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面孔苍白,下马亮了腰牌,沙哑道:“快些,赶着面覆。”
城门兵早认出两人的黑金曳撒,确认了腰牌就赶紧开门。
直至两人骑马离开,兵卒们立刻热络地讨论起来。
“你们看见后面那人没?就蒙着面一直不说话那个。”一小尉一本正经地站着八卦。
其他几人都使劲点头。谁能注意不到?那人虽然遮着脸,但那凌人的气势,穿着曳撒挺拔的好身材,简直黑夜里发光啊!
“他们那曳撒怪好看的,”另一个年轻的小兵羡慕道,“咱这身材也不差,要是去找人制一身,满大街还不都看咱。”
“你也不看看你是光差着那身儿曳撒吗?”小尉嘲笑他,“你还差着脸呢小伙子!”
众人哈哈大笑。
秦凤池师徒俩也不知道别人的议论。两人已经颇为疲乏,尤其是秦松还有伤在身。
“先回场院,让太医给你换副药,等早朝过后再跟我入内。”秦凤池在前门大街勒马,想了想吩咐徒弟。
秦松感激地点头。
两人便先行骑马入了内城门,右拐进了近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简称近卫司。
鹰羽卫隶属近卫司。
近卫司有两大职权部门,一是仪鸾卫,一是鹰羽卫。
仪鸾卫主管皇帝侍卫、展列仪仗、传递皇帝命令以及职掌廷杖等事项;鹰羽卫主管各地藩王及官员秘密监视、情报以及反间谍等事项。
至于一般卫、所部队人员的犯罪侦查、肃反肃贪、审讯、逮捕、判决、关押权力、地方缉盗以及军事武器的研发事项,都是九府衙门的职责。
总而言之,仪鸾司在明,鹰羽卫在暗,秦凤池任近卫司都指挥使,兼任鹰羽卫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魏远明任仪鸾司指挥使。
不过卫远明本是宗室,不过顶个头衔而已。
凡是近卫司的,都知道秦凤池是个多疑的性子,把控欲极强。卫远明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佛,而是任职半年直接被架空,被迫佛系当官的。这人也去找过官家告状,无奈秦凤池不但心黑,脸皮竟也不薄,直接跟着进了御书房,就站在一旁看他告状。
官家全程微笑脸,十分耐心地听自己的远方堂兄诉苦,听完了才温和地对卫远明说:“礼郡王,你的苦处我都听明白了……”
卫远明感激涕零躬身行礼:“官家圣明!”
结果官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当初指了你到仪鸾司,就是打算让你在明面上替你们都指挥使顶一顶。”语气里颇为遗憾。
“毕竟,他还是太年轻了。”
卫远明:“……?”
他猛抬起头,满脸问号,震惊地看着皇帝。
这什么意思?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官家笑了笑也不解释,示意一旁的大太监送他出门:“回吧,替我向老婶婶问个好。”
礼郡王就这么被送出去了。
第二日,礼郡王就怒而旷工,再也没有刚来那会儿热血奋斗的架势了。
近卫司衙门占地广阔,拱卫整个内皇城。
进门就是宽阔的马道,两侧直接建有校场和跑马场,马厩,轮值岗哨,办事厅。再往里分左右两侧延伸,左边仪鸾卫,右边鹰羽卫。
两人将马匹丢给马夫,直奔鹰羽卫场院。这又是长条型的几进院落,前面有衙门哨所,中间有演武场,最后是生活区,包括宿舍、食堂、水房、菜园等等。
此时已经夜色深重,他们还没跨进院子,就听到里头嬉笑打闹的声音。
秦凤池冷着脸推开门,里头一瞬间,落针可闻。
十五六个青少年都跟定格了似的愣在原地,不约而同地呆呆看着秦凤池。
“大、大人!”不知哪个机灵的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大人回来了!”其他人顿时都动了,齐刷刷地抱拳行礼,“大人辛苦了!”
秦凤池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散了吧,明早酉时正校场集合,两卫合训。”
所有人,包括秦松:“……”
心里好苦好苦。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一侧小院,秦松就被团团围住了。
“小松,你这不行啊,”萧十三嘲笑道,“囫囵去,裹成个粽子回来。”
秦松冷笑一声:“干嘛,你嫉妒啊?”
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颇有他师父二三风采。萧十三顿时气个半死。
他一贯和秦松不对付,最早就要追溯到几年前内试,他当时第二名。要不是输给秦松,现在他就能跟着大人姓秦,未来妥妥的二把手。
第24章 掌印太监
“你明天要跟着大人去面圣吗?”陆小五羡慕问道。
秦松点点头:“我身上还有伤,得抓紧时间歇一会儿,明天再和兄弟们聊。”
大家伙看着他牛逼轰轰的小背影,各种羡慕嫉妒恨。
“……有什么了不起,”萧十三嘀咕,“要带我去,我铁定比秦松干得更漂亮!”
陆五打量他几秒,无语道:“你就拉倒吧,你看看你这架子骨,把你腿撅了,你都扮不了小丫鬟。”
“你说,你是要出风头,还是要腿?”他抱臂斜睨萧十三。
萧十三哑口无言。
申时正,福宁殿仍然一片安静,连蝉鸣都听不见。没过一会儿,转角过去的西配房隐约亮起了灯,两个守在门口的小内侍原本靠着墙打瞌睡,一听到屋里传出的咳嗽声就突然惊醒。
“爷爷起了?”其中一个小内侍凑在门前,压着嗓门问。
屋里静了半晌,而后传出个沙哑的声儿:“备桶水,我冲个澡。”
“哎!爷爷稍候着,小子这就去!”小内侍冲同伴使个眼色,自个儿就颠颠儿地往小厨房去了。
另外那小内侍是个新进的,慌得很,也没问就直接推开了门。好歹他还记着要躬身低头,便同手同脚地跨进屋子里了。
西配房住的是掌印大太监,吴炳胜。
这位可了不得。
这吴大监是新泰帝自小的伴当,人极聪明厚道,深得新泰帝的信赖,并且还是内书堂学出来的,倘若不是宦官,学问也足以去搏一个出身了。他的同窗说出来,都着实吓人,基本上整个永庆朝的大太监,都是他们那一届内书堂的学生,其中就有两位宣徽使。
所以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吴大监声望都不错。新泰帝特地赐了靠近内皇城的宅子给他,他也几乎没去住过,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帝的寝殿西配房歇息。
对于厚福这样的小内侍而言,吴炳胜如同电光神话,可望而不可即。
“爷、爷爷,小子来伺候您换衣服!”厚福紧张到结巴,还没看清人在哪儿,头就磕下去了。
吴炳胜坐在炕边,无语地看着那小内侍冲着他右手边设的佛堂磕头。
……也行罢,给菩萨磕头也没毛病。
他想着今日逢大朝,皇爷定要早起,自家也没工夫操心这小内侍的诸多毛病。待他回头跟徒弟打个招呼,水磨工夫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但规矩必须要尽快立稳当,否则这小玩意儿不知道哪天就丢了命。
吴炳胜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琐事,感觉徒弟这工作没做到位。这类小内官,在他们跟前,甚至在皇爷跟前犯了错,那都不至于丢了命,但要安排去了各宫,宫里那些老姑姑们可就没这么宽和了。
热水一桶桶地送来,倒进了大浴桶里。
厚福哆嗦着拿着布巾给吴炳胜擦背,没一会儿浑身都汗透了。
吴炳胜叹口气:“你这孩子,我教你个乖,在各位大人娘娘面前,万不能体有不洁不雅,衣服时时要换。带衣服了吗?”
厚福脸刷的就白了,懦懦道:“回爷爷,带了。”
吴炳胜点头:“行了,你去换衣服吧,我赶时间,不必你伺候。”
厚福心里拔凉的,但也不敢耽搁,磕了头就哭丧着脸出去了。
吴炳胜摇摇头,随便擦了擦就换上衣服,凡大朝他都要换上皇爷亲赐的斗牛服,红色的纱罗纻丝夏季穿多少有些闷热,但这身衣服代表是荣誉,再热也得穿,还要珍惜地穿。
福宁殿偏殿值夜的宫女们正换过一班,带班互相交接,刚换过,吴炳胜就准时过来了。
“爷爷您来得早!”女带班们带着宫女给他行过礼,便各自行事。
吴炳胜看了看值夜的记录,轻手轻脚地走到寝殿外,柔而又柔地喊道:“皇爷?咱该起了。”
“进来吧。”
吴炳胜得到回应,就朝后一摆手,宫女们捧着一系列洗漱用品,跟在他后头鱼贯而入。
福宁殿占地不小,但新泰帝真正睡觉的寝殿却很小,进来的人稍微一多,便有些转不开。宫女们各司其事,有开窗通风的,有摆放洗漱盆具的,有点燃熏香以备皇帝入恭的,还有穿鞋递茶的,不一而足。
吴炳胜伺候着新泰帝漱了口,才扶他起来去更衣。
“秦凤池可回了?”新泰帝问道。
吴炳胜点头:“臣昨晚候着秦大人师徒回来的消息才睡的。”
新泰帝温和地拍拍他:“辛苦大监。”
吴炳胜自不敢居功。
他虽然和秦凤池有些香火情,但最主要还是因为皇爷。因为皇爷的格外看重,他自然也要把这秦凤池搁在眼里,放在心里。
吴炳胜心想,这事说在前朝,谁敢信呢?皇爷对亲儿子们的关注,竟比不过对一个年轻的臣子。
新泰帝是个勤恳爱民的皇帝,大朝小朝从不会请假迟到或者早退。等到他和吴炳胜都去朝上了,福宁殿上下便都松了口气,才开始属于下房的早晨。
酉时一刻,仪鸾卫和鹰羽卫的人已经会合在校场开始晨练了。
这事说来有趣,分明一起训练,进而选拔进两卫,但仪鸾卫和鹰羽卫天生就互相过不去。仪鸾卫瞧不上鹰羽卫从事的藏头露尾的行当,鹰羽卫也看不惯仪鸾卫的花花架子孔雀屁股,再加上后期仪鸾卫进来不少勋贵子弟,就更加从阶级上势不两立。
秦凤池一贯懒得理会这些内斗,要是闹大了,才会各打八十板子,扔进校场狠狠操练,练去半条命,人也就老实了。
“歇————”校尉官在旁喊间歇。
一群年轻人立刻都瘫了下去,头挨着脚,谁也没力气嫌弃谁。校场一时之间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喘气声,连抱怨都且没劲。
秦凤池就在校场外树荫底下,歪靠在一把圈椅里,神色漠然地看着手下这些人躺尸。
他是瞧不上这些人的。
目前场院里的这些人,都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群人了。他们当初那群人,在皇爷登基的十年间,慢慢地消失在了场院里,新的代替了老的,更多的人充实了场院,渐渐就没人记得那些面孔了。
但唯有他知道,鹰羽卫最早应该是个什么样儿。
就像吴炳胜有同窗,他也有。
他只大概知道,有几个进了九府衙门,还有几个去了各地驻军,剩下一些人分散去了海外各藩属国,只是这些人都改头换面,即便是面对面,他恐怕都认不出来。
去岁,他在皇爷的默许下终于得以查了密卷,发现这些同伴中数年下来已经死了八人。此八人,是最少经过十年的训练,从皇爷登基之前就开始豢养的鹰羽卫探子。若说本领,与他也可说是各有千秋。
可又能如何?
秦凤池从来也想不通为何当初留下的是他。
既然想不通,便也罢了。毕竟比起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去其它地方,他还是不想那么辛苦的。占了便宜千万别卖乖,这种道理不懂的是傻子。
“从现在开始,每半旬合训一次,”秦凤池开口,“鹰羽卫每月内试,排名靠后者,笞二十,加练三天,年底前给我一个三十人的名单。”
校尉官恭敬应了:“是,这事交给属下。”
一听就知道要名单是要年前巡哨了。
仪鸾卫的人员和工作都简单透明,高度一致,鹰羽卫则不一样。他们鹰羽卫每半年有一次小范围巡哨,到每年的年底,各地封衙之前,还有一次大范围的巡哨。
这工作便是鹰羽卫存在的理由。
校尉官又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秦凤池一想到要去见新泰帝,心情顿时不美。
他磨磨蹭蹭站起来,掸掸衣服,又扶扶帽子,问校尉官:“我瞧着怎么样?”
校尉官心底偷笑,表面一本正经地打量:“大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无可挑剔。”
“瞎说。”秦凤池故意斥道,嘴角却不动声色地勾起,。
他心想,说得不错,本使就是如此。
好词。
校尉官一脸坦然,没觉得自己馋颜媚上。
您瞧这青年人,身材高挑,气质挺拔;再瞧他乌发雪肤,清凌凌的眉目;您再通身儿地看一看他,这么一身大红的通袖曳撒,乌黑的腰封束起一把劲瘦好腰,金线蟒纹勾勒出了权柄富贵!
赞一声龙章凤姿,何过之有呢?
要他说,这整个朝堂,比得过他们都指挥使这样貌的,实在没有。也难怪皇爷那样公正无私的人,也偏爱他们都指挥使,看着就赏心悦目嘛!
当然了,大人虽美,也如洋金花,剧毒。
秦凤池带着秦松去了后宫,他本有特令,可以不经通传直接面见皇帝,不过这特权他从没用过,一直老老实实地走程序。
新泰帝等他二人叩见行礼,就吩咐人搬了椅子。
秦松还是头一次面圣得到赐座的,激动得小脸通红,坐下去就跟椅子上长了钉子似的,拼命忍着不动。
秦凤池不管他,认认真真地汇报自己这趟人情之旅。
新泰帝模样很微妙,乍一看不过二十七八,偏偏眼角略有几丝纹路,于是显出了些年纪。但总体来说,是个气质端华长相清俊的男子。
他单手撑头,神态极专注地倾听秦凤池说话,脸上时不时露出沉思的表情。
这是一位让人不易生出威慑之感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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