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着他喊了一声,直接叫他的名字。
陆河一愣,仰头看我。
那一瞬间我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大概是秋天的一片落叶,趁我不备钻进了我心里,然后在我身体里重新复苏,长出了一个新鲜的春天来。
第40章
陆河总是让我有些意外,这意外弄得我没办法不胡思乱想。
做人,尤其是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最忌讳的就是自作多情。到了我们这个阶段,人最该学会的是独善其身,而不是幻想不切实际的浪漫桥段。
但问题是,陆河的行为让我没法用理智去分析其原因和目的。
我快速换上衣服,到门口等着他上楼。
住在我隔壁的室友打开卧室的门,递给我一桶泡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他说:“刚才睡着了,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五,他吃了一桶我的泡面,秉持着“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原则,我一回来就还了面。
“谢了。”他说。
“没事儿。”我对他笑笑,然后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再转过去,陆河走出了电梯。
我说:“别告诉我你原本就打算这几个小时在楼下看大爷们下棋。”
陆河站在门口,也看不出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得笔直:“那倒没有,原本是打算看一会儿,然后回车上坐着。”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我侧过身,让他进门,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陆河的举动让我心花怒放,那朵心花叫“春心”。
我现在很想荡漾一下,却又不敢荡漾,都说乐极生悲,这导致我不敢乐。
带着陆河进屋的时候,路过室友的房门口,室友正开着门收拾屋子,回头看见我们,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帅哥又来了啊。”
他在说陆河,周五陆河送我走的时候,他也刚好遇见。
我难得有朋友来,而且来得这么频繁,室友都觉得稀奇了。
进了屋,陆河说:“我这么一搅和,你是不是没法睡觉了?”
其实也不是没法,只要我脸皮够厚,能心安理得晾着他,让他在房间里自生自灭,这觉就还是能睡的。
但我做不到,陆河在屋里,我根本没法睡觉,就算躺进被窝里,估计也满脑子奇思妙想,跟灵感不断的偶像剧编剧似的,一会儿一个浪漫狗血桥段,而我跟陆河就是主角。
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意淫贝克汉姆的,意淫完,跑去对着维多利亚的海报忏悔,忏悔我意淫了她老公。
“洗完澡其实放松多了,”我说,“不睡也没事。”
我接过陆河脱下来的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边,两人都有点儿局促。
我说:“你干嘛不直接跟我讲?”
“什么?”
“你下午没安排啊。”我手指蹭着床单,感受着纯棉质地,试图用这样的小动作来证明我一点儿都不紧张。
陆河说:“没敢说。”
“为什么?”
“怕给你压力。”他说,“你出差回来挺累的,我应该给你独处的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一直打扰你,确实不太好。”
他这说的是什么话?
要是别人,压根没有“打扰”我的机会,我甚至根本不会和对方见面,但他不是别人,是陆河,那个我从鹿河手里抓回来又从深秋塞进心窝里的人。
跟他相处那叫打扰吗?
那叫偷欢——偷来的片刻欢愉,独属于我的,跟其他人无关。
我说:“我倒是没有压力,你怎么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我故意开玩笑:“不应该啊,这不是一个上司该有的想法。”
陆河笑了,像是终于放松了些。
“其实我就那么等着也挺好的,”陆河说,“刚才楼下一大爷说没见过我,问我是不是不住这儿。”
“你怎么说?”这些大爷倒是都挺八卦的。
“我说,我不住这儿,等人呢。”陆河看着我,眼里带着笑,“等三单元四楼的那个小伙子,他睡觉呢,睡醒了我们一起吃饭去。”
这应该是挺平淡的一句话,可是却听得我心跳加了速,陆河在外人面前主动提及我们的关联,就好像新婚的人迫不及待向人展示自己的婚戒。
而且,他目标明确,就是三单元四楼的那个人,那个叫舒望的、刚出差回来正在补觉的小伙子。
他的这句话让我有一种并非自己在演独角戏的感觉,我是有搭戏的演员的,而跟我演对手戏的就是我伸手不敢触及的心上人。
“我发现,”他突然说,“我挺喜欢等你的。”
“啊?”
等待多烦啊,又焦又躁,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时间流走。
“我说不太好那种感觉,就是因为知道等的是你,所以一点儿都不急。”陆河说,“甚至很享受这段可以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打扰,只专心等你的时间。”
我完了。
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连本能的呼吸都不会了。
第41章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不是我知道陆河不是gay,我都怀疑他是在对我告白。
但问题是,我真的知道吗?
他什么时候说过他不是gay?
在我沉默地看着他的几秒钟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陆河从来没有跟我讨论过他的性取向。
当然了,一般来说,人们总是会默认彼此是异性恋,除非当你的身边出现了同性恋。
我之前默认陆河在追姑娘,可问题是,他并没有承认过。
妄自揣测别人是可耻的,妄自揣测别人的性取向更可耻。
但我跟他对视的几秒,让我很是怀疑人生。
我故作轻松地笑:“这话说的……”
我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一瓶矿泉水,用力拧开瓶盖,喝之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跟我告白。”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我说:“陆河,你可不能这样,你知道我是同性恋。”
“我知道。”
他说话的时候,我开始喝水,试图用水浇熄我心里疯狂往上蹿的小火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烧着了,这不合适。
我一边喝水一边告诉自己放轻松,少东想西想,陆河没可能。
然而我这火苗还没熄灭,就听见陆河说:“如果你愿意理解成告白,我没有意见。”
塑料水瓶在我手中爆开,两块钱一瓶的水,我只喝了几口,洒了一地喷了一身。
我转过去看陆河的时候,他满脸水,衣服也湿了。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连想着给他拿纸巾擦擦脸的念头都没了,只是像个白痴一样看着他,愣了大概有……我不知道有多久。
总之应该是很久,久到陆河皱着眉问我:“是你被我吓到了?”
我这么大人了,除了鬼,其他的吓不到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裸考的学生被告知自己考了年级第一,这可能吗?
我说:“陆河,你别闹,我这种常年感情世界干渴的人经不起这样的玩笑,会当真的,那你可就麻烦了。”
陆河说:“为什么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他自己抽出纸巾擦脸,然后又抽出一张干净的,摘下眼镜,仔细地擦着。
他一边低头擦眼镜,一边说:“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陆河严肃起来的时候,真的有种压迫感,让我大气儿都不敢喘。
“那……该不会真的是来报恩的吧?”我说,“虽然救了你一命,但我不是许仙,你也不是白素贞,真用不着以身相许,我虽然单身三十年,但没必要这样。”
陆河擦完了眼镜,重新戴上,坐在那里看着我。
他说:“问你个问题。”
“哎,你问。”气氛有些诡异,我有些慌。
“你喜欢我吗?”像是怕我误会,他特意解释,“想要恋爱的那种喜欢。想跟我牵手,跟我接吻,跟我做其他的事情,会有这种感觉吗?”
这太直接了。
我除了吞咽口水,不知道能怎么应对。
“那我换个方式问,”陆河说,“你愿意把你的性幻想对象从贝克汉姆换成我吗?”
换了跟没换,区别不大啊,还是很直接。
我抬手,用湿漉漉的手臂蹭了一下湿漉漉的脸,估摸着整个人现在看起来十分狼狈。
现在究竟是在干嘛?
我在被告白?
还是在被愚弄?
还是……在演八点档的偶像剧?
不对,肯定不是八点档,同志题材是不会过审的。
我又开始走神了。
“舒望。”
陆河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我说:“陆河,我喜不喜欢你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
“我没有。”陆河站起来,从床边拿起被我随手丢在那儿的毛巾,使劲儿蹭我的脸。
他好像有点儿生气了,给我擦脸的时候手劲儿还挺大,像极了小时候我妈给我擦脸的架势,恨不得给我擦得褪去一层皮。
他说:“你想太多了。”
什么就我想太多了?
“如果我要因为那件事报答你,有很多方式可以达到目的,生活不是偶像剧,没人会真的因为这个献身。”陆河说,“我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我?
他喜欢我什么?
“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陆河说,“就是一种感觉。”
他手里拿着毛巾,站在距离我半臂都不到的地方,我们离得很近,我甚至能看清他长在眼角的那颗痣。
我们确实靠得太近,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他眼角那里有颗痣。
我盯着他的痣看,听见他对我说:“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感谢你所以想多照顾照顾你,甚至在因为你学做饭的时候,都没有觉得那时候我喜欢上了你。”
我后退半步,实在受不了他离我这么近,我心跳的声音太大了,会吵到他。
“从小到大我都是个聪明人,唯独在这件事上看不清了。”陆河说,“我不知道自己被你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但又觉得你哪里都很吸引我。当然,我要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因为你当初无意间对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爱上了你。这种感情来得太奇怪了,我不清楚,但就这么发生了。”
他说:“你是我生活圈子里唯一一个和我一样喜欢男人的,我以前觉得很孤独,但现在又特别庆幸,唯一的一个竟然是你,这很值得庆幸。”
他在说什么?
我脑筋根本就不转。
“那你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我吗?”
“你太笨了。”陆河说,“不对,你是太谨慎。”
他见我后退,也后退了半步。
我们保持着距离,他对我说:“我是先喜欢上你才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才想温水煮青蛙。”
“你说我是青蛙?”
“对,你是青蛙,”他说,“本来想小火慢炖,但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不想再拖了。”
他叹气:“一把大火,大不了同归于尽吧。”
他的话让我也跟着想叹气,这么久了,为什么就这么迟钝呢?
是他的火开得太小?还是我真的太笨?
因为那瓶矿泉水,我房间的地板都湿了。
当我低头,看见地板上的水,发现自己有点晕。
“陆河啊,”我说,“有件事我得问清楚。”
“你说。”他很认真,认真到像是等待开标的项目经理。
我抬起头,看向他,学着他的样子皱起眉,然后问他说:“咱们公司……允许办公室恋情吗?”
这工作挺好的,我暂时还不太想辞职。
第42章
我对这一切毫无准备,而且,事后想起来也有些懊恼,毕竟,别人的告白场面都浪漫唯美,就我的,滑稽。
我身上是平时睡觉穿的旧T恤和睡裤,脚上踩着的是深蓝色的塑料拖鞋,刚洗完澡,头发虽然不油但湿哒哒乱糟糟的,除此之外,我身上还刚洒了水。
陆河能面对着这样的我说出那样的话,倒是真的勇气可嘉。
我说:“入司的时候我没认真研读员工手册,要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话……”
陆河打断了我,说:“确实不允许。”
那完蛋了。
我叹了口气,表示十分无奈。
“那只能搞地下恋情了。”我说,“不过就算允许,咱们俩明目张胆谈恋爱也不太……”
我话还没说完,陆河就做了一件让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在演偶像剧的事情。
他突然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毛巾绕过去从后面套住我脖子,把毫无防备的我就那么拉了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亲了我一下。
陆河可能小时候也跟他妈一起看过偶像剧,并且还认真做过学习笔记。
他亲了我一下之后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愿意跟我谈恋爱?”
这话问得,我不好回答啊。
“陆河啊,”我说,“你是我上司,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后在公司要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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