留意。
  一辆马车停在暗巷里。车夫头戴垂纱笠帽,听见人声也不回头,驼背坐在车辕,手中一道马鞭随时准备启程。
  “师傅,是鱼老板让你留下来等我们吗?”武理问。
  “……”
  谢致虚焦急道:“外爷呢,这一家人去哪儿了?你刚刚有看见外人来过吗?”
  “……”
  车夫的背影纹丝不动。
  高亮节从马车上下来:“车里备了好几天的干粮和水。还有一张荆湖北路的地图。”
  谢致虚:“……”
  奉知常冷冷道:
  ——鱼管崇一家已经逃走了,他给你留下一辆马车,让你也去逃命。
  “不……”谢致虚有点愣。
  “快上车吧,”武理催促,“要么现在回去找侯待昭拼命,就算威护镖局的兄弟们不和你动手,王赣的死士也不会手下留情,他们的野心是收服整个中原武林,拿你一个归壹庄的遗孤开刀正合适。”
  谢致虚攥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他倒是有回去拼命的心,然而以他的身手,除了白白送死,人家都懒得施舍他多余的防备。
  “上来。”武理已经把奉知常的轮椅弄上车,伸手招呼谢致虚。
  高亮节带人留在门里:“几位恩人,高某只能送到此处了,我接了哥哥衣钵,不能拿镖局冒险。”
  镖局与寻常武林门派不同,本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好正面得罪官场。
  谢致虚不再犹豫,登上马车。
  武理撩开车帘,几人同高亮节道谢并道别。
  车夫一言不发,扬鞭启程,暗巷的一端已被打通,马车驶上街道,汇入人流,远远离开了骚乱渐起的城中心。
 
 
第66章 
  “我们要往哪儿去?”武理探出头去问车夫。
  车夫弓着背没有回答,良久,一只手伸到背后朝武理手中地图一指。
  地图上以朱砂涂红了好几条逃亡路线,鱼管崇也不知道他们有无大本营,这几条路线都到只因他们逃出荆湖北路为止。
  武理捏着地图缩回车厢,一脸郁闷:“不是吧,竟然派了个哑巴驾车么?快,老二,说不定你俩同为哑巴,能互相沟通呢。”
  奉知常以眼神将武理杀了一遍。
  谢致虚默不作声,脑海中反复浮现和侯待昭的对话,当时距离那么近,如果他坚持一时半刻,说不定真能凭十八重剑招重创侯待昭。但是他武功失灵的毛病突然发作,外公那边说不定又要出事。
  武理这个人精,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特憋屈,你是放弃了报仇回来救人,没想到鱼伯一家早已有所准备,从咱们前脚离开就开始收拾东西跑路。就算今天什么也没发生,咱们回来也见不到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白马堡那名身份不明的门徒向鱼管崇通风报信起,就给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难怪一听说谢致虚决定参加侯待昭的遇仙会,转眼就溜得干干净净,原来是早就有所察觉。
  武理道:“这个老头有点意思,为了保住一点家业,可以坐观小女儿活活烧死在火场中。现在又能痛快地抛弃你,带全家跑路。”
  奉知常皱眉,责备地看着武理。
  武理两手一摊:“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为什么于心有愧,连封信也不敢留下,还派了一个哑巴给我们,不就是怕暴露行踪吗?你有什么意见?直说好了,哦,忘了你不能说话。”
  他一直没提过大观塔一夜奉知常突然开口的事,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
  奉知常翻了个白眼。
  谢致虚抬头,说:“就算是为了保全家业,又有什么错吗?”
  两个师兄都看着他。
  “难道要为了我们,把自己好好一个经营十数年的家都赔进去,燕燕和鹏鹏还那么小,我凭什么要求他们和我一起给父母报仇。外爷能在侯待昭眼皮底下冒风险收留我们那么久,这份人情已经无法回报了。难道要我着急上火从遇仙楼赶回来,就为看到一座血流漂橹、浮尸满地的宅子,然后从里面一具具翻出外爷、舅舅舅娘、表哥表嫂和我两个侄子侄女?”
  奉知常和他心意相通,知道他在想什么,嗤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马车路遇颠簸,武理反应过来,双手给他鼓掌:“说的好,你自己能想通就行,反正又不是我外爷。”
  车顶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
  三人都抓稳固定,面面相觑。难道侯待昭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谢致虚反手抽出清净天,结果不拔剑还好,一拔剑,剑身上一道显眼的裂缝横贯众人眼前。
  武理:“……”
  奉知常:“……”
  谢致虚:“!!!”
  “怎么可能!”谢致虚惨叫。
  同时,车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老三小五,是你们吗?哎呀我不会上错车了吧!”
  武理顿时想起来他把越关山忘在酒楼了,撩开车帘向上瞧:“赶紧滚下来,你目标太大了!”语毕让到一边,让越关山抓着车顶一个鹞子翻身顺滑地钻进车厢。
  谢致虚一脸崩溃地还举着剑。
  越关山道:“二哥好,小五好,哟,你剑怎么了?”
  谢致虚留下两条宽面泪,自觉百年后已无颜面对谢氏先祖。
  “把危险物品收起来,恁小的地儿,”武理吩咐谢致虚,又问越关山,“你怎知我们随马车出了城?”
  “我去戏莲庄找你们,高局主说的啊。”越关山回答。
  谢致虚是说离开遇仙楼时总觉得少了什么人,问越关山:“你怎么没和我们一起?”
  越关山脸一黑,出示自己被刀剑削掉一层毛的裘袄两侧与背面:“没有我清走追兵,你们能顺利离开遇仙楼吗!”
  哦,哦,太不好意思了。谢致虚汗颜,他还以为是走得及时,侯待昭没来及封锁酒楼。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和侯待昭的人打起来?”越关山问,马车驶过城门,进入外城,“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恭喜你啊,”武理一锤他肩膀,“你已经和朝廷暗杀名单上的人蛇鼠一窝了。”
  谢致虚实在不想说话,便由武理将他们与侯待昭的恩怨详述了一番。谢致虚翻了翻车上鱼管崇留的吃食,发现还有不少新鲜水果,他认得有些是从鱼管崇的菜地里摘得,他昨天还陪着浇过水,一时间又十分心情复杂。
  拎出一提樱桃递给奉知常,被回以莫名其妙的一瞥,越关山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随手将樱桃摘了。
  又剥开一颗山竹,奉知常继续莫名其妙,武理讲故事讲得口渴,顺手接过去。
  谢致虚抬袖子抹抹眼睛。
  奉知常瞪着他:
  ——你……!
  ‘没什么……这几个果子是我和外爷一起种过的,没想到短短几天,物是人非……’
  奉知常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一把夺过山竹,郁闷地剥皮。
  谢致虚嚼着酸酸的樱桃肉,想起鱼管崇又想起吴韬,他回到江陵本来已决心要为家人讨回公道,没想到现在却是在逃亡的路上,连父母的坟茔都没能祭拜。
  这样一比,奉知常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残疾,却足够聪明,能为自己算计来一个结果。
  我的结果又是什么呢?谢致虚出神地想。
  “……喂,小五?”越关山叫他,“没想到你身世这么惨啊!”
  谢致虚面无表情,想拿油桃塞他的嘴。
  “所以你想找侯待昭问清楚的事,有答案了么?”越关山问。
  谢致虚被问得一怔,想起侯待昭对他说的话,回答:“他从我父亲手中夺走归壹庄,既不为功名利禄,也不是忘恩负义,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奉了丞相王赣的命令,做了间谍罢了。”
  越关山听懂了,点点头:“所以现在你和侯待昭的仇,变成了你与朝廷的仇?”
  谢致虚和武理一听都有些傻眼。
  “哈?”武理道,“不是,你怎么还给仇人升级了……”
  越关山道:“难道不是吗,杀你父母的是侯待昭,而侯待昭是王赣手里的一把刀,王赣又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其实是你和皇帝之间的仇怨啊。”
  谢致虚:“………………”
  武理:“够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想多活几日!”
  越关山却满不在乎,靠在车壁,漫不经心道:“我爹早看他们这对狗君臣不顺眼了。做皇帝的成天装疯卖傻,大臣们凡是有点忠心的都想给他找个开脑一流的大夫好好治治,结果背地却和王赣上下黑心,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竟然还想收服中原武林归己用。”他撇了撇嘴。
  “这事还和你爹有关?”武理奇道。
  越关山:“我们凉州部接待了不少从中原逃来的客卿,都说这边环境不好,原来是这么个不好法。”
  万万没想到杀侯待昭报仇竟然成了最末的一环,要真想清算恩怨,还得杀入禁宫,杀上龙椅。谢致虚一阵唏嘘,无意间瞥见奉知常面色沉重,若有所思。
  ‘怎么了?’
  奉知常看了他一眼:
  ——侯待昭的声音……
  ‘嗯?’
  ——我从前听过。
  谢致虚心想,这还能听过?难道侯待昭还有全国巡回演说的爱好?
  ——从前在湖中孤岛,他和那群绑匪在一起,吩咐他们将现场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我因此被丢下悬崖,那个声音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致虚:“!!!”
  武理和越关山都看过来:“怎么了?”
  谢致虚又惊讶又混乱,隐约间直觉一个盘根错节的阴谋向他们揭开一角,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你你你……”
  马车驶上城外驿道,两侧密林遮天蔽日。
  车里的人还在抓狂:“你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条通往西北的路即将离开江陵府管辖,进入郢州地界,凉风习习,车轮扬起烟尘,散入幽林间不知去向。僻静里似乎有无数双潜伏的眼睛窥视着他们前行。
  从遇仙楼出来,时辰就不早了,日暮时分遇上途中一所驿站,越关山提议暂住一晚,歇歇脚。
  武理正坐车坐得难受,抓耳挠腮的,却有点担心后有追兵:“那个周豺,当时往戏莲庄去,恐怕就是想抓小五,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在路途上浪费时间……”
  话还没说完,车夫径自牵了马车交予驿夫,也不管他们,驼着背走进驿站。
  武理:“………………喂!”
  “好啦好啦,”越关山推着他往里走,“咱们就一个赶车的,你不休息,人家也要休息啊,早死晚死,也不在这一会儿。”
  武理连呸呸呸几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越关山由着他说,满脸笑嘻嘻。
  其实谢致虚也正想下车休息一会儿,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有一团火在烧,又热又难受,推着奉知常的轮椅走进简陋的草棚驿站,好在旅人不多,要到了一间房。
  越关山和武理住在隔壁,越关山是铁定不愿和奉知常住的,他个性跳脱,和奉知常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谢致虚将奉知常扶到榻上,帮他脱下外袍拿去挂上。奉知常从不让人帮忙脱靴。声音不好听就干脆不讲话,走路不好看就干脆坐轮椅,谢致虚尽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卸下木腿,心想,真的是个很要强的人。
  他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二师兄不愿让先生碰他残疾的断腿,那条木腿才逐渐在他少年长个的时期失了尺寸?
  身后传来安稳上榻的动静,谢致虚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脱靴钻进毯子里,偏头看了看昏黄暮光中的奉知常。
  ‘晚安,师兄。’
  奉知常胸膛有些不自然的起伏,长长舒了一口气,面色发红。
  日暮的驿站景色很独特,驿墙上爬满妃红的三角梅,枝叶交缠,难舍难分,斜阳将白墙熏得昏黄,塞门交度叶,谷口暗横枝,赶路的旅人在远离城镇喧嚣的幽静里面对这景色,最易触动心弦。
  不知是隔壁,还是隔壁的隔壁,传来低回的埙乐。下马闻驿曲,愁煞行人客,谢致虚躺在榻上,耳边尽是这愁煞人的折柳曲,心道,别吹了,再吹真的要哭了。
  他想起徐晦承诺待此间事了要带他回陵园祭拜父母,想起幕天席地里成日风吹日晒的小韬哥的骨灰。
  如果是父亲,即使对面的敌人是九五至尊,也不会惧怕。
  如果是母亲,那样聪慧的人,一定能迅速做出决断,绝不成日拖沓纠结。
  夏夜里闷得人烧心,谢致虚只在腰间搭了条薄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悄悄下了榻,推门出去吹风。
  结果一推门,正和摸黑蹑手蹑脚溜回屋的越关山撞了个正着。
  两人俱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嘘。越关山朝谢致虚竖起食指,用气音说:你师兄睡着了,我先进去了。
  这人搞什么鬼?谢致虚看着他进屋。没想到又在游廊转角遇见武理。
  武理正在廊下放飞一只信鸽。
  “通知家里一声,”武理解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期赶路。”
  “好的。”
  谢致虚又目送武理踮脚小心开门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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