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毕竟是穆宗皇帝封在北地的,守了一百多年,前些年也没了好些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莫要再让人家上战场了,绝嗣了的话,皇家面上也不好看,至少让人家留一条香火。”
“您放心。燕岚的嫡长子孙儿刚见过,叫燕赵歌,文武双全,样貌长得也好看,一表人才。孙儿给他一甲,留他在京中,等明年燕岚也调回来。”
太皇太后微笑着点头,忽地看向一旁的长公主,问道,“绍儿,这个燕赵歌,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
长公主在太皇太后说到燕家的时候就觉得不好。
前世太皇太后是在睡梦里去的,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守夜的宫人们也说不清。长公主生怕再错过,就一日又一日地守着,时不时捡一些话来说,但能说的就那些事情,她又不能说一些枯燥的政事,说来说去就说到了燕赵歌身上。她说的是后世的燕赵歌,挑着能说的说,只是安自己的心,也希望太皇太后能走得放心,却没想到太皇太后会清醒,还清醒了这么久。
但话都说出去了好些日子,又是对着太皇太后说的,收是肯定收不回来了,她只能认下。“是她。长安里就这一个燕赵歌。”
皇帝心觉不好,连眼泪流到鼻子上都忘了擦。
“绍儿也夸,综儿也夸,看来这个燕赵歌真的是才华无双啊……这样我就放心多了,你父皇挑驸马的眼光不好,长平侯家的和高成侯家的都不是好的,老婆子生怕你再被人所误,我虽然是睡着,可我都听见了……综儿既然也说是好的,那看来就是极好的了。”太皇太后又将目光移向皇帝。“我记得,你父皇去之前,给绍儿留了一道旨意?”
先帝驾崩之前,除了遗诏之外还另外留了一道旨意,是给长公主赐婚的,旨意上的印章除了传国玉玺、皇后之玺、太后之玺之外,同时还有先帝私章。皇帝驾崩之后其私章便会作为陪葬品一起下葬,这种圣旨是仿造不得的。赐婚是皇帝家事,即便没有丞相之印也具有效力。这份旨意早已在石渠阁备份过,只是因为旨意上的名字还是空着的,所以石渠阁也仅仅只是记载了有这么一道事关皇家家事的旨意,却不知具体内容。
先帝怕长公主将来有了心悦之人,却因为种种阻力而无法得偿所愿,才留下这道空白的赐婚旨意。因为是先帝遗诏,连当今和太后都违背不得。
如今唯一能拦上一拦的也就只有太皇太后了,可她心疼长公主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阻拦呢?
皇帝连心都在抽搐,只觉得脸上的泪都变得冰凉了,听到太皇太后的话,不由沉重地点点头:“孙儿按了章,还存在未央宫寝宫的床榻下。”
未央宫寝宫的床榻下有一个暗盒,大小恰好放得下一卷卷起来的圣旨。未央宫是世祖皇帝督建的,暗盒也是世祖皇帝设计的,本来是因为代宗皇帝这一代皇子们都十分出众,能文能武,世祖皇帝不知道立谁为太子,便打算秘密立储,方便他随时更改主意。后来代宗皇帝当了太子,这个暗盒就没用了,世祖皇帝便传给了代宗皇帝,代宗皇帝又传给先帝。
太皇太后经历了风风雨雨,皇帝的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但皇帝没有逾越之处,和长公主姐弟之间相处也十分融洽,她也不好点出来,但这种亦姐亦母的眷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让他人得知,肯定会谣言四起,有损天家声望。
“不若就写上这燕赵歌罢。”太皇太后说道。
长公主见事情不可挽回,干脆就将错就错认下了这件事,但赐婚是不行的,她至少要保这一世的燕赵歌一生富贵平安,不能再卷进来了。她摇了摇头,道:“皇祖母,此事燕赵歌不知。”
皇帝大惊失色。
我皇姐是单相思?!这怎么成?!燕赵歌他怎么配让我皇姐单相思?!他怎么敢不心悦我皇姐?!
太皇太后也愣了一下,感叹着道:“燕岚生了个好儿子啊,能令绍儿单相思……真想见见……”
皇帝的大脑飞速运转,在让太皇太后带着她嫡亲孙儿单相思的想法驾鹤西去和让太皇太后了无遗憾之间抉择,瞬息之间,他就做好了决定。
“皇祖母,这燕赵歌还在宫里,孙儿刚刚召见他,还未让他出宫!”皇帝飞快地说完,不容长公主拒绝,立刻对守在门外的内侍吩咐道:“来人,传候在未央宫的燕赵歌过来!准其宫内疾走,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有虫的话,你们记得提醒我,我语文学得不太行。
第23章 召见
太皇太后其实是镇住蜀国公的最后一道保险。
满门忠烈,娘家绝嗣,抚养了先帝,又抚养了今上。近支宗室里辈分最高的就是蜀国公了,连蜀国公都等太皇太后驾崩了之后才敢动作,就足以说明其在朝野间的地位地位。
若是太皇太后能再活一些年,后来的事情也不至于变得那么遭。
可惜啊。
燕赵歌捧着杯子抿了口茶,长长地叹了口气。
兴平四年,皇帝刚刚驾崩,连事先准备好的遗诏都没颁布,蜀国公便行了兵变。先有披甲持兵守卫宫中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杀其长官,控制住了未央宫。就在皇帝的病榻前,尸骨未寒余温尚在,蜀国公却称太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不足以承担国家社稷,宗室不能奉诏。锦衣卫副指挥使立于殿内,一手持刀,一手拎着自己长官血淋淋的脑袋,在场数位重臣脱帽奉诏,左相阻拦被当场杀害,太后阻拦不得被幽禁。
当夜,蜀国公血洗了长安内外的握有兵权的勋贵,凡是不愿下跪者皆以谋反处死,其中就包括了京营八校的校尉和广南侯府。
蜀国公以暗害皇帝的罪名将皇后娘家满门抄斩,又夺了太后娘家赵国侯府的爵,后谎称皇二子和皇三子身体有恙病夭折,却是毒死了两个皇子,只有宫变当夜被宫人内侍拼死抱出来的太子逃过一劫。
等到蜀国公登基后传旨天下,蜀国公的诸位兄弟于蜀地响应,带兵北上;济南王余子司鉴宏杀济南相,收拢鲁地兵马,拒不奉诏,诸多宗室口头响应;征西将军于凉州按兵不动,既不奉诏也不起兵;广南侯听闻自己满门被斩,吐血昏厥,一夜白头,一直坚持到长公主一行到了北地,交了虎符才含恨而终。
燕赵歌一直觉得燕岚的死是广南侯下的手,就是为了握住北地的兵权,为了她的外孙将来能够登上皇位,她寻死之前都这么觉得。复仇无门的苦闷,一家人的死,国破家亡的痛苦,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甚至做梦都梦得见燕岚和燕宁越,或许还有杳无音讯的燕宁盛。父亲死去后那腐烂了的身躯,继母服毒七窍流血身亡时那可怖的脸,燕宁越在热锅里挣扎着逐渐融化的惨象,燕宁盛宛如一团烟雾一样消散在了人群中,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空洞的梦境中,像是日日夜夜在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复仇?为什么不给我们报仇?
可等她被万箭穿心那一刻,她忽然就放下这股仇恨了,是不是又能怎么样呢?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了,而广南侯比她还要惨得多,她死了之后燕家至少还有一个燕宁康活着,广南侯府却连个女儿也不剩了。
燕赵歌已经不恨了,再恨又能怎么样呢?死去的人回不来,活着的人却饱受折磨。她不曾和任何人吐露这一切,包括长公主。长公主是可以理解她的,若是说了,在她的安慰下兴许也能缓解痛苦。可那只是治标不治本,给长公主再增添一份悲伤罢了。以长公主的性子,一定会把这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当成是皇家的过错。
燕赵歌不愿意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哪怕仅有的愉悦都是假象,都是伪装。她宁愿自欺欺人。
只是后来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她活了近三十年,等到心有死志,却什么也不曾留住。燕国的叔伯兄弟,生母,舅舅,燕歌,祖父,父亲,继母,之后是两个弟弟。到头来,她只剩下燕宁康和长公主了。可她是长兄,她得成为弟弟依靠,怎么能反过来依靠弟弟,长公主是她的君主,成亲是假,效忠是真,她从来都不能回应燕赵歌。
是真的绝望了,才会应下蜀国公的要求。
【燕赵歌,倘若你敢单骑冲阵,我便开了这长安城门。】
燕赵歌接到信件时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之后她捆了长公主,交代了后事,从容赴死。她去时,小皇帝尊她为亚父,三跪九叩拜别她,燕地军民含泪相送,哭声震天。
这便是一报还一报,蜀国公害她国破家亡,她便杀了蜀国公的兄弟儿子,这下蜀国公又来要她的命了,等长安被收复,长公主自会为她报仇,蜀国公一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不准,还是她赚了。
燕赵歌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在心里笑骂了一声自己。唤来守着的内侍,换了一杯热茶。
总归还是有时间的,重活一世的机遇千百年来绝无仅有,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万万不肯放弃的。
蜀国公如今在京,就有了更多的下手机会,太皇太后即将去了,虽说诸王在京,却也未必能成为他投鼠忌器的理由。
蜀国公到底许了什么出去不得而知,但从后来诸位重臣脱帽摘翎、下跪相迎的举动来看,一定是很优厚的条件了,不外乎裂土封爵,赋税优免,连京营八校里的胡骑越骑两营的校尉都投其阵营,甘愿为蜀国公府下走狗。可惜京营八校的兵马不愿遂乱臣贼子的意,京营八校里代代都是良家子,父传子,子又传孙,世代累受皇恩,虽然长官叛变,但随其叛变的兵马却寥寥无几,皆是拼了性命地护送长公主和太子去了北地。有当夜在城外值守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回家拜别父母,就踏上了不归路。
京营八校兵马近万,八成死在了路上。
杀出了长安城,健壮者一路向北,瘦弱者、负伤者、患病者甘愿断后。那去往北地的路上,尽是大晋忠义男儿的尸骸。
如今长公主将胡骑越骑调去了北地,蜀国公想来是没有机会拉拢他们了。剩下六营里,虎贲直属长公主,长水校尉为皇后娘家兄长,射声校尉、步兵校尉出身于上林苑的孤儿营,中垒校尉多年空缺,只剩一个屯骑营,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唯一的问题是锦衣卫,宫变那日最关键的就是锦衣卫,若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死了,副指挥使投靠蜀国公,控制住了未央宫,在场的朝臣兴许也不会那么快变节。但锦衣卫副指挥使投奔蜀国公的理由也不甚明了,因为蜀国公登基的第二月,就抄了副指挥使的家,全府算上仆从三百余人被送上了法场,连幼儿都没能幸免于难。
燕赵歌吹了吹热气,忍不住眯起眼睛,她醒来之后有些畏寒,都五月了还在喝热茶。
殿外脚步声匆匆而来,如一个时辰前那样,披甲宫卫闯入殿中,道:“蓟侯世子,陛下召你去寿宁宫。”
召我去寿宁宫?召我去寿宁宫做什么?和燕家沾亲带故的是太后,可不是太皇太后啊,一点瓜葛也没有。
燕赵歌想不明白,但宫卫哪容得她继续想下去,甚至为她牵来了一匹马。
燕赵歌甚至有一种这不是太皇太后驾崩,而是皇帝驾崩的错觉。
一路疾行,马蹄子敲打在石板上,声音脆响,前头有锦衣卫和宫卫给她开路,也不用担心走错了地方,去到不该去的宫殿里。
燕赵歌没见过太皇太后,也不认识叶家的人,但对于先帝御赐的忠烈之府,她是十分敬佩的。左右太皇太后要去了,见见也没什么,能送太皇太后一程,也是她的福分。
寿宁宫内殿里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在场的人不多,皇帝和长公主她认得,苍老一些的是太后,身边跟着抱着孩子的嬷嬷的贵妇人想必就是皇后了。
“臣赵歌……”
皇帝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皇祖母要见你,省了哪些礼节,快些过来。”
这个语气可真是无礼之极。燕赵歌被噎了一下,只得拱拱手,算是行礼了,走上前去,皇帝让了些许位置,方便她跪在榻上。
“皇祖母,燕赵歌到了。”
太皇太后似乎是小憩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目光落到燕赵歌身上,问道:“你就是蓟侯的长子吗?”
“恭问太皇太后圣安,蓟侯是臣父。”燕赵歌回道。
“你父亲身子还好不好啊?”
“回太皇太后,臣父身体尚可。”
“唉……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浪子回头苦得很啊,若是无灾无难的,纨绔一生倒也好啊,让你父亲莫要勉强自己,身子要紧……你也莫要争强好胜,过了殿试,就安安心心在京里做官……老婆子多几句嘴,你带回去给你父亲听,不要怪老婆子多事……”
听着太皇太后关怀的语气,燕赵歌的鼻子莫名地也酸了。这种祖父母对着孙儿的关怀,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感受过了,自老蓟侯逝去,再没有哪家老人用这么和蔼的语气和她说话,关心她了。
“谢太皇太后关怀,臣一定带给臣父。”
长公主看着几乎要落泪的燕赵歌,幽幽一叹,不知自己心里是些什么滋味。
这是燕赵歌,却又不是她认得的那个燕赵歌。
可重活一世这种事又不足外人道也,是又不是,熟悉却又陌生,实在是揪心得很。
令人心烦。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你们猜对啦~~但是没奖励。
第24章 两情
太皇太后握着燕赵歌的手, 相谈甚欢, 从年幼读书习武到近期送庶弟入太学,给幼弟启蒙。蓟侯燕家的门风本就正直,燕赵歌自己又懂礼守规矩, 没有作奸犯科的记录,饱读诗书, 能说会道,武艺也不差, 拉弓上马都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长得好,浪子可以回头, 长得差的人却没法换张脸皮。太皇太后越看燕赵歌越觉得欢喜,问着问着就问到是否娶妻纳妾上去了。
“回太皇太后,微臣还未娶妻,臣父之家训里有规定,娶妻之前不得纳妾、不得收房。”
收房便是收了打小伺候自己的贴身丫鬟, 也有长辈赐下来的丫鬟,唤作通房, 连侍妾都算不上。
这个可真是太好了。太皇太后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长安的这些个勋贵面上冠冕堂皇的,内地里一个比一个龌龊, 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房里塞,不提长平侯家的,就说高成侯家那个, 说是没有纳妾,对绍儿情真意切,综儿仔细一打听,嚯,七八个通房,还死了好些个,这怎么能成,这是要造孽的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综儿打着她的名号暗算了高成侯嫡孙。
“快起快起,别跪着了,你年幼时也病了许多次,综儿说你表字咏月,老婆子就叫你一声咏月,快坐下。”
皇帝坐在一旁板着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怒火滔天。前几天才堆积起来的对燕赵歌的好感,被太皇太后悄无声息间就败坏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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