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刚洗过带着凉意,几乎摸在他脸上,说的话也像在指责,顾惜朝往一边躲了躲,有些含怒地道,“你做什么?”
“换药。”戚少商顺着他的领口拉开外衣,顾惜朝整个人都僵住了,“等等,”他道,“我刚才听到你倒水了,我想喝水。”
“…好,”戚少商收回手,扶起他把水放在他唇边,看他低头喝水,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你当时已经打算好了一切,你做好了准备不会活着回来了,所以才答应的,但你现在没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再回答我,跟我走吗?”
“我看得出来,教主是真的很信任你,这么大的事那么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命,全都交到你的手里没有一点怀疑,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你愿意用自己做饵,不惜性命帮他,你对明教有恩,如果留下来他们一定会待你很好,西迁之后明教远离中原,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打打杀杀,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光明顶过安稳的日子。”
“但是跟我走就不一样了,会很艰难,会有危险,会像今天一样流血受伤还可能会死。”
他缓缓说着,看着顾惜朝,他喝完水把杯子拿在手里,像是有点走神,他正想说没事你慢慢想,我不急,却听他道,“我没有骗你,谷口村的杀阵的确危险,但也只是危险,我怎么会给自己设一个必死的局,之所以最后只能以命相博,是我算错了,缇骑早到了一天,我不是去送死的,不要说的我好像多了不起,我不是你。”
“至于明教…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和教主公平交易,他给我平乱玦,我帮他杀童贯,你想多了。”
戚少商脸色有些古怪地道,“那你要平乱玦又是为什么?只是为了还给我?”
顾惜朝顿了顿,“是,因为你很碍事,我想把你打发走,谁知道你这么难缠。”
他说的轻描淡写,戚少商却不肯上当,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怎么承认自己做坏事的时候那么痛快,说他好反而不认了,不认没关系,却不该连谎话都编不圆,他道,“要是以前我可能就信了,但是被你骗了这么多次之后,还想骗我你得多花点心思。”
“你说你要平乱玦是为了把我打发走,所以跟教主交易帮他杀童贯,我有点想不通,我到底碍了你什么事,杀童贯吗?不是,杀童贯是你拿到平乱玦之后答应的,那在这之前呢?暗香计划?我妨碍你帮铁手剿灭明教了?我没有,我不过在山阳镇露了一面,你就把自己的命卖了,你撒谎。”
他说着点了点顾惜朝的额头,“你这里乱了,别再说什么了,老实点让我给你换药,我下手还能轻点,再胡说八道惹我不高兴有你受的。”
他伸手解开了他的外衣,又低头去解他腰上中衣的带子,顾惜朝道,“你…”
戚少商在他脸上拍了拍,“别说话,我怕我忍不住想揍你。”
他给顾惜朝脱了衣裳,又从他肩上开始解着裹伤的布条,嘴里道,“有时候我真觉得铁手说得对,你知不知道从你那些真真假假的话里找出句真话有多难,我真是操着当爹的心才能忍住不打你。”
顾惜朝紧闭着嘴没有反驳,他的那些伤有轻有重有的用的药粉有的用的药膏,有的只需要涂上就好,有的还需要揉开化进去,不一样的药痛感也不一样,虽然戚少商已经很小心,他还是疼的脸色发白,额头上见了汗。
等全都换完他鬓间头发都湿了,戚少商道,“衣服就不要穿了,透透气好得快。”
顾惜朝轻轻吸着气,道,“不,穿上。”
戚少商拗不过他,给他找了干净的中衣换上,道,“外衣就不要穿了。”
“要穿。” 他咬牙说道,戚少商很不理解反正明天换药还要脱,穿这么整齐做什么,给他把外衣也穿好,戚少商没好气地道,“鞋也穿上吧。”
顾惜朝把脚往外挪了挪,戚少商气的笑了,“行,你等着。”
他出去一会很快回来,顾惜朝以为他真被气的要给他穿鞋,却被他按着脚放到了水盆里,水温热度刚好,戚少商给他洗脚道,“你是病人你厉害,你说什么是什么,等你好了你等着。”
顾惜朝从他给他洗脚开始就已经懵了,洗头发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乱的,等被他放在腿上擦头发的时候已经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
等我好了你等着,药力作用下他有点昏昏沉沉,戚少商给他擦了会头发道,“脸也擦擦吧,你的眼睛那个…能解下来吗?”
顾惜朝点了点头,戚少商伸出手解下了他覆眼的带子,过了会才抬起手轻轻擦过他眉眼,眼神流连而不自知。
院子里小七带着老黄和晚饭回来,身后跟着提着汤的雷允,两人从窗外看到里面情形,小七抿了抿嘴,雷允震惊地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满脑子都是狗血呢,我的狗血呢,再不泼大哥就没救了。
三十
院子里戚少商和雷允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回雷家庄等顾惜朝上门跟你要孩子去了吗?”
“林清和林浅呢?被你扔了?”
面对大哥的诛心三问,雷允憋的脸都红了,“我没扔!他们在雷家庄有穆大哥看着呢。”
戚少商抱着胳膊打量他,“你把林清和林浅给了老八?他会看孩子?他那个脑子看孩子?你怎么想的?故意的吧?”
雷允被他问的退了两步,怀疑地看着他,“大哥你吃炮仗了?”
戚少商揉了揉眉心,对雷允招了招手,指着槐树下石凳道,“坐下,给我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小七听到雷允说他把林清和林浅带回雷家庄,结果穆鸠平跟他说顾惜朝才不会来你笨死了,低头笑了笑,见顾惜朝喝完了药,接过碗问道,“公子吃点东西吧?”
顾惜朝摇头,“太苦了,没胃口。”
小七站起来盛了碗汤,过来道,“那喝点汤,徐师傅特地嘱咐让公子一定要喝一点。”
他刚喝了药满嘴苦涩,便道,“那就喝一点吧。”
接过碗问小七道,“雷允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七看了眼窗外,道,“教主和陆左使从京师回来的路上碰到他,不方便带他去谷口村,又因为要赶路,就让他和徐师傅一起走,昨天才到寨子。”
顾惜朝听着窗外雷允说他被追命撵着打,说他白吃了神侯府那么多饭,居然跟顾惜朝一起设局坑他们,委屈地说追命差点把他头都打破了,戚少商说我记下了,等回京师我帮你打他,摇了摇头,小七迟疑了下,道,“京师传回消息,童贯…没有死。”
顾惜朝转过脸,“教主失手了?”
小七道,“不清楚,陆左使已经下山去查了。”
顾惜朝沉默了会,“教主有没有告诉他不要勉强,经过上次之后,如果童贯侥幸逃出性命,一定更难接近,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轻举妄动只有送死。”
小七没说话,没有告诉他教主跟陆左使说你还没把小顾的眼睛治好,可不能有事。
五天后陆离从山下回来,去见了教主又来见顾惜朝,他的伤药药效极好,顾惜朝已经好了很多,拒绝在床上见人,戚少商看他强撑着坐在窗前跟陆离说话,招了招手问小七,“雷允呢,怎么这两天都没看见他,野到哪去了?”
小七道,“我也没看见他,大概在徐师傅那里吧。”
“走去找找他。”戚少商跟小七去找徐师傅,老黄的翅膀已经好了,飞起来跟在两人身后。
陆离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轻轻嗅着,袅袅茶香飘在屋里,他道,“我过河的时候童贯已经离京,刚好在渡口遇上,我等到晚上偷了件护卫的衣服溜进营地想看看有没有机会。”
“一进去就觉得不对,以前我也探过郡王府,他身边守卫之严根本靠近不了,那天守卫虽然也很严,但却只是虚张声势,被我很轻易地混了进去。”
“我躲在梁上等童贯回来,结果回来的不止他,”陆离说到这里笑起来,语气轻松地道,“我本想动手,但后来听到他们说话,我就没下去,等天亮他们走了,我才找了艘船回来。”
顾惜朝道,“活着的那个是替身?”
陆离微笑,“还是个刚训练不久没见过人的替身,因为没训好所以一直在郡王府没出来,那天逃过了一命,被莫林推出来挡灾,居然被他糊弄了过去,现在他们去了太原,估计就更没人发现这是个假的了。”
顾惜朝对他道,“既然这样,放着也罢。”
陆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在京师那么一闹,正在风口浪尖,没必要为了个假的再冒风险,皇帝如此昏庸,就让这个假郡王祸害他的江山去吧。”
“对了,我从南面回来的时候,听说蔡京获罪流放,已经被抄了家。”
他说这话时在顾惜朝脸上看着,轻声道,“蔡京倒了,神侯府那边应该很高兴吧?”
顾惜朝不置可否,没有回他,天下乱象已现,多一个童贯少一个蔡京都已经无力回天,若是从前他可能还会想在这乱世中攫取权力以挽狂澜,但现在,做完明教的事后忽然放下了所有担子,他的内心静如止水,有时想起来竟不知此生还有何求,还有何事可求,似乎世间一切于他都已经不再重要。
陆离不知何时离去,戚少商在徐师傅那里找到了正等着吃狗肉的雷允,知道他这两天不见居然偷溜下山去偷了人家的狗,忍不住把他揍了一顿,要不是徐师傅说情,他真想打断这熊孩子的狗腿。
老黄没吃过狗肉闻着香味不走,小七很生气把老黄也打了一顿,脸上被老黄抓破个口子,去找陆离上药,戚少商就自己回来了。
一进来院子就看到顾惜朝在出神,一脸无悲无喜,好像已经看破了红尘。
他心里觉得不妙,想起那晚在金明池看到顾惜朝时的情形,漫天雨丝中他黑衣黑伞一个人,似乎外面风雨都与他无关,就那么缓缓从虹桥一侧向他过来,看着不像是人间之人,倒像是一缕游魂。
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比之在金明池的时候,他像是连最后的心事也已经了了,随时都要归去。
戚少商按下心中不安,过来在他脸上拍了拍,“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顾惜朝侧了侧脸,抬手在脸上擦着,不知道他最近总是动手动脚是什么毛病,答道,“没想什么。”
戚少商看他擦脸,按下他的手道,“跟陆离有那么多话说,跟我没话说?”
顾惜朝抽了抽手扯动伤处,忍着疼道,“他跟我说那个没死的童贯是假的,说蔡京被抄了家,他问我这样的结果神侯府会不会很高兴。”
戚少商看着他,把他被按住的手握在手里,低声道,“他们不信你,我信你。”
顾惜朝把手攥成拳,缓缓道,“他不是不信我,是我原本就带着别的目的进的明教,他这样做是对的。”
雷允蹑手蹑脚进了院子,从窗口看到他大哥又在拉顾惜朝的手,觉得真是不可救药,横下心给自己鼓了把劲继续往前走,顾惜朝听到他脚步声,刚说了句,“雷允来找你。”
少年已经揣着狗血扑到窗前给他大哥泼了过去,戚少商转身把顾惜朝护在身前,背后从头到脚被淋了一身,他抬起胳膊看到全是血,回头冲雷允怒道,“雷允你搞什么,刚才没打疼你是不是?!”
回头却不见了人,原来雷允泼完就跑,早就□□走了,连他大哥的中邪之症好了没都没敢留下来看看。
戚少商气的头都大了,顾惜朝闻到血腥气,问道,“雷允做了什么?”
戚少商让他坐到里面去,脱下身上沾了血的衣裳,蹲下来收拾被雷允弄到地上砸碎的茶具,道,“被疯狗咬了吧,拿血泼我。”
“他觉得你中了邪,是为你好,”顾惜朝一想就懂了,说道,“这么一心为你,打轻点吧。”
戚少商没说话,连呼吸声都忽然静不可闻,像是生了很大的气,顾惜朝侧了侧脸,问道,“你怎么了?”
戚少商看着地上摔烂的花盆和被踩烂的迷榖草,从牙缝里道,“我去打死他。”
三十一
雷允还不知道闯了大祸,逃走后以为躲两天大哥消了气就没事了,心里更加惦记的是戚少商中邪好了没,要是泼狗血没用,真像穆大哥说的是中了蛊,那可没人知道怎么医。
不过徐师傅说陆左使医术很好,他也许懂呢?
他还在挂念帮戚少商求医,却不知道戚少商已经杀气腾腾地找他来了。
他躲在徐师傅厨房后的树上,听到戚少商问徐师傅有没有看到他回来,徐师傅说没看见,他又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雷允不知道被他揍过多少次,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次的事大了,心里一慌,就往山上去了。
小七擦药回来知道雷允弄死了顾惜朝的药引,不敢去看顾惜朝脸上神情,先去找了陆离,又去敲了寨子中心木塔上的钟。
寨子里的人听到钟声聚了过来,小七道,“去把雷允抓出来。”
雷允最后被一群孩子从半山的燕子洞里用烟熏了出来,红着眼看到戚少商,在他眼神逼视下差点跪了,拖着哭腔道,“大哥我错了,我给你洗衣服。”
戚少商把他一脚踹翻拎了回去。
他把雷允捉回来的时候,陆离已经到了有一阵子了,他仔细拨开看着迷榖草被踩烂的部分,花是不用指望了,根在土里似乎还好,有几条根须没被踩到,也许能活,他小心给换了盆,又浇了点水,对顾惜朝道,“没关系,就算这棵活不了,我再给你去找,我说过要把你的眼睛治好,就一定不会食言。”
顾惜朝看起来十分平静,道,“我相信你。”
陆离把新换的盆给了身边侍者,道,“这盆还是我带回去养吧,说来是我疏忽,要是我不把它拿过来,也不会有这种事。”
顾惜朝道,“这种意外谁都不会想到。”
“这样你的毒只能继续压着了,要注意的事你都知道。”陆离道,顾惜朝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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