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西凉侯已经尾大不掉了,解决此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得找个时间与咏月商议一下才是,探探长公主的口风。
燕岚正想着,听见有人扣门。
“父亲。”
是燕赵歌的声音。
燕岚起身给燕赵歌开门,看她进来又关好门,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也留宿宫中了。”
“儿子在长公主那儿领了河东赈灾的差事,明日早朝后,最迟后日一早就得出发。”
燕岚面上露出几分诧异。
燕赵歌又道:“赵家表兄随我一同前去,若有不测也好镇压河东郡兵。”
“你任着锦衣卫指挥使,不好插手地方,这么做事周全得很。”燕岚点头道:“让允说去的确是个好人选。”
赵国侯世子名允说,年轻的时候蒙荫做了郎官,又在京营八校打熬了一些年,如今孙子都有了,只任着中郎将的官职在家赋闲,虽然没机会上战场,但见识是有的。赵国侯世子性子很沉稳,不会因为意见不合就和燕赵歌对着来,冲着二人之间的关系对方也不会让燕赵歌下不来台。
这个人选正合适。
燕岚又沉吟了一下,道:“长公主虽给你派了羽林卫,但我还是不太放心,除了季钧季铮府里亲兵挑二十个腿脚便利的随你去河东,若是有个万一也有可靠的人回来传信。”
燕赵歌自然应下。
燕岚回过头来又说了他刚才的想法和粮饷方面的一些隐忧,道:“你这次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探一探根仓和湿仓的虚实,若是无忧便等这次结束之后再商议改一改这粮饷之策,若是有问题你也莫要声张,河东地主豪强数不胜数,又有不少世祖皇帝封下的公侯之家,不可轻举妄动。明日早朝后我去寻长公主,提一提这粮饷的事。”
燕赵歌也一一应下。
她两世为人却没去过河东,也不是很清楚河东状况,纸上写得终归是虚的,真正如何还要到时候再看。至于父亲说的不可轻举妄动,她没打算随意处置,但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如今大晋兵强马壮,就算暗处有些许小人,也不足为虑。京营八校里拉到北地打仗的可只有三部,剩下五部眼红得很,就等着一场大战让自己加官进爵呢。
至于河东官场可能会有的反弹,以贵治贵。
翌日一早,长公主宣布了前往河东的一行朝臣,工部尚书去治水,长公主驸马领着羽林卫去赈灾,太医府几位御医带着一帮学徒随行。
长公主特意强调了长公主驸马这个身份,示意朝臣燕赵歌这次是以外戚之身前往赈灾。
朝臣之间眉来眼去,传递着消息。
早朝之后,燕赵歌先去寻了羽林中郎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羽林中郎将大吃一惊,道:“你要挑世家勋贵子弟前往?”
不怪他吃惊,但凡有出身的世家子弟都傲气得很,能自愿进羽林卫里的也都是想着做一番大事的,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操练的时候打得人家鬼哭狼嚎的也是常有的事。他平日里有时候都镇不住这一帮出身不凡的,更愿意带那些孤儿营出身或是父兄战死沙场蒙荫进来的应差,听话还有本事的人谁不喜欢?
是不是因为燕候自己平日里脾气不错,所以觉得别的勋贵子弟也好说话?
羽林中郎将委婉地道:“这一帮着实飞扬跋扈得厉害,燕候不如……”
燕赵歌笑道:“要的就是他们飞扬跋扈,若是一个个胆小怕事,我还不要了。”
羽林中郎将傻眼了。但长公主已经嘱咐过,随行羽林卫由燕候自己挑选,他也不能违抗长公主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至于之后如何,燕候就自求多福吧。
羽林卫人数至多不过三千人,除掉还不能征战的羽林孤儿,有一千骑士可供燕赵歌挑选。
一千羽林骑士们刚练过早操,一身衣服像是在泥水里打过滚一般,饿得饥肠辘辘,连眼睛里都泛着绿光,恨不得能吃人,却还要在自己直属长官的催促之下站到空地上。大家都憋着一股气,想看看到底是谁来了。
哪怕是长公主亲临,也不能让他们不吃饭。
燕赵歌站在高台之上,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扩音设备,先对着羽林骑士们笑了笑,然后道:“诸位!我乃故燕王嫡长孙,前镇北将军、如今的兵部尚书之嫡长子,先帝特封燕候,侍中领锦衣卫指挥使,燕赵歌!”
众多骑士心中一凛。于将门子弟而言,过去的燕国宗室,如今的长安燕家,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大山。从穆宗皇帝至今,一百余年,接近两个甲子的时光,奉命镇守北地,御敌于关外,未曾有失,燕国破灭之后仅剩祖孙三人,送走了年迈的父亲,又上了战场。
哪怕自己饿着肚子,哪怕冲着燕家这两个字,他们都要听听,这个人要说些什么。
“第一,蒙长公主看重,点我为河东赈灾使臣,带三百羽林骑前去河东赈灾!”
“第二,河东世家豪族倾轧,盘根错节,虽有灾情,但河东不容有失!”
“第三,你们羽林,二十年没有上过战场!如果说京营八校是废物,你们羽林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羽林骑士的脸蹦得紧紧的,连羽林中郎将都觉得面上无光。
因为燕赵歌说的是事实。
羽林卫和京营八校二十年没上过战场,怠慢操练,镇守雁门关的句注军更是嘲笑前两者为废物。可如今废物之一的京营八校已经上了北地战场,他们借着北地大捷为自己正名。
羽林卫却没有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我才发现前面燕候亲舅舅的名字和她表哥一个字辈了……你们也不提醒我一下(怨念)
我查了一下史书,发现两汉的读书人和后面的是真的不一样啊,要不是后来儒家歪了,唉。
六点之前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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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长修
“你们羽林是废物中的废物, 我燕赵歌同样也是废物中的废物, 因为大晋有一支兵马,比你们羽林更废物!他叫锦衣卫!而我燕赵歌,是锦衣卫指挥使!”燕赵歌说完自己先笑了, 她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羽林中郎将,继续道:“于是我向长公主请求, 带羽林卫前去河东。”
“锦衣卫已经废了!锦衣卫废了二十年!我指望不上河东锦衣卫!我选了你们!我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长公主失望, 不要让你们的父母兄长、不要让祖宗失望!身上有爵位者, 更要对得起你们祖上传来下的爵位!”燕赵歌喝道。
这是赤裸裸的激将法,是明谋, 可没有一个人能冷静下来,谁敢让长公主叹息着说是我看错了你?谁敢让父母兄长蒙羞?谁敢让祖宗牌位蒙羞?
没有人。
一个个士兵怒目圆睁,狼一般的眼神瞪着燕赵歌,恨不得吃了羞辱他们的这个人。
气势有了。
燕赵歌心下大定,高举长公主给的羽林虎符, 道:“此乃长公主所赐羽林虎符,羽林卫听令!”
“末将皆在!”空地上的羽林骑几乎整齐划一地跪了下去, 连羽林中郎将也单膝跪下。
“父兄乃世爵者上前一步!”
“有爵位在身者上前一步!”
“宗室外戚出身者上前一步!”
燕赵歌道一句,就有一批人起身上前,她数着大概的数目, 差不多有三百人,才继续道:“从前朝始,河东便是世家倾轧之地, 豪族频出,世祖皇帝封开国功臣二十三家于河东,一公三侯六伯五男八子,皆是世爵。河东如今河东有难,世族豪门不肯放粮,粮价飞涨,百姓何苦?!”
“古来皆传士人有天命在身,于是大晋士人辅佐高祖皇帝定鼎天下,辅佐世祖皇帝北伐异族,还都长安,西征戎人,南灭蛮族。”
“你们自以为有天命吗?”
“你们甘愿为河东之流吗?”
“你们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而钟鸣鼎食之家载歌载舞,酒肉不断吗?”
“我大晋士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们要做那趴在百姓上吸血的虫子吗?你们要做蛀食大晋根基的硕鼠吗?你们,要这天下有朝一日如前朝末年的乱世,如穆宗皇帝南狩后的悲凉,如江南以北尽失后的累累惨状吗?!”
“我等不愿!”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之后高喊声此起彼伏,最终汇聚成一个整齐划一地声音:“我等不愿!”
“既然不愿,随我赴河东赈灾,肃清宵小!”
“随燕候赈灾,肃清宵小!”
“随燕候赈灾,肃清宵小!”
被热血冲昏头脑的骑士还在高深呼喊,有聪明些的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燕赵歌要利用他们做些什么。
燕赵歌露出一丝微笑,她先前看了羽林骑中的出身于籍贯,其中不乏出身世爵公侯之家的,尽管只是庶出的子嗣,但这也是一股力量。为了家族传承稳定,越是豪族,就越是不会轻易动摇世子之位,这些庶子反而更得他们嫡出兄长的看重。
只要驱使得当,肃清河东却是足够了。
无论河东情况到底如何,河东二十三家勋贵通通都要死,不然她怎么捏住河东粮食,为将来除掉西凉侯做准备。勋贵里有一个算一个,但凡世家大族就没有屁股干净的,燕赵歌都不能保证十几二十年之后燕家会不会也如这些硕鼠一般,拼了命的蓄奴吞田。
她最多只能在那个时候,保下较为干净的一支,不至于香火断绝罢了。
前世的一切都为了司鉴宏做了嫁衣,这一世,她要长公主受万万人敬仰,芳名流传百世。
她要哪怕小皇帝掌权,都动不得长公主。
待羽林卫用了早饭,全副武装之后,燕赵歌在未央宫从长公主手中接过作为印信的符节,率着队伍踏出了长安城门
从长安去河东要沿着渭河南下,路途上有不少好风景,穿过渭南平原就到了秦岭脚下的华阴县,华阴县与潼关对应,再往前数百里就是函谷关,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函谷关并非秦关,而是前朝武帝时重建的新安关。函谷关把持着入关咽喉,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大河,从战国时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长安去河东有两条路,一是走函谷关,过弘农,渡汾河,另一则是从华阴县北绕道至大河渡口,但如今河东周边水患严重,渡河显然不够妥当不够。过弘农虽然也要渡河,但汾河可要平缓多了。
一路急行再渡河,夜班时分正好踏入大河边上的县。
这已经是到了河东境内了。
燕赵歌下令在此休整。连续几百里奔波,再精通骑术的人也受不了,赵国侯世子已经有四十岁了,路途又颠簸,他脸色苍白到几乎要吐出来,随行的季夏早在华阴县就掉了队,燕赵歌让季钧带着四个亲兵护着她慢慢赶上来。
驿站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就着热水凑合着吃了干粮,各自安排房间睡了。
最好的房间让赵国侯世子住了,燕赵歌随便找了个有床的房间睡下,季峥拖着铺盖在门口守着,她抹了把脸,季夏不在她连衣服都不敢脱,将脏了的外袍脱下来简单搓了搓就晾起来,干不干净就那么回事儿,左右是军里的衣服。
“咏月。”
门外是赵国侯世子的声音。
燕赵歌一愣,对着季峥点点头,季峥动作飞快地卷起铺盖摆到一边,然后打开了门。
“表哥。”
赵国侯世子表情有些沉重,道:“河东的状况怕是不好。”
季钧关上门退了出去,房里只留下燕赵歌和赵国侯世子。
“我刚刚出门去转了一圈,田里都被水淹了,河东水患可能比长安想象得更严重。”
燕赵歌心里一凛,她虽然打算尽可能都宰了河东勋贵豪强,但并不希望在水患的情况下真的有人做什么。
“季峥。”
“君侯。”季峥进来单膝下跪。
“明日一早派人去外头打听一下粮价多少,田地多少一亩,河东有多少富户在施粥,太守又有没有开仓放粮。”
“是。”季铮应声后退了出去。
赵国侯世子看着燕赵歌有条不紊的模样,感觉十分欣慰。燕赵两家守望相助一百余年,他若是能有如此子嗣,死了也甘愿,燕镇北真是让人羡慕。他这一次就是来给燕赵歌当幌子的,燕赵歌若是做了什么锦衣卫不能做的事儿,都由他来担着,这也是长公主授意的。
先前父亲说燕赵两家未来怕是要靠着燕赵歌撑起门楣,他那时候还觉得父亲夸大其词,如今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少年不凡,二弟的爵位官职都是从燕世叔手里来的,燕世叔那等人物,虎父焉能有犬子?本来是想着提点她一些,见她如此这般,反而觉得提点多余了些。
“咏月心里有数便好。”赵国侯世子笑着道:“既然咏月心里早有打算,我就不多做打扰了。不过有一点,莫要坠了我燕赵两家的门楣。”
燕赵歌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这是自然,必不损祖辈之名。”
赵国侯世子欣然回去睡了,留下燕赵歌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已至河东长修,田地皆没于水,表兄言水患或许更甚于料想……”燕赵歌就着驿站提供的纸笔,给长公主写信,“兴平四年,八月初四夜,燕咏月于河东长修。”
天刚刚放亮,季峥换了一身衣服出去打探消息。
燕赵歌咬着硬邦邦的馒头,喝着没什么味道的汤,上面漂着零星的猪油,感觉十分怀念宫里的厨子。
季峥没用多长时间就回来了,燕赵歌对着他推了推桌上的馒头,让他边吃边说。
季峥也没客气,先咬了一口馒头,用力咀嚼了几下咽下去,才道:“只长修的粮价就翻了六番,百姓说一天一个价,上田是下田的价,下田没有人买,前几日有富户在隔壁的县施粥,但只放了半日就有人来砸了摊子,之后再没有人施粥了。官府没有放粮,无论根仓还是湿仓都没开过。百姓无钱买米,只能靠吃树叶充饥,但很多地方的水还没有下去,别说树叶了,连土都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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