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到卫楠的话后,周堂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他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到小案上,也不再顾什么礼仪风度了,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开口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连今日他捉拿你的计划,都没有告诉过我。东夷人南下,确实会拖住姜策剑指京城的脚步……这样对我们最有利……”
他突然又抬头,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卫楠:“可我还是不太相信他做得出来这种事!我们周家人怎么可能让东夷人南下?我们宁愿被姜策俘了去死,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辱没祖宗的事!”
“范霄九不是周家人!”
卫楠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周堂唯一的希望给彻底浇灭了。他眼里的光迅速消失了,低头颤声道:“是了,他不是周家人……这么多年来,我几乎都忘了……”
卫楠笑了笑,对周堂道:“但他的确很爱你。为了你,什么脏事烂事都做完了。”
“谁要他爱!他们让我恶心!我和娘亲成什么了?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周堂突然就被卫楠的话刺激了,怒吼起来。他刚刚把对范霄九和周宪关系的恶心劲儿给压下去,又被卫楠的话给提起了,忙捂着嘴蹲到一边吐去了。
卫楠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若你的出生都是一场笑话,那我算什么?”卫楠心中冷笑,他很早就仇恨周宪,恨不得将其抽筋剥皮,哪怕如今得知自己娘亲只是范霄九的替代品,卫楠也没有太大的震惊。他从来没享受过亲情,此生唯一能让他感到心安和全心依赖的,只有谢策。他在谢策身上获取的,不仅是爱情,更多的是一腔无处安放的牵挂。
为了谢策,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压制自己的本性,更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心疼楠哥哥的?
第69章 围困
卫楠猜测东夷人此时南下与范霄九脱不了干系,连周堂也如此分析,那便铁定如此了。
范霄九竟然把兵部尚书李司马的蠢话给听进去了,真的敢引东夷人南下解围,着实出乎卫楠的预料。范霄九虽然与东夷人无仇,但周家与东夷人的仇恨不共戴天,范霄九要在东夷人的铁蹄下护周堂的周全,必定与他们谈了不知多少丧权辱国的条件。
观主陈大夫等人已经疲惫地睡过去了,崇明殿外的打杀声依旧,卫楠抬头看着天边隐隐出现鱼肚白,还在犹豫要不要从周堂身上入手,解决眼前的困境。
周堂知道范霄九和东夷人勾结,还是因为自己后,本就身心俱疲的他在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里像老了十岁。虽然今年才四十来岁,头发却已灰白。
当年周堂母子虐待卫楠,如今皇后已被卫楠设计杀了,周堂也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沦落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到此为止,要报的仇也报了,周堂不欠卫楠什么了。看周堂如今一无所有的凄惨的模样,若还要继续往他身上扎刀子,卫楠心中有些不忍。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崇明殿时,玄衣白菊杀手已经在长阶石门外坚守两个时辰了。有一个杀手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再战。疲累不堪的陈大夫和道童连忙将受他搬回崇明殿进行救治。
剩下的四个杀手也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们仍然死守在石门后,坚决不让御林军踏入石门一步。
玄衣白菊的杀手是从小培养的,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是贵人的杀人工具而已。但卫楠一直把他们当人,不仅给他们取了名字,还给他们最大限度的自由。这些杀手感恩卫楠,决定用自己的性命去回报他的知遇之恩。
卫楠一夜未眠,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极度的忧思和消耗让他疲累不堪,又因伤毒加身,他一直在轻微颤抖。他想了很多其他的方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眼看杀手们快堵不住门了,卫楠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决定还是从周堂身上入手。
他清了清嗓子,把打了半天的腹稿对周堂说了出来:“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都相信。虽然很不愿承认,但我也是周家人,和你一样绝不允许东夷人染指中原。范霄九为了你不顾民族大义,不顾天下万民,你是不是该出去跟他说点什么?”
周堂一脸疲惫,眼下乌青,坐在蒲团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缓缓道:“说什么都晚了。如今东夷人已经破了东北大营,你以为舅……范霄九他有能力阻挡铁骑南下?”
他抬头看着卫楠,眼睛里写满了讥讽:“你让我去劝说他,无非是想自己可以活命。我与你有杀母之仇,凭什么要去给你当说客?你要杀便杀吧,我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没想到一夜之间接连遭受几个打击,周堂竟消极至此,这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周堂吗?卫楠决定刺激他一下,激起他对生死的恐惧,于是冷笑道:“你这么聪明,定是猜到我不会现在杀你。杀了你,范霄九就真的肆无忌惮了。你不怕死,那你怕折磨吗?你不怕我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堂听到卫楠阴冷的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着卫楠,眼睛里讥讽瞬间变成了害怕和戚哀。他一直惧怕卫楠,想起小时候自己对卫楠做的那些事,以及卫楠回宫后的狠辣手段,周堂心里一阵发寒。他怕死,也怕疼,但却倔强地紧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就是不开口求饶。
卫楠自以为心狠手辣,但看到周堂这副可怜的神情,后面更狠的话就生生被自己咽下去了。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算我怕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折磨你了行了吧?”
周堂这才别过头不看他,自顾自摸着自己腿上的伤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来硬的不行,卫楠决定换个方式。他脑中念头稍转,语调软了下来,抱着胳膊坐在小案上,略带讽刺地说道:“为了这点事情就不想活了,你命这么不值钱的吗?我要像你这样,早死八百回了。你死了不要紧,想过你儿子吗?想过太子妃吗?你觉得范霄九有能力在东夷人面前保全你的骨肉吗?别忘了,你儿子也姓周,你愿意他在东夷人的淫威下苟活一世吗?”
提到儿子,周堂右手微微捏紧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起来。卫楠把他的细微表情都看在眼里,语言上继续敲打他:“他范霄九做不到的事,我却能做到。我可以保你儿子活下去,有尊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周堂转头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凭什么敢做这种保证?”
卫楠轻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轻笑道:“你还没明白吗周堂?范霄九是对的,拿住我确实可以逼姜策退兵,因为我跟姜策的关系……不是你能想象的。原本现在姜策应该打进宫来接我了,但却被东夷人入侵给拖住了,因为我让他先去阻击东夷人。你知道的,谢策有八十万大军,只需这一两日便可将东夷人赶出国门。届时,你认为范霄九这点人能挡住谢策剑指京城吗?”
在周堂惊诧的目光中,卫楠缓缓道:“周堂,只要你愿意劝说范霄九退兵。我便保证姜策进城后,你儿子老婆无事,并且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周堂立即反道:“那我为什么不听我舅父的,直接把你拿下呢?等到姜策把东夷人打退,我便用你逼他退兵,这样岂不是更好?而且周楠,外面那几个杀手还能顶多久?”
周堂能有这反应,完全超出了卫楠的预料,当即冷笑道:“果然是舅甥俩,蠢到一块去了!你们以为我除了那五个杀手就没有后手了吗?姜策要拿下京城,你以为没有提前布局吗?他被东夷人拖住不能来救我,先前潜入京城分布在各大关隘的人已被魔医集结起来,早就在攻打范霄九后背了。你觉得范霄九在魔医的攻击下,又能坚持多久?”
周堂仔细盯着卫楠的脸,思考他话里的真假,半晌才问道:“你跟姜策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连魔医也为你所用?”虽然范霄九也说了抓住卫楠可以逼姜策退兵,但听到卫楠也这样自信,周堂倒好奇起来。
在他看来,只有父母家人可以为彼此做到如此。当年周宪将姜家灭族,只剩姜策一个漏网之鱼,两家仇恨不共戴天。就算卫楠与姜策互相勾结,姜策也不至于为了卫楠放弃复仇。
卫楠笑了一下,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与策儿,乃一生挚爱!”
卫楠的话像是一道天雷,崇明殿内众人瞬间石化,除了陈大夫和昏睡不醒的周宪,连自以为熟知内情的观主都惊呆了。
周堂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半天才从这惊人的信息中回过神来,极其不屑地啐了一口,深恶痛觉地道:“你们真恶心!”
卫楠像是没听见一般,根本不在意周堂和众人的反应,背着手慢慢踱步,问道:“宏儿毕竟是我亲侄子,我这个当叔叔的,自不会看着他们母子受苦。劝你舅父退兵,你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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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红日斜斜挂在京城东面天空,卫楠站在窗前看了一眼东北大营方向,入眼苍茫,除了天地间茫茫白雪,什么也看不见。
他还没把周堂说服。周堂得知他与谢策的真实关系后,又受了一番刺激,从道德人伦方面将周宪和卫楠父子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问候了一遍,深以两人为耻,俨然他自己不是周宪的种一般。
卫楠却不以为意。他爱谢策,并以此为傲。世人不懂,是世人愚昧,与他何干。
周堂的骂骂咧咧,卫楠根本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困局给夺去了。他在崇明殿内缓缓踱步,眉头深锁,过度劳累和伤毒缠身导致他脸色看起来无比苍白,虚弱得随时要倒地一般。
前一刻,又有一个杀手被陈大夫和道童连拖带背弄进来。那杀手浑身都是伤口,最致命的是穿胸而过的箭矢,陈大夫在道童的帮助下正手忙脚乱地救治他,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
现在外面只剩三人了,而且都疲累到了极点,长时间的恶战几乎已经耗光了他们的力气,眼看就要脱力倒下。若是他们三人倒下,御林军就长驱直入了。
卫楠看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油盐不进的周堂,在陈大夫的埋怨下厚着脸皮要了两粒行军散仰头咽下。
他左手拾起杀手的长刀,一脚踹开崇明殿大门,对周堂留下一句“护好父皇!”然后头也不回地迎着御林军冲了过去。
他给周堂的心理铺垫已经到位了。周堂是个聪明人,等极度的惊慌失措过后,冷静下来必定知道怎么取舍。
疲惫不堪的三个杀手看到明王出来了,精神大振,一扫之前的疲惫,奋力战斗,瞬间将御林军打退到一丈之外。
玄衣白菊的杀手之所以优秀,不是因为他们武功高强力大无穷,而是因为他们从不怕死,每一次迎敌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丁川、小甲到石柱后休息,喝点水,再把药吃了!盛力随我堵住石门,他们换班,我们也换班来!”卫楠抛了一包赤练丹给丁川,一刀砍翻一个冲上来的御林军军汉,主动接替两个杀手站在石门内迎战御林军。
卫楠一身五爪行龙亲王服已经染血,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左手持刀,浑身散发出可怖的杀气,苍白绝美的容颜加上一双嗜血的眼眸,俨然一尊地狱闯出来的煞神,吓得御林军众人纷纷往后退,却又架不住统领的催促,只得壮着胆子往卫楠那边涌去。
范霄九躲在七八个军汉身后,看到卫楠出来了,精神一振,喊道:“明王殿下果然神勇,化功散都放不倒你,没想到你竟然更精神了,但不知你还能坚持多久?”
卫楠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左手挥着长刀对冲上来的御林军便砍,每一刀都冲着要害,也绝不补刀,这样最节省体力。
明明是右手伤重无法用,但卫楠这只手迎敌、一身煞气的模样却让人更加生畏。临到阵前,谁最怕死谁先死,是卫楠从玄衣白菊杀手身上学到的。
范霄九虽然知道卫楠武功高强,但从没见过他这般临阵杀敌的模样,恍然间从他身上还看到了周宪年轻时沙场铁血的英武模样。
卫楠抬手一刀砍倒了一个御林军军汉,不顾鲜血溅到手上,对范霄九道:“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回头看看你背后,魔医快攻上来了,你能在他的长剑下坚持几招?”
范霄九冷笑道:“所以我才要抓紧时间。”
他说完便退后了,十多名身着白甲的机驽手全副武装地站了出来,淬毒的箭矢泛着寒光对准石门处的卫楠。范霄九拖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卫楠坐不住出来自投罗网。
范霄九一声令下,满天飞羽冲着石门处袭来,卫楠飞身躲到石柱背后大口喘息,若不是他轻功好,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盛力慢了一步,被一支羽箭射中了右腿,当即跪倒在地,痛得捂住伤处,却咬牙没有喊出声。漫天箭雨中,他凄然望着躲在石门后面的卫楠,不甘地喊道:“明王殿下,好好活下去!”
卫楠后来才从其他杀手口中得知,盛力便是当年受了大夫人之名追杀自己的两名杀手之一。盛力发现自己追杀的是护国公的儿子后,擅自做主瞒下卫楠去向,卫楠才得以在养父家安稳度过那么多年。否则就凭卫楠一个少年,怎么甩得掉这些顶级杀手。
周宪的机驽手箭雨连发,盛力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便被漫天羽箭射穿了,睁着眼睛气绝而亡。
杀手们每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杀过许多人,也见惯了同伴的死亡,早已麻木。丁川和小甲看了一眼盛力的尸身,连忙一左一右将卫楠护住,生怕他冲动之下会出去送死。
“放开我,我不会那么冲动。”卫楠挣开两人的手,脸色苍白得让人担心他随时会倒下。他喘息着低声问道:“都还坚持得住吧?把今日药量加倍,一会儿趁机驽手换羽箭的功夫,随我冲出去将范霄九拿下。”
丁川和小甲连连点头,每人又服了一粒赤练丹,握着兵器猫着腰等待着箭雨停息。
范霄九的机驽手可以八支连发,但连发次数越多,装羽箭的时间便越长。范霄九仓促中并没有调来更多的机驽手,而且他急于求成,竟然让机驽手一起上,这样机驽手装羽箭的间隙便没人能接上。
这间隙便是卫楠等待已久的机会。
箭雨刚一停息,御林军还没补上去,卫楠便快如闪电冲了出来,两名杀手紧随其后。卫楠左手持长刀快速砍翻几个机驽手,想将近在咫尺的范霄九擒住。
谁知范霄九看到卫楠冲出来的瞬间便躲到御林军统领背后去了,在军汉的护送下不停往人群中躲去。御林军纷纷不要命地往卫楠身上扑,堵住他不让他靠近范霄九。错失先机,卫楠三人瞬间被如潮水般的御林军给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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