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罪,臣曾经肖想皇帝之位。”蜀国公坦诚得无比痛快,让皇帝更加疑心。
蜀国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样就认罪了?仅仅因为拆解了蜀王诸子之间的关系?再加上北地大捷?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阴谋?
似是看出皇帝眼中的疑虑与戒备,蜀国公长长叹了口气,这一声长叹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陛下,臣今年五十又八了,几近古稀,已经时日无多了。”
皇帝忽然间意识到,蜀国公已经年近古稀了,就算登基称帝,又能当几年的皇帝?看蜀国公一举一动也不像是个身体好的,毕竟年轻时是上过战场的,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很长寿的了,普通人家能没病没灾得活到五十多岁都很稀奇。
那么,是真的放弃了?
蜀国公肖想皇帝之位他不奇怪,宗室里肖想皇帝之位的多了去了,先帝连着死了三个儿子,连朝廷里都人心浮动,宗室里有想法有什么稀奇的,倒不如说宗室肖想才是正常的,毕竟皇帝无子的情况下,宗室多多少少有些希望,若是朝臣有想法,那就是打算谋反了。
“罪臣当不得陛下信任,却也请陛下听臣肺腑之言。”蜀国公道。
皇帝犹疑了起来,他没有经历过诸子夺嫡的惊险,于人心算计上也不算精通,更何况之前又饮了酒,让他去应付老谋深算的蜀国公,不如直接请长公主来。
“陛下,有些话臣只能对着您讲,长公主再为陛下辅政,也只能是长公主。”蜀国公似乎是话里有话。
皇帝点了点头,暗搓搓蹭了蹭袖子上的一点暗色,刚才宫宴时油渍蹭到袖子上了,他现在才看见。
“臣幼年时,为臣父长子,世祖皇帝曾有立皇太弟的打算,也有许多人与尚且年幼的臣言,谓臣之太孙,臣年幼,不知人心之险恶,又不懂位分尊卑,竟以为事实果真如此,等代宗皇帝登基,臣才明白过来,是让人诓骗了。虽说是明白,心里却还是报了些许不该有的想法,这毕竟是想法,不仅仅是臣,臣之嫡弟,秦王叔之子,兴许都有过想法,或许也没有,是臣妄加推测。”
蜀国公说得诚恳,也没有避讳一些不该说的话,听在皇帝耳朵里着实是肺腑之言,也就没有打断他,但到底是喝了些酒,精力着实是有些不够用,往往他还在想前一句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蜀国公就已经说完下一句话了。
“等到先帝,先帝接连失了三位皇子,献太子自幼聪明伶俐,孝顺懂礼,文武皆喜,年六岁便上朝听政,且能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见来,朝臣也多有夸赞,国有此储君,臣也很欢喜,只是到底上天要夺人所爱,叫国家失了如此储君。”
皇帝眯着眼睛,不是说肺腑之言么?怎么夸上献太子了?要夸对着太后和皇姐去夸啊,对着朕夸什么,朕又没见过献太子。
“臣不轨之心,便是由此而起。不同于庶出的秦王叔,臣父与世祖皇帝一母同胞,乃是嫡嫡亲的兄弟,倘若先帝无子,便当从臣父一系子孙中挑选嗣子,臣以为,臣之嫡孙,该当此任,虽有自卖自夸的嫌疑。然,先帝却从偏远宗室选了一嗣子,便是陛下。说一句大逆不道的,历经十一朝,鲁王果真是宗室血统吗?所以臣有了不轨之心。”
皇帝沉思着。
老东西你孙子再出色也没有朕出色,不然先帝怎么挑了朕?
“敢问陛下,可否相信,人能重活一世?”
皇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他素来喝酒之后舌头容易打结,说话像个结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五谷都能轮回,人有什么不行的?他想。
“臣以为,长公主该是重活一世之人。”
皇帝的身子猛地镇了一下。他盯着蜀国公那张苍老的脸,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不是幻觉。
“敢问陛下,揭露臣之罪行的,是否为长公主所为?”
皇帝点点头。
“可,微臣所作所为,皆是出自臣之手,不曾假手以旁人。哪怕是臣做不得的事,请了善于搬运的脚夫,最后也一齐埋在地里去了。臣连臣之子都未曾告诉,长公主如何得知?那边只有一种可能,长公主乃是从后世而来之人,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长公主皆知晓。”
皇帝想了想,故意拖着长音掩饰自己醉酒结巴的事实,道:“蜀国公——如何知晓?”
蜀国公只当因为他在诋毁长公主,皇帝不想和他废话,所以问得简短,便道:“因为臣也是自后世而来。”
皇帝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他尽力捂住嘴才没让蜀国公听见,幸好离得不近,看在蜀国公眼里却成了皇帝已经无法忍耐住自己的怒火了。
“陛下驾崩于兴平四年,疑似染病,锦衣卫副指挥使叛变,杀锦衣卫指挥使,杀左相,最后控制了长安。”
皇帝沉默了许久,道:“朕死之后……是何人?”
“是微臣。”蜀国公当机立断跪下,道:“皇二子皇三子皆被毒杀,太子年幼尚在襁褓,臣不得不如此。臣继位之后,未曾改动分毫,连年号都没有变更。臣原本打算等臣死之后,以太子为嗣君,只是太子被燕赵歌略到北地去了。”
皇帝一怔,怎么还有燕赵歌的事儿?
“燕赵歌在北地十年,掳走了太子,又掌控燕地,长公主不得不封其燕王,还委身下嫁,其权势之盛,哪怕燕赵歌被臣杀死,其庶弟仍旧能继承燕王之位。”蜀国公道:“陛下,臣老矣,燕赵歌尚且年轻,不得不防。”
“那你为何……嫁女给燕赵歌?”
“前朝之曹孟德曹公,曾被评价曰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可见人在不同的环境中是会产生不同的想法的,臣想,若臣能将燕赵歌拉拢住,使他没有掳走太子的机会,如此留在京里,北地便没有机会乱起来,北地不乱,大晋便不会乱。以燕赵歌之才能,若在盛世,定然是下一个镇北将军,臣有信心,其能得万户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来人了,白天没有找到时间码字。
看这一章的要点以及防杠精:言不可尽信。
第49章 处置
“朕承认, 燕赵歌有大才。”说话间, 皇帝已经酒醒了大半,蜀国公如此言论,他也不可能再让自己醉下去。“若按你所说, 朕皇姐委身于燕赵歌,那又如何会亲口和朕承认, 说愿意朕点燕赵歌为驸马?”
蜀国公道:“陛下,有一词叫日久深情, 以燕赵歌之才华, 长公主倾心于其并不是异常之事。更何况,连在长安的臣都看得到燕赵歌之才华, 长公主又怎会看不到?以臣之愚见,情谊想来是有的,却也并非没有怨恨。以长公主之心胸,为了大晋愿意以燕赵歌为驸马,并不难以理解。”
怨恨吗……
皇帝想到了被他截住的字条, 字字都是国事。果真只是为了大晋吗?所以连情爱之事半点都不提及?
不,不对, 皇姐一向守礼,亲事未定,皇姐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而且他和皇姐说, 认可燕赵歌时,皇姐脸上的高兴也不是假的。
如果蜀国公所言后世之事属实,那皇姐就不是委身, 而是心甘情愿地下嫁。
“以你之见,燕赵歌娶朕皇姐,只是为了权力?”
蜀国公斟酌着语言,道:“臣妄自猜测,或许有三分情谊在内。”
“燕赵歌可纳妾?”
“不曾。”
“可有庶子?”
“无论嫡庶,不曾有子。”
皇帝阴沉的脸色稍缓,看来燕赵歌所说只心悦皇姐一人是真的,不然以蜀国公所说燕赵歌在北地的权势,皇姐又是下嫁,没道理会不纳妾。
蜀国公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翻江倒海。他没想到长公主在皇帝心里这么值得信任,连后世长安动荡皇子皆亡太子被掳这种大事都不值得皇帝深问,而是先关心长公主的婚事。不过无子这种事,连同房都未曾,哪儿来的子。
果然长公主能独揽大权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之前说杀了燕赵歌,他如何死的?”
蜀国公道:“臣诱骗燕赵歌单骑入城,后乱箭射杀之。之后开门迎长公主。”
“那之后又如何了?”
“之后臣不知,臣死于太子还朝之日,长公主以为臣是乱臣贼子,斩了臣之首。”
“北地兵马皆在燕赵歌之手?”
“并不,除燕赵歌之外,还有济南王之子平山君,后封了鲁王。”
皇帝沉默不语。
蜀国公的话真假参半,他要和皇姐去证实,但想来后世之事应当是真的,年初皇姐的确有许多行为很突兀,无论是诏诸王入京,还是在蜀地安插锦衣卫,让征西将军子进京赶考也很奇怪,赵国侯第二子也去了北地,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诏诸王入京是后来诸王有变,安插锦衣卫是因为蜀地是动乱之源头,征西将军子进京想来是想以其为质子,赵国侯第二子去北地的话……北地有变?匈奴破关了吗?
他信不过蜀国公,这些都不能直接问,不然先入为主的话,就难办了。
“你说燕赵歌为燕王,那镇北将军去了何处?”
“镇北将军于今年伤势了,燕赵歌以世子之身承爵。”
皇帝恍然,怪不得皇姐要调镇北将军入京,还派了京营八校去北地,镇北将军若是死了,北地就不好办了,朝里还有不少空缺呢,可不能死了。
他又细细问了几个主要的朝臣与一些公侯家族的情况。待听到征西将军府听诏不听宣时脸色控制不住地沉了下来。
镇北将军伤势,临原郡主服毒,燕宁盛不知所踪,燕宁越成了两脚羊,最后燕赵歌又死了。
皇帝清楚得很,乱世里的不知所踪就和死了一样,这样算下来的话,燕家几近绝嗣,以燕赵歌之权势,长公主下嫁是必然的。不然朝臣和军民都不会安心。
蜀国公在宫里待到了天边渐明才出宫,他年岁大了,宫宴就很费精力,在宫里又要正坐又要下跪,身上的旧伤都在隐隐作痛。
只是,这却是值得的。
北地大捷,匈奴被打断了脊梁,无论谁上位都不会安稳下来,他留在北地的后手已经毫无用处,长公主重生得比他早得多,等他回来,蜀地兵马已经被拆解,也安插好了锦衣卫,就算他统领的兵马仍旧忠心,也已经没有希望了。
皇帝不会容他,他早晚要死。可前世的事情毕竟死无对证,只要皇帝对长公主起了疑心,就不愁之后的事情了。自古天家无亲,他不信皇帝会那样信任长公主,现在信任,也不代表能信任一辈子。就算皇帝信任,可长公主的儿子会姓司,燕家有兵,长公主又有权,等太子长大,太子也能如皇帝一般信任么?皇帝难道不会担心长公主为了自己的儿子篡权么?
长公主,就算我司裕详死了,你也得不到好,我在地下等你,等你和皇帝反目成仇那一天,有了这一把火,想来不会太远。
每逢朝臣入宫面圣,必定会有史官于暗处记录对奏内容,不过有些没节操的皇帝事后会修改对自己不利的言乱。皇帝一夜没睡,头痛得很,却睡不着。他看着那记录,只感觉头痛欲裂。
他叫来人,将记录用蜜蜡封好,送到晋阳殿去。这种大事不能透露出去分毫,至于那记录的史官和当夜值守的内侍,史官可以暴病了,内侍拖到永巷中打死即可,落到史书上,不过是一句触怒皇帝罢了。
长公主倒是不奇怪蜀国公也如她们一般,只有一个人那是上天垂怜,若有两个说不定是老天爷自有谋划,她和燕赵歌互相确认身份之后,便明白重活一世的未必只有她们两个,只是没想到是蜀国公。
蜀国公过分地安静也让长公主有过疑心,但随着进一步地肢解蜀地兵马,蜀国公仍然没有动作,就算疑心也没有那么担忧了,左右没有兵权就翻不起浪花来,只是蜀国公没有垂死挣扎这一点让人诧异不已。
看了记录之后,长公主禁不住摇了摇头,怪不得,原来蜀国公在这里等着她呢,这个坑挖得可够深,她若是不小心谨慎,没准还真的会摔进去。
假如是原来的她,可能还会芥蒂于自己明明有才华却因为不是男儿身而不能执政这一点,与皇帝争夺权利。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了,她品尝过万万人之上的滋味,虚荣过后只剩下空虚与孤苦,她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事情平定,皇帝如果还需要她执政,她就继续给皇帝当靶子,逼不得已需要成亲的时候,就挑一个纨绔子弟入赘,圆房是不会的,最后被意外便是了。如果不需要,兴许是出宫开府邸,赋闲到死。
可燕赵歌和她一起来了,没有让她等得太久,未来自然也要变一变。
既然能相守一生,又何必孤独终老?
只是,蜀国公这些话,皇帝信了多少呢?
长公主猜不到,但她又不能去问,因为问了皇帝也只会说他一个字都不信,可事实真的如此吗?真的,一点点都不信吗?
真的吗?
长公主陷入了疑虑中,她举棋不定,不得已给燕赵歌去了一封信。
平心而论她是不愿意燕赵歌知道之后的事情的,燕赵歌将一切都托付给了她,以身赴死,她却什么也没守住,甚至还自暴自弃了,十年征战才夺回来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又失去了。
燕赵歌像是根本不在意一般,只回了八个字——莫思莫想,莫猜莫问。
长公主忽然恍觉,这就是蜀国公的计策,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就迟到会生根发芽。
最好的结局方法,就是不去想,所以皇帝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她,显然也是不想提到这个。
蜀国公面圣第三日,有言官弹劾蜀国公大逆不道,意图谋反,未央宫下旨,圈禁蜀国公府,查明原委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六日,于长安蜀国公府中查出重甲五十副,轻甲近百,刀剑弓盾数百,另有大黄弩两架。
皇帝震怒,下诏将蜀国公及其诸子并年过十五的诸孙下入诏狱,下旨令锦衣卫彻查。
以蜀国公之爵位,有权在家中收藏甲胄刀剑,但也仅限于几副,而不是如此庞大的数量,简直可以组装起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强弓重甲,甚至还有严禁流露出去的大黄弩。
蜀国公府就在皇城脚下,宫里只要一想到有这么一支兵马藏在这么近的地方,随时可能突入宫中,就不寒而栗。
第十五日,蜀地锦衣卫上报蜀国公谋反之实证,其中包括私自开采矿山、蓄养战马数千、蜀地蜀国公府内家丁皆是百战精兵……最后附了蜀地数位郡守、郡尉并将军校尉的证词与官印,证明锦衣卫所上报的内容皆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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