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琉咬住舌尖,尝到一点腥甜,大喊道:“你快从清砚的身体里出来,不要脏了他的身!”
他不怕死的叫嚣,鬼王却是半点反应也无,一双鬼瞳紧紧地盯着清砚。
清砚拉住璧琉的手腕,把他掩在身后。
“清砚。”
鬼王只是一张口,数十种声音同时涌出,刹那间风起云涌,那是璧琉这种小妖根本无从抵抗的威严。
璧琉紧紧攥住清砚的衣袍,克制着想要逃跑的本能,对清砚道:“不要慌,树精和乌鸦一定很快就会来帮我们了。”
清砚眯起眼睛:“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璧琉心里发急,现下清砚没了阵法,没了护法,纵使鬼王元气大伤,也并无必胜的把握。
他指尖戳着掌心,按下决心,就算只能尽绵薄之力,他也要与清砚共同面对,夺回属于他的肉身。
然而清砚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长袖一挥,指尖横扫虚空,金色咒印重又闪现,无形的结界忽的罩住璧琉的周身。
璧琉身形一轻,刺耳的鬼嚎消失了,逼人的鬼气也不见了,他慌张地向前伸手,被透明的屏障挡住,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清砚一步一步走向鬼王。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清砚冷冷道,衣袖中飞出数张符咒,围着他圈成一圈。
鬼王咧开嘴,笑声如狂风般,震痛清砚的耳膜。
“清砚,你的死期到了。”
自肉身的背脊,窜出一股浓黑的影子,在鬼王的背后不断壮大,巨大黑影罩住了两人的身形。
璧琉惶恐地瞠大了双眼,即便有清砚的保护,也能透过结界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冲击,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的相撞。
凭他的修为,根本看不穿鬼王本体内发生的事情,那是吸收数百冤魂厉鬼凝聚出来的庞大躯壳。
璧琉只能在一闪而逝的金光与红芒中捕捉清砚的动向,偶尔的沉寂,都能将他的心狠狠揪起。
乌鸦和树精为何如此之慢。
璧琉不断地冲撞结界,他能力低下,但是他们一定能够帮到清砚的。
正在此时,冲天的鬼气破空而出,遮天蔽日的黑幕消弭无声,璧琉的瞳仁剧颤,一直以来强撑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清砚……”
乌鸦和树精来得太迟了,地上只剩下一具被剖心的尸体,再寻不见鬼王与清砚的气息。
乌鸦神色复杂地解开困住璧琉的结界,欲言又止。
树精亦跟着沉默了。
璧琉失魂落魄地迈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地上的清砚,豆大的泪珠不断砸在他惨白的面孔上。
“是我没用……”
“嗯。”
“是我害了你……”
“并非如此。”
“你说得对,我又蠢又笨……”
“无妨,我说过你可以任性。”
“我……噶?”
璧琉哭着打了个嗝,僵硬地转过头,对乌鸦凄凄一笑。
“我悲伤过度,出现幻觉了。”
乌鸦道:“如果你是指清砚的声音,我想我也听见了。”
璧琉一愣,竟是不知该喜该背,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面上一片空白。
清砚低叹:“别抱了,脏。”
璧琉却是拥着更紧,生怕一转神连清砚的声音都不见了。
“你还活着?”
“不过是又要修养几天罢了。”
“我以为,我以为……”璧琉脱力地低喃。
清砚道:“我早说等我几日便可,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不是!”璧琉矢口否认,继而傻笑起来,“你最厉害。”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清砚抵住他的额头,用透明的身躯轻轻拥住他。
“不用怕,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出手的。”他道,“鬼王太贪心,我与你说过茆乐身上沾染了妖气而不自知,鬼王本就是吸收鬼力强行增加修为,与茆乐同为歪道,数百种不同的鬼力与妖力相融,带来的只会是自取灭亡。”
璧琉连连点头,他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了另一件事,鬼王如何如何从来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你的心……”
清砚冷哼道:“这具肉身已经脏了,不要也罢。”
“哦,好……”
尽管内心感到十分可惜,璧琉仍是尊重清砚的决定。
“那你什么时候能够修养好,让我能够触碰你?”
“……”
璧琉想了想,道:“和之前一样,一旬十日吗?”
他等了片刻,一直没等到清砚的回复,疑惑地看向乌鸦与老树精,清砚是累得睡着了吗?
他总觉得他看不到清砚是因为道行太浅,大妖怪们准能看见。
树精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他大概一时算不出,抛却肉身,仅凭魂魄自体修复,没个数年时光是不行的吧。”
乌鸦在一旁宽慰道:“对妖怪来说数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以清砚的能为,三五载足够了。”
璧琉愣愣地点头,对他这种百年修为的小妖来说,三五载其实……并不是很短,遑论清砚本来是个寿命短暂的人类。
此时,璧琉的耳边再度响起清砚的声音。
“若是你的意愿,我勉强收回倒也不无不可。”
“啊?”
“……肉身。”
璧琉拼命点头:“愿意,愿意!”
“在此之前,”清砚的声音不知为何听来似乎有些别扭,“不许现出猫耳。”
“为何?”璧琉不明所以。
“蠢猫,”清砚道,“照做便是。”
他若是不能凝聚出实体,小妖也休想勾`引他!
从这天起,璧琉多了一项新的爱好,对着清砚的肉身发呆。
“你说书生有没有用我的媚药呀,蛇也是性淫的妖怪,对付小蛇最有用了。”
清砚狠狠道:“我在你身后。”
璧琉戳了戳肉身的脸颊:“我知道啊,可是这一个看得着也摸得着嘛。”
清砚不语,双目在那张与他无异的脸上几乎要烧出洞来。
要什么一年半载,等着瞧,他不出数月就能重回肉身。
到时候……
怒火中烧的清砚忘却了床上那具冷冰冰惹人厌的躯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一心一意地加紧修炼,定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知道,他才是最好的。
而不知日后事的璧琉则是暗自苦恼,清砚何时能动起来呢。
别妖都是磨人的小妖精,就他是磨鬼的小妖精。
别妖天天想着怎么吸阳气,就他天天想着怎么吸到阴气。
妖和妖之间,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六篇:老树开花记
纵使是脸皮厚如墙的老树精,曾经也做过鲜出水来的嫩树苗。
树精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装树洞骗人,听过的故事精彩程度一点不必话本上的差,若不是他懒兼之字丑,说不准也是茶馆一霸了。
平日里他总会在林中闲逛,听得人声立刻就地站定,化作一颗苍天古树,静待那些无处排解忧闷的人们。
彼时,他越过一座小丘,在溪边稍作休息。林间的清风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日光柔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树精开始昏昏欲睡,但很快他就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小溪的上游处一位美人正在沐浴,清澈的溪水比不上他的肌肤晶莹,如瀑的长发好似上好的丝绸披至脚踝,他微微仰着头,树精便看到了那完美的侧脸和新叶般的绿眼睛。
树精捡起一块石子扔到水中发出扑通的声响,溪中美人闻声回头,待看到原本只有他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后,美人立刻慌乱了起来,脸颊红彤彤的看起来更可口了。
相较于美人的羞涩,树精倒是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还啧啧称赞了两声。
于是少年尴尬地捂住下`体,如浮云般白皙细腻的肌肤因为太过害羞浮现出诱人的颜色。
树精自觉看够了才背过身,淡定地说:“放心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美人下意识地接口道:“谢谢。”
“……”
好像有什么不对?
身后响起一阵水声,随后是窸窣的穿衣声,待声音渐渐停下,树精转回身子。
碧眼的少年身着洁白的长袍静立在水边,长长的睫毛低垂,脸上红晕未褪。
“喂!”树精上前一步。
少年立刻跟受了惊的鸟儿一样抬起头,眸中流光溢转。
“为什么我看起来跟恶霸似的。”树精嘟囔着走到少年眼前。
“这荒郊野林的你为何一个人在这?”树精问道。
“因为……”少年苦笑道,“我只能远离人群,你最好也不要靠近我。”
树精仔细瞧瞧他漂亮的绿眼睛,心想肯定是他这个异族人叫胆小排外人给欺负了。
思及至此,树精挺起胸脯,说:“没事,我不怕。”
他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的人类可不一样,看过的话本比树桩还高,听过的戏曲比河水还多。
花妖感动了一瞬,然而仍是垂下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他是妖,本就不该和人接触。
树精料想眼前的美人定是只身一人活得久了,既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也不敢轻易接触他人。
他凶神恶煞地说:“你的裸`体都给我看到了,不用负责吗!”
花妖愣住了:“可是你明明说过不用负责的。”
树精说:“我是说我不对你负责,没说你不用对我负责。”
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花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用想,”树精勾起他的手,“跟着我就对了。”
漂亮的人就该开开心地和妖在一起,整日愁眉苦脸的一个人游走于山野中像什么话。
树精心里盘算着,美人和瑶山上哪个妖比较般配。
花妖争不过他,半推半就的,也就由着他了。望着树精没心没肺的笑脸,花妖想就算眼前的人是坏的,他也甘愿被骗一阵子。
当真是孤独的太久了,抵不住一点温暖。
花妖自嘲地笑了笑。
树精余光瞥到他的一点笑意,以为他是在高兴,更加得意了,结果这一得意便走错了路。
原本近在咫尺的瑶山突然成了远在天边。
树精和花妖穿行在树木葱茏的山林间,天际白光闪现,太阳照耀在东边。
“我们已经绕湖三圈了。”树精忍不住嘟囔,汗水已然浸湿了他的后背。
花妖安慰他:“这里风景和丽,又有不少鲜嫩的野果,我们暂且休息一天吧。”
树精彻底不抱期望了,摸摸鼻头的汗珠,唉声叹气。
“我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能多走走挺高兴的……”花妖又开始显摆他那羞涩的小笑容了。
树精没辙,只能靠在一棵大树上假寐,任由花妖去找吃的。
这时太阳完全升了起来,森林被渐次点亮,树叶沙沙作响,清风缓缓吹来,经过清澈如镜的湖面时带起一串串涟漪。
花妖离开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而树精的意识渐渐模糊,甜美的梦乡在召唤着他。
花妖回来时,树精已经睡熟了,他把怀里的一捆木头放到地上,环视四周,然后张开五指,绿色的茎叶顺着手指蜿蜒生长出来,一朵鲜嫩的小花悄然绽放其上。
花妖不知树精的身份,只知打一见面,他便对树精有种某明的亲切与依赖,想变回实体,生长在他的脚下。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花妖心想,若是旁人知道了他的心思,定会笑他没出息。
静坐了片刻,花妖方才不舍地轻轻拍了拍树精。
“醒醒,天暗了。”
树精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将视线落到花妖怀中的树枝上,瞬间清醒了。
“这是我刚刚捡的,”花妖拿出打火石,稍一碰撞火花便迸射了出来,瞬间点燃木枝,“用来烧火再好不过了。”
树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你怕火?”花妖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嗯,”树精搔了搔脸颊,“有点。”
作植物的哪有不怕火的道理,他瞧着泰然自若的花妖,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花妖在他的注视下,浑不自在,半晌,红着脸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树精满口胡言:“有啊,左脸有‘美不’,右脸有‘盛收’。”
花妖听了,恨不得立刻缩成一朵花苞,钻进地里去。
明知那人油嘴滑舌说的话做不得数,他依旧是心花怒放,花妖心道,怪不得妖精总是叫人类骗去。
第20章 第 20 章
偏偏树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嘴里还念叨着“你脸红的样子真似一朵娇花”。
娇花本人则死死捂住了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树精啧啧称奇,好单纯不做作的一个人。
树精捡起一根树枝,戳戳他的腰:“他们都欺负你,不想报复吗?”
“谁欺负我?”花妖感到茫然。
树精当即丢下树枝,用脏兮兮的手去揉他的头:“傻孩子。”
花妖依旧不明就里,人妖殊途不是天地正理吗?
树精瞧他愈发可怜,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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