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地灭阵,开!”
“夫君!”女子惊呼道。
城主宫四方边缘齐齐响起铿锵之声,黑色荆棘泛着冷光拔地而起,急遽向天空繁衍。增殖的黑荆棘生出利刺,如成熟结果般脱落,向穆清嘉三人袭来。
城主口喷鲜血,单膝跪倒在地,城主夫人已将他接入怀中。
“没事的。”城主呛咳着,向女子微笑道,“他们不会逃出去,消息不会泄露。”
女子潸然泪下,泪水在她敷着厚粉的面颊上滑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一支荆棘箭刺穿桃花树,霍唯反手将之接入掌中。荆棘箭通体为黑色的金属,却如同植物般不断自我增生,全身上下冒出尖刺,仿佛有意识般想攻击捉住它的人。
霍唯少见地露出讶然之色,然后目光转沉,看向地面上那个不断咳血的“凡人”。
“居然是天绝地灭阵。”步琛讶然道,“我派的天阶阵法,如何被一介凡人学去使出?”
穆清嘉一听也有了些印象,立刻解开和释镯,道:“在阵法完成之前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神仙也难救。”
霍唯荡剑挥开层层荆棘箭雨,穆清嘉紧随其后,冲向尚未完全归拢的天幕。
忽而一卷沙绫阻住他们的去路,紧接着数十卷沙绫层层铺散开来,流转环绕二人于中间。
“霍唯,今夜我绝不会让你走脱!”步琛高声道。
穆清嘉挡在霍唯身后,以桃花树繁茂的树冠对向步琛。
“穆清嘉,不要袒护一个叛徒。”步琛道,“仙盟要惩治的只有霍唯一人,你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迫使用返魂木的。跟我回宣山罢,师傅明了其中事理,一定会护你周全。”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穆清嘉道,“你知道天绝地灭阵……”
“嗤。”霍唯嘲讽道,“这种单纯的蠢货,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找死,杀了便是。”
此前一番斗法,他已对此人“势必回复师命”的执着深有体会。霍唯知道,哪怕是一同困在天绝地灭阵中,步琛此番也要将他留下来。
怒火与杀气化作烈焰,汇向掌中的冥蝶剑。
忽有一人挡在他身前,隔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霍唯不是叛徒,更没有盗走宣山的镇派之宝。”穆清嘉向步琛朗声道,“我以天道为证,以上句句属实,否则我穆清嘉自甘天诛地灭,魂飞魄散!”
这誓发得极重,此话一出,不光是步琛,连霍唯都流露出愕然之色。
漫天荆棘箭雨泼头撒下,穆清嘉的嗓音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而是无比的坚决笃定,没有一丝迟疑动摇。
步琛一顿,随后卷起身周沙石,向穆清嘉二人冲去!
“走!”他高喝道,“我信你!”
御风沙者速度极快,三人身后有劲风助力,更快上一层。然而方才已经耽误不少时间,此时荆棘铁幕已几近闭拢,只留下一小块星夜。
步琛脚踏沙鹤,手中凝出惊风弓,一箭穿越无数荆棘箭的阻拦,射向夜空。
石箭在微小的豁口处炸作风沙,然后再次凝结成一盖栓塞,牢牢堵住豁口,阻止铁幕的闭合。
“已经迟了……咳哈哈哈……”城主边咳血边狂笑。
霍唯如一颗流星般冲入高空,金红色的符文从心脏开始蔓延,止于颈间。冥蝶剑灼为辉煌的赤金色,提剑上刺。
“天崩。”
轰然爆炸声淹没了他的嗓音,金焰裂纹从豁口处向八方崩裂,荆棘铁幕暂缓了增长之势,残破的荆棘碎片片片凋落,焚为灰烬。
三人逐一穿过豁口,一息之后,荆棘铁幕在他们身后嗡然合拢,却没能困住任何人。
离开天绝地灭阵的最后一瞬,穆清嘉忽而偏头回往,只觉那偌大的城主宫中,还藏匿着他们今夜所未见的猛兽。
见三名仙修逃脱,城主面色惨白,又喷数口鲜血,颓然昏倒过去。
“大人!”“城主!”“夫君!”
惊呼声传来,却离他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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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媱城西市,暗沉的巷角燃起一簇金色的焰灯,照亮了霍唯左腕上的和释镯。
“这不可能。”步琛踱步数个来回,回头对穆清嘉道:“不是我不信你的天道誓——只是三十年前,霍唯携冥蝶剑与关在宣山的魔修里应外合,趁师傅伤势未愈之时夺取仙木,乃我派上千弟子亲眼所见,证据确凿无疑。”
穆清嘉轻轻笑了起来:“单这‘串通魔修’一点,就十足不合理。天下谁人不知冥蝶剑恨魔修深入骨髓,屠尽西北七十二山魔修大能?”
他促狭道,“就算他愿意脏了手,魔修还不愿意与这暴力狂为伍呢。”
霍唯不悦地弹了一下冥蝶剑,权当是在弹师兄的脑门。
“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可能做。”步琛道。
“可我就是死于魔修之手。”穆清嘉云淡风轻道,“他的目的只是复活我,所以绝不可能借凶手的手复活我。”
霍唯手中动作停住,步琛则张了张口,没能说下去。
“此是其一。”穆清嘉接着道,“其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易容术、幻术、血缘、甚至是巧合,都能让人看到一个长得像极了霍唯的人,却又不是他。”
步琛立刻想到了在路上误认的那个少年,犹疑片刻,又道:“可那是真真正正的冥蝶剑。修仙界有那等实力,拿冥蝶剑,又是火属性单灵根的,只有他一人。”
穆清嘉心中一动,道:“玄机榜第七的偃师,他的附灵术可以完全模拟人或物,包括实力。不知步仙友是否有所耳闻?”
步琛沉思片刻,才道:“你说得对,的确不无可能。”
他之前受了穆清嘉一回骗,吃一堑长一智,又道:“但我不能仅凭此便相信他——你实在不该发下那天道誓。这样吧,你们同我回宣山,如果事情属实,师傅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指望他洗脱我的罪名,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霍唯抱臂冷漠道。
“霍仙友,你这就不是了。师傅德高望重,你怎能如此诋毁于他?”步琛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平和些许,“清者自清,你若真没犯下那罪目,就不必担忧。”
霍唯恶劣地笑道:“若真是一句‘清者自清’能解决的事,我又何必与临皋派断绝关系,在外漂泊这数十载?”
他音调不由自主地高了些,两名巡防的卒子行过,眯起眼将灯火向巷内晃上两晃,最终还是受隐蔽术所骗,收了灯火,继续在街上游走。
待巷内重新安静下来,步琛由衷地道:“对不起。如果情况属实,我会拼尽全力为你洗清罪名。”
穆清嘉叹一声,温和道:“步仙友没有责任向他致歉。相反,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肯听我的说辞,感谢你肯——哪怕是一点,相信霍唯。”
然后他歪着头微笑道:“这酒没白喝,我这个朋友也没交错。”
“穆弟。”步琛爽朗一笑。
霍唯重重清了清嗓子。
穆清嘉笑着拍拍霍唯的背当是顺毛,又忍不住在他结实的背肌上挠了两下,引得他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步琛也没发现自己被嫌弃了,心中喜悦一阵,又提出了他刚刚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这城主乃一介凡人,到底是如何用出‘天绝地灭阵’的?”
第29章 灵眸月色废灵根
在步琛的记忆中,身为天阶阵法,天绝地灭阵算是宣山派的秘法绝学之一,非内门弟子不可学。
而在这众多内门弟子中,只有最有天赋的一小撮人才能得到阵法的认可,有能力施展出天绝地灭阵。
由姑媱城这么一个凡人用出,属实古怪。
“他并非真正的凡人。”霍唯淡淡道,“此人身兼双灵根却未曾深入修炼,所以既非仙修,亦可凭微薄的灵气触发法阵。”
步琛若有所思,穆清嘉则疑道:“双灵根?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分明见到那城主是白色的人影,体内几无灵气存在。
“蠢。”霍唯嗤道,“灵眸可察五行灵气,但无法察觉未修炼的灵根。”
穆清嘉一想也是:“大夫人女儿的三灵根我也没看出来。”他笑道,“若是灵眸真这么好用,仙修收徒时也不必逐一测试灵根,用灵眸一眼便能挑出合适心仪的弟子了。天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原来你额上的是灵眸。”步琛好奇地凑近他,“我只听过有关灵眸的传闻,此番还是第一次见。”
穆清嘉上身微微后仰,笑着道:“很少见么?”
“那是当然。”步琛道,“传说灵眸可观五行、查修为、勘生死,绘灵眸所用到的朱砂所需材料甚奇,其中一味,便是峚山玉膏,相传是上古时代黄帝之食;还有一味扶桑金乌血……”
“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什。”霍唯皱眉打断道,“暂代眼睛便罢。”
确如他所言,灵眸于他来说只是穆清嘉的视力而已。不论如何珍贵难得之物,只要能方便师兄重生后的日常生活,就不是稀奇物什,而是他必须得到的东西。
穆清嘉心中温暖,他知师弟又在别扭,连忙打了个幌子绕过这个话题,免得他又难堪。
“我还是不明白,那城主既然有双灵根,又为何不炼?”穆清嘉点着下巴道,“他如此醉心于符法与阵法,绝非无心仙道之人。”
“有灵根不炼,这种情况的确不多见。”步琛成功被转移了话题,“一般来说有两种,一种是身体孱弱,经脉无法承受灵气冲刷洗练;另外一种,则是天生的废灵根。”
“废灵根?”穆清嘉问道。
步琛侃侃而谈道:“五行相生相克,如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以此类推。而废灵根,就是双灵根正好相克,被克制的一方灵根长得越茁壮,越危险。”
穆清嘉道:“这样的灵根无法修炼么?”
“不能。”步琛摇头道,“天地间溢散的灵气十分驳杂,即便是单属性的灵脉,也不能保证灵气属性的纯净。修炼时,修士将驳杂的灵气吸入丹田,灵根便会自主挑选适宜它的灵气而生长。”
“你的意思是,只要开始修炼,就只能同时修炼所有灵根。”穆清嘉抿唇道,“而废灵根,就是体内两种相克的灵气相互冲击,形成反噬……”
“没错。”步琛摊了摊手,“相比之下,多灵根就不用担心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们大多都能在五行中形成一个半环,每种灵气也较弱,虽有相克,亦有相生,互为弥补。”
穆清嘉并不关心这些,而是问道:“如果修炼废灵根,会怎么样?”
“没人敢修炼废灵根。”步琛不太在意道,“若是非要修炼的话,轻者极易走火入魔,重者……或许会呕血力竭,爆体身亡。”
穆清嘉如遭锤击,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差点没站稳跌倒下去。
他想起姑媱城的废灵根城主,灵气微薄得难以探测,却只因触发一个法阵,而吐血倒地。
他想起师弟年少时的湘君剑,想起少年立足于清湖水面,身周蕴藏着清润澄澈的水灵气。
水、火,水克火,废灵根……?
步琛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语气带着些愁闷,在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他。
“多灵根虽安全,却难以成才。各家族为保证既有强大单灵根子嗣出生,又避免废灵根的出现,一般都会选择与属性相生的家族结亲,着实……哎。倒是有一个家族是例外……”
“够了。”霍唯突然喝道,“那城主是金木废灵根。”
附近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乌鸦惊飞,掠起一长串落魄的啼鸣。
步琛看着他,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低声道:“抱歉。”
穆清嘉被这当头棒喝从呆滞中敲醒,转头看向霍唯。红色的人形火炉烧得正旺,灼得他清醒过来,方才的一切恐惧皆成虚妄。
他见过双灵根的人。即便像顾霄那般,藏得再好,也是金蓝两色的人影。
而至少现在,师弟是纯红色的,单火灵根。
不会血流而死,爆体身亡。
他颤巍巍呼出一口气,只觉心脏毫无规律地乱蹦,唇角都发起抖来。
夜色深处,霍唯沉沉与他对望,穆清嘉虽不知对方表情,却笃定师弟此时正凝视着他,用那种他看不到也看不懂的表情。
“这废灵根,可有何方法可解?”穆清嘉问道。
“到此为止罢。”霍唯这次阻止了他。
玄衣男子隐没在巷尾月光无法企及的阴影中,右掌搭在冥蝶剑上,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城主那点灵气虽可触发阵法,但满足阵法生长所需的灵气还需借助于他人。”他道,“与其在这里说些无用之言,不如去探寻他那些借来的灵气从何而来。”
然后他意味深长地道:“姑媱城两百里之外,就是宣山。那是灵气最近的来源。”
步琛两道浓眉缓缓竖了起来,嗓音渐沉:“霍仙友想说什么直说。但我绝不姑息任何诋毁宣宗之人。”
霍唯这才转向他,用如深渊般的眼眸直视着步琛的双眼。
“此事与宣山派有关,宣宗或许是加害者,亦有可能是受害者。”霍唯盯着他道,“但你心中早有想法,不是么。”
步琛一怔,略微退后半步,发现对方所言不错。早在看到天绝地灭阵时,那名为怀疑的种子便在他心头生根发芽,所以才会敏感多心,直到此时,被连根揭露出来。
他本不该对生他养他的宣宗有一丝猜忌才是。这凡尘果真如师傅所说,扰人心境,徒生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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