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劭还当他是当年那个不胜酒力,一喝酒就上头脸红的少年呢?
当年他被抛弃后自暴自弃,到处勾引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浪荡生活,虽说称不上千杯不倒,至少也是谈笑风生喝上三海碗烈酒的程度,哪这么容易被撂倒?
至于韩劭趁机把他带上马车,亦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可不是善男信女,而是睚眦必报,将恩怨百倍千倍奉还的杨恭谨。
第54章 朱雀星君3
杨恭谨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紧紧拽着他不放手:“恭谨……”
杨恭谨靠在韩劭身上闭着眼睛装晕,一听这声音全身下意识地一颤,好在韩劭忙着拉扯,才未察觉他的异样。
“你是什么东西?给本王滚开!”
韩劭召来侍卫一通乱拳,殷正期嘴角渗血,却依旧抓着杨恭谨的衣袖不放手,嘴里哀哀叫着:“恭谨……别跟他走……”
杨恭谨衣袖下的手颤抖到差点连匕首也握不住。
他不知努力说服了自己多久才下定决心,这蠢材怎么突然跳出来坏他的事?难道觉得跟他睡了一次就是他什么人了不成?
与韩劭决裂时,杨恭谨暗暗在心里发誓将来总有一天要将这痛千倍奉还。他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和韩劭狭路相逢,顿时勾起心中陈年旧恨。这人毁了他一辈子,他杀了对方也不过分吧?
杀了韩劭,大不了赔一条命。
他与家里早就断绝了关系,这些年孑然一身,也不怕牵连到旁人。要说变数,那就只有这个死皮赖脸缠上来的孬种了。
韩劭把杨恭谨抱上马车,侍卫一边打马驾车,一边往车里道:“王爷,那人还在……在追马车?”
句尾的疑问号将他的难以置信表达得淋漓尽致。
夜风掀起车帘,韩劭往车窗外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恰好杨恭谨扶着额角撑起身子,他把美少年往怀里带了带,故意问:“头晕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在额间揉着,假装被风一吹稍稍清醒几分的模样,对韩劭的态度不宜突变,此刻故意用带几分恼意的语气质问。质问之意混着酒醉后的沙哑,眼尾晕红朝韩劭瞪过去,不像恼怒更像撒娇。
韩劭果然被他十足十的做戏蒙蔽,低头轻轻在他脸上吻了吻:“你果然还对本王旧情难忘,是不是……恭谨?”
这时正好可以不自在地挪开目光。杨恭谨趁机往窗外瞥了一眼,额头青筋顿时一跳,殷正期这蠢货竟然真追着马车在路边跑!车帘被风扬起,又轻轻合上,马车越驶越快,很快将雪地里那抹身影甩在后面。
韩劭贴着他耳廓说道:“这些年本王一直想你……恭谨,那时的事我早后悔了,过了今晚我就去向皇兄要你来,以后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好不好?”
看见怀里的美少年眼里慢慢浮起一团水雾,他心下欣喜,将下巴搁在杨恭谨肩头,轻轻叹了口气。
殊不知杨恭谨袖下的手握紧的力道,几乎要将匕首柄上的暗纹刻入掌心。
这个口口声声后悔的人,终究连一句道歉都欠奉于那个当年把心掏出来给他的少年。
他被韩修赶去鄄城这些年,脑子也秀逗了吗?
难不成他以为彼此间那些恩恩怨怨,折辱与践踏,只用一句轻飘飘的“后悔”就能一笔勾销?
眼前一花,韩劭把一个磨旧的锦囊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说:“恭谨,你看……我把这个捡了回来,一直收在身上。你一定还记得吧?当年我们一起做的……”
一滴泪疏忽落在他掌心,凉凉的。他扳过杨恭谨身子,盯着那双垂着的眸子问:“怎么哭了?”
杨恭谨摇摇头,既别扭又乖顺地咬着唇,慢慢抬起乌眸凝视着韩劭。
韩劭料到他心里必有疙瘩,一声轻笑,摁去他眼角泪花,重新把他揽在怀里。杨恭谨乖乖靠在他胸前,神色晦暗,心底的恨意顺着心脏裂开的缝隙一点点渗了出来。
妈的!现在就想给这人渣来一刀怎么办?
深呼吸,深呼吸,等了这么久才有这次机会,小不忍则乱大谋。再等一会……等韩劭最为情热最为松懈之际,他一定亲手了结这人渣!
只可惜死前还要给这人渣上一次,真是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杨恭谨正在脑子里疯狂演练砍死韩劭的一百种方法,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在耳边炸裂,马车左右乱晃,他一下子从韩劭怀里甩出去,重重撞在车壁上。要不是韩劭及时用手掌护住他的后脑,恐怕他已经撞晕过去。
“怎么回事?”
“王爷!有刺客!”
震耳欲聋的炮声盖过韩劭的大声喝问,一串鞭炮被扔向马蹄,一下子炸断马腿,整辆车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摔得粉碎。
杨恭谨被掩埋在撞废的车厢内,韩劭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去。一块碎木扎进他手臂内,鲜血淋漓。
他拔掉碎木,正想咬牙往外爬,立刻听见外面鞭炮声里凌乱的一阵脚步,听声音约莫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紧接着便是铿锵利落的刀剑拳脚相交之声。
他偷偷掀开头顶车帘,往外一看:“……”
什么情况?大乱斗吗?
这条街上显然不止一拨势力,近处几十个人不知围着什么又踢又踩,所有人都拼命往包围圈中心挤,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好像所有人都忙着使劲,漫天的风雪里,只有几十种节奏的踏雪之声。
撒雪迷眼、手刀、撩阴腿,韩劭的侍卫哪里见过这等市井乱仗,饶是武功高强也很快中了招被打晕过去。外围有几个人眼见挤不进人群中,干脆收了手,站在路边抖着腿就着鞭炮声聊起天来。
杨恭谨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怎么有两个人?到底打哪个?”
“谁知道?雇主只说看见衣着华贵,容貌英俊,年纪二十出头的男子往死里打就对了。”
“可两个都很符合条件……”
“管他是谁,两个都打一顿就是了。至于打错那个……谁让他大晚上在外面晃悠的?被打也活该。”
杨恭谨:“……”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市井流氓作风。
似乎都是冲着韩劭而来。杨恭谨伏低身体,用手摁住狂跳的心脏,听他们口气,只是要打韩劭一顿出气,并无杀人之意。究竟是谁雇佣了他们,还一雇就是四群人?
该不会是……
他脑海里浮现出赴宴前谢嘉杭、邵斤琦、杨淑慧等人在角落里密谋着什么,一看见他靠近还朝他笑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那群无厘头的家伙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杨恭谨用手捂住口鼻,他怕笑声就此沿着颤抖的唇缝溢出来,用上了七八成力量克制住自己。
谁要他们替自己出气啊?
居然买通许昌市井流氓暴揍鄄城王,真是蠢到家了!
可心脏那一条巨大的缝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填上,扬起的嘴角怎么也控制不住。原来……被人悄悄在意着,有人同仇敌忾的感觉竟是这样温暖。滔天恨意仿佛就这么被泄去了一半,无法承受的沉重心事突然失去了重量。
顷刻间,他听见有人惨呼一声。背着惨白的月光,一个全身穿戴黑色盔甲的大汉提着什么东西走来,面如修罗,疏忽将手里那物往前一扔,暗色的液体喷溅了一路——
竟是一具无头尸体!
尸体在雪面簌簌滑出一段距离,恰好在杨恭谨面前停了下来,脖颈处的伤口已经开始被冰冻上。即使没有头,杨恭谨也能认出这人身上的服饰。
是跟在韩修身边十几年那个宦官,专爱构陷他人,还曾被听到与西凉使节密谋通牌作弊。被他陷害过的人私下都称他为“死太监”。
宴会上还风风光光,转眼连人头都不知去向。
“官兵来了!快跑!”
那大汉暴喝:“叛国逆贼意图袭击天子车驾,业已伏诛!还有余党,别让他们跑了!”
金戈剑戟应声出列。一排整齐的甲胄追赶着一群奔逃的布衣,四散入许昌冬夜的小巷。
像一场赶着进行的闹剧,将军和士兵在喧嚣中匆匆登场,又匆匆谢了幕。
喧闹声彻底平静下来后,杨恭谨从藏身之处探出头来,立刻与风雪打个照面,冻得下意识合上干涩的双眼。
就在再次睁开眼时,他看见一街之隔的另一头,一个人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未燃尽的鞭炮引线,是个熟面孔。
与那人在此刻见面,又巧,却又不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杨恭谨闷笑一声:“没想到你竟然也来助一臂之力。”
陆远脸上的表情比之风雪更冷更僵,此刻居然也露出一个零碎的微笑:“你以为被他毁掉前程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们两个的事我偏偏想插一脚,你逃走后,我就成了他报复的对象。”
在杨恭谨的视角里,那个黑暗的故事只到陆远被他费尽心思诱.惑,帮助他逃出生天就戛然而止。之后发生的事,他一概不知,也不想去探究。
陆远说:“我发过誓,如果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许昌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
杨恭谨翘起嘴角:“我也发过誓,如果有生之年再与他相见,一定让他血偿。”
乌云忽将暗月敝去,天昏地暗。
如今两人共同的仇人就躺在路中央,满头满脸的鲜血,气息奄奄,不省人事。
两人手里又都持足以取走一条人命的凶器,只要其中一个人上前一步,很快便能万事了结。
陆远谦让道:“匕首都带来了?不要客气,请吧。”
杨恭谨面不改色:“陆队长不也带了炮仗?还是这个好,皮开肉绽,死无全尸。”
“杨公子,怎么看都是你与他的恩怨更深,我把机会让给你还不好?”
“陆队长哪里的话?是你先动手炸马车的,此刻我也让你先下手为强。”
陆远咬牙:“你对他还余情未了不成?”
杨恭谨眯眼:“你的报仇就这么半调子?”
两人梗在两旁,仇人横陈路中央,谁也不愿再往前一步。
第55章 花好月圆1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杨恭谨最终来到韩劭身旁,缓缓将匕首出鞘。
这张多年萦绕于噩梦中不曾散去的脸,双眼紧闭,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闭上眼睛,就要手起刀落——
“恭谨。”陆远突然出声唤他,“明年开春,我们还要替国出征,对不对?”
杨恭谨手腕发起抖来。
“人贱自有天收,”陆远轻轻说,“我不想杀他了。何必为了他,再赔上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人生?”
哐当。
薄刃落在雪地上。
风雪疏忽停,云开见月明。
映月的刀面,反射出杨恭谨空白的脸。
“王爷!属下护驾来迟!”
两人一齐抬头望去,原来是韩劭的侍卫遇上了何屠户陈明鄄城王遇袭一事,带着士兵去而复返。
侍卫看见杨恭谨,惊讶到说话结结巴巴:“杨、杨公子……您,您……”
杨恭谨忽然觉得人生真是一场荒诞,为仇恨执着这么久,到最后快要成功之时却再难下手。
并不是因为他甘愿饮下当年那些痛苦,而是突然想到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一匕首下去,旧事可了,未来亦成虚妄。
从那个色.欲地狱中逃出来时,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支离破碎的人生能够重新开始。
陆远说的不错,何必为这么个人再赔上好不容易赚回的未来?
他前不久才在全国赛得了探花,高头大马华服游街,处处是掌声与羡艳。有了愿为他出气的伙伴,有了愿把他放在心上的人。
春恨秋悲,庸人自扰。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说悲伤?
韩劭立刻被何屠户和手下搬运到马车上,陆远在全国赛训练阶段跟何屠户混了个脸熟,不欲惹上是非,被简单盘问了几句便放走了。
杨恭谨抬眸,释然一笑,正要说话,那侍卫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这人……刚才追着马车,卑职料想是您的熟人……”
一个人被抬到他眼前,被揍的惨状与韩劭不相上下,只是神志尚还清醒,嗫嚅着道:“恭谨……”
杨恭谨:“……”
衣着华贵,容貌英俊,年纪二十出头,大半夜在街上晃悠。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群人说“两个都打一顿”是什么意思了。
粘稠的鲜血顺着眉骨流入眼角,殷正期难受地眯起眼睛,立刻再次睁开来,不愿让杨恭谨离开视线一刻。
杨恭谨轻叹口气,找到他撕烂的衣袖下,抬不起来的手。
两只冰凉的手轻轻交叠在一起,他低下头,在那颤抖的眼睫上吻了吻,说:“回去吧。”
韩劭毕竟是皇室贵胄,又是何屠户的侄子,迅速被送回别苑传御医救治。殷正期形容恐怖,伤势相比却较轻,何屠户命手下给伤员简单做了处理,专门拨出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宫。
马车上的软垫都拿去给金贵的鄄城王用,殷正期的后脑勺随着行进不断上下敲击在座位上。
杨恭谨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摸摸他额头,摸到一手的冷汗。他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声音也软下来,“蠢材,追着过来干嘛?当活靶子啊?”
殷正期还是那副一条路走到黑的死脑筋表情,此刻看起来却无比的顺眼。
他张了张嘴,牵动了破裂的唇角,小声“嘶”了一下。
杨恭谨知道自己也一定狼狈极了。他素来讨厌示弱于人,不论何时都要捯饬得光鲜亮丽。曾被伤得太深,才逼着自己披上了一层壳。
一绺散发落到眼前,他轻甩一下头,没能把那绺头发撇开。
何必再把自己藏在壳里呢?两个狼狈的人靠在一起,隔绝了寒风大雪,彼此汲取身上的暖意。这样不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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