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选侍行了一礼,低着头离开。走到乾清宫外,见到正跟小宫女玩耍的顾由贞,冲他笑道:“贞儿!”
顾由贞跑上前来,乐呵呵地牵住郭选侍的手:“母妃!”
郭选侍蹲下身子,慈爱地摸了摸顾由贞:“瞧瞧你,玩起一身的汗来,当心受了风要染上风寒来。”
郭选侍用帕子为他擦了汗,想了想,问道:“贞儿,这几日,你都是跟你父皇一起睡的吗?”
顾由贞道:“是的哩!父皇和母妃一样,香香的,贞儿喜欢!”
郭选侍问道:“那你父皇,有没有跟哪个宦官特别亲近的?”
顾由贞听不懂,有些懵懂,骄傲地说:“父皇跟贞儿最亲近了!”
“傻贞儿。”郭选侍只能作罢,顾由贞虽然早慧,但到底还只是三岁小儿,问不出什么来,看来要得到皇上的宠幸,需得从别处下手。
第二天一早,顾励就被催着起来了。顾由贞还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看得顾励好不妒忌,恶狠狠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兔崽子,等你长大成人了,爸立刻把担子交给你,你就趁着年纪小,赶紧多快活几年吧。”
顾励由内侍伺候冠带,先前往太庙行告庙礼,再率领百官,法驾卤簿,浩浩荡荡出了皇城,前往京畿兵营。
京城内,道路旁不少百姓围观,顾励坐在法驾内,透过帘幕往外看。虽然看不到陈奉,但顾励知道,这小狐狸此时一定正在京城的某处关注着他呢。
待出了京城,视野便陡然开阔起来。今天天气温和晴朗,阳光和熙,暖意融融,顾励被温暖的春风熏得快要迷醉,就在这时,銮驾突然颠簸起来,周长顺高喊:“有刺客!护驾!”
顾励往外头一张望,就被一片刀光剑影晃了眼睛。刺客不管不顾,往銮驾冲杀,銮驾周围围着一圈侍卫,周长顺居然也拿着武器,似模似样地格挡。
刺客约莫十七八人,虽然带来了少许的冲击,有少数官员受伤了,但伤亡不大,这些人很快被抓住,押到了顾励的法驾前。
顾励听见杨鸿见在官员队伍中咦了一声,于是问道:“杨尚书,这些刺客可有什么蹊跷?”
杨鸿见走上前来,行礼回禀道:“陛下,这刺客为首之人,便是叛军残党将领耿崇明。臣曾率军随他交战过几次,是以记得他。”
话音刚落,便宛如水如油锅,四周一片窃窃私语。
“居然是叛军!”
“原来他们还未走远!”
“怕不是未走远,而是听闻陛下要前往京畿兵营,又杀了个回马枪,赶来刺杀陛下。”
“陛下宅心仁厚,下旨赦免了这些叛军的死罪,没想到这些人不感念陛下,反而还要来行刺陛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顾励看向前方刺客,杨鸿见所指认的那人负了伤,跪在地上,看他浓眉大眼,面皮黝黑,的确像是条庄稼汉子。
左世爵出列道:“陛下仁善,原本想放这些人一命,可没想到这些叛军不知好歹,竟然前来行刺陛下。既然他们撞上来,正好把人抓了,严加审问,把叛军残党一网打尽!”
众官员道:“正是!这些叛军不知好歹,一个都别放过。”
顾励看着跪在下头的刺客等人,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陈奉给他出的难题啊!
这些人不过区区十几人,与送死无异,但是陈奉的目的,就是要他们死!
顾励问道:“穆丞相意下如何?”
穆丞相出列,回禀道:“陛下,叛军残党两万余众,这刺客却只有十七八人,焉能因为这十七八人一时糊涂,便给其他两万人定罪呢?陛下既然已经下了令,赦免叛军残党之罪,那么老臣请求陛下,要治罪,就治这些刺客之罪吧。”
顾励嗯了一声,说:“穆丞相说的是,只不过,朕非但不想治叛军残党之罪,这些刺客,也想一并放了。”
群臣登时哗然。耿崇明亦愕然抬头,看向法驾。
顾励却是十分得意,陈奉啊陈奉,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我轻易就将你的计谋破了!
这些人前来行刺,一定是陈奉设计。这些人不过以卵击石,但陈奉要的,就是让他们死在顾励手里。只要顾励杀了这些人,剩下的叛军残党们心生疑虑,就算有想要放下屠刀回乡种田的,也要掂量一二,回去之后势单力薄,会不会被顾励秋后算账。
相反,若是他连这些刺客们都愿意放过,那些叛军们自然更加相信他赦免罪过的诚意。
朝臣们却是不肯答应,纷纷开口道:“陛下三思,这些人胆敢犯上作乱,陛下饶过他们一次,已经是法外开恩,若是这次再放过,那么我后楚皇家天威要置于何处?我后楚法度又要置于何处?!”
第31章
顾励说:“张慈儿于耿崇明有救命之恩,耿崇明刺杀朕,乃是为了给张慈儿报仇。他知恩图报,有豫让之侠义,朕又何妨效法赵无恤之大度?饶他一命,有何不可?你们问皇家天威,朕饶此人一命,皇家天威非但不会有损,黎民百姓反而更了解朕爱念他们的仁心;你们问后楚法度,既然我这个苦主都愿意息事宁人,此事又何必诉诸法度呢?”
众臣们一时间哑口无言。
穆丞相跪下道:“陛下心地仁慈,胸怀宽广,老臣为天下百姓谢过陛下!”
顾励对刺客们说:“你们走吧。朕已下令免税三年,现在回乡,还能赶上春种。”
侍卫们退开,让刺客们站起来。
叛军两万人中,听闻顾励免税的消息时,便跑了一部分,听闻顾励愿意赦免他们的罪过,又跑了一部分。这十七八人,都是跟随耿崇明许久的部下,愿意为成全他的报答之心前来出生入死,原以为今天是有去无回,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就这么轻饶了他们!
刺客们有的忍不住,涕泪交流,跪在地上向顾励的法驾磕了三个头,虽然看不到法驾后的身影,那声音却是清晰温柔。顾励说:“好了,回去之后,好好生活。朕非但不计较你们的过错,还要让你们做朕的耳目。你们的家乡若有贪官污吏欺压百姓,都可前来京城找朕告状,朕一定为百姓做主。”
刺客们四散而去,只有耿崇明仍在原地,遥遥看着顾励的法驾。
有人催促道:“耿崇明,你还不离开?!”
耿崇明叹了口气,问道:“陛下既然连我等都能原谅,为何不能放张将军一条生路?”
顾励说:“张慈儿并非是朕下旨刺死,他乃是意外死在狱中。只不过你问朕为何不能放过张慈儿一条生路,那么朕问你,张慈儿破真定,杀周闻深一家,周闻深公忠体国,又何罪之有?”
耿崇明一震,沉默良久,方道:“我知道了,一切都只因立场不同,无分对错。反倒是我,张将军被俘时只为自己逃命,不曾回援救他,现在前来行刺,又不管兄弟们的性命。往前一步,退后一步,全都是错!”
他说罢,忽然抽出侍卫的佩剑,划向颈间!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顾励反应不及,一声“住手”含在嘴里尚未吐出,只听叮地一声,一枚石子弹来,将佩剑击落在地!
高手啊!
顾励在周围寻找弹石救人之人,无果,就听见穆丞相劝道:“你又何必如此固执?你为张慈儿赴汤蹈火,已经报答了他的恩情了,往后这条命,就是陛下给你的,你就好好活着吧!”
耿崇明苦笑一声,跪下来,朝顾励的法驾磕了三个头,亦洒然而去。
顾励问道:“方才击石射剑之人在何处啊?”
队列中走出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模样俊秀可爱,居然是曾经给顾励留下过深刻印象的监生谢莲。
谢莲向顾励行礼道:“请陛下恕罪,是卑职冒进了。”
顾励咦了一声,问道:“谢监生也来了么?”
穆丞相解释道:“谢监生目下在礼部任清吏司郎中。”
顾励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这种下层员吏升调,一般由吏部尚书拟定名单,穆丞相做主便是,是以他都未注意过这事。以谢莲在守城之战中的表现,提拔他一监生为清吏司郎中倒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想想谢莲一身武艺,放在礼部有点浪费了。
顾励说:“谢主事武艺高强,身居清吏司郎中实在是屈才了,着擢升为御用拱卫司御前侍卫。”
谢莲跪谢。
左世爵盯着谢莲,眼神冷然。
队伍稍加整饬,继续往前走。顾励慢悠悠地吹着小风,明日开始便是阴雨连绵,这柔婉的春风,吹得一时是一时啊。
就在昏昏欲罪之中,终于到了京畿兵营。礼部都已经安排妥当,兵营内外齐整肃穆,等着顾励到来。
顾励忽然发现,他这样很不好。
事先安排下去,这些士兵们需得提前准备,说不定一早便在这里候着了。而且他想看的,想问的,全都是礼部与司礼监事先安排好了的。他这样,和现代那些大张旗鼓搞视察的领导有什么区别?
以后若要视察,最好轻车简从。只不过他只是到京城里走动,都要被言官们上疏劝谏,想私下里来军营看看,恐怕不容易,这一点行动自由,需得想办法为自己争取。
短短数息之间,他已经想到了许多。顾励从銮驾上下来,兵营守备前来相迎。这些守备们都是宦官,后楚与明代一样,宦官渗透到了行政、军事机构的各处,是以宦官数量庞大,早不是开国时仅仅几百人便可应付的了。顾励倒是想把宦官收回宫内,把权力还给外廷,但现在手头有更要紧的事,这事又复杂,便暂时搁置着。
顾励由众人引领着,在军营里巡视。
顾励慰问了上次守城之战中负伤的伤员们,又问他们,户部下发的抚恤银有没有领到,领到了多少。士兵们答道:“回禀陛下,都领到了,阵亡的将士,每人二十两,受伤的,每人十两,并十匹绢。”
顾励放下心来,和将士们一起操练了一会儿,出了些汗。
顾励问杨鸿见:“小谭呢,怎么不见他人?”
杨鸿见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小谭,让兵营统领去把小谭叫来。不一会儿小谭来了,先向顾励行礼,顾励先是问他在军营中待了几年了,老家哪里的,原来他与杨鸿见是同乡,难怪杨鸿见对他多加照拂。
顾励又问他:“抚恤银收到了吗?”
小谭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十两银子,并十匹绢,分文不少。”
既然小谭也这般说,顾励便放心了,又在兵营中看了一会儿,便打道回宫。
巡视兵营之后的几天,雨下个没完,气温也再一次下降。谢莲被顾励带进宫里来,编入皇城禁军,顾励见过他几次,这个年轻人一直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好脾气模样,顾励对他颇有好感。
王正贪污内帑案审到了尾声,内帑追回了一部分,至于那些案犯人员,顾励仍是将重犯抄家,犯案情节较轻的,便折银赎罪。失窃的内帑还需继续追讨,那些帮着销赃的人、购买人,顾励都交代许他们折银赎罪便是了。至于叛军们,据兵部派出的游哨交代,叛军残党两万余人都已作鸟兽散,顾励推测,就算绝大多数都返乡了,也保不准还有人已习惯了打家劫舍的生活,打算另立山头的,他特意交代了兵部多加注意,以免百姓再受匪患。
顾励抽了个空,出去看看陈奉,顺道带上了自己写的一部数学基础运算,打算给陈奉小狐狸扫盲。
陈奉得了,果然奉为圭臬,手不释卷,看到激动时,还要抓着顾励的双手说:“赛先生乃神人也!”
顾励想起耿崇明的事,问他:“我听说前几天陛下巡视京营时,遭人行刺,这事定然是你的手笔,对不对?”
陈奉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向耿崇明报了个信,告诉他狗皇帝会出京巡视兵营而已。”
“但是你肯定知道耿崇明的为人,张将军死了,他是定然会为他报仇的。其实你在报信时,就已经算准了耿崇明定然会出手,对不对?”
陈奉这小狐狸,懂人心啊!
他如果直接跟耿崇明说,皇帝要出宫,是行刺的好机会,耿将军不要放过。耿崇明说不定便要多想,反而不打算行刺了。可是陈奉什么都不说,只给了耿崇明一个消息,这看似是把选择权交到了耿崇明手里,其实乃是已经算到了他必然会出手为张慈儿报仇啊。
陈奉却是喟然叹道:“可惜我算来算去,没想到狗皇帝居然放过了他们,我反倒失去了耿崇明这枚棋子,是我棋差一招。”
“若是皇上杀了他们,义军残党只怕人人自危,又岂敢相信朝廷当真会放过他们。”
“狗皇帝不会有这种胸襟,定然又是赛先生从旁指点。可惜啊,那天我不敢露出行迹,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没发现赛先生究竟是何人,否则,定要亲自会他一会。”
顾励切了一声,心说赛先生本赛眼下就在你跟前,你却有眼不识泰山,哈哈,待本赛先生脱下马甲,保准吓你一跳!
顾励正做美梦呢,就听陈奉说:“这第一招,赛先生倒是接下了,可第二招,就不知道赛先生有没有那个本事接了。”
这小狐狸又要使什么坏?顾励连忙追问,陈奉却勾着坏笑不说话了,被追问得急了,拿书拍拍顾励的脑袋,作势唬他:“你啊你,有功夫在这儿插科打诨,还不如多读些书,学学人家赛先生!”
顾励回了宫,便把俞广乐叫来。俞广乐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顾励便旧事重提,说起办报的事。
俞广乐说,既然办报,那就得有人手,不知陛下能不能在宫里拨几个人给他。顾励私下里办报,不想让外人知道,不可能借调宫内的宦官们,便取内帑交给俞广乐,让他自行雇佣人手,便宜行事。
俞广乐又问:“陛下,这报纸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顾励想了想,说:“就叫《后楚晨报》吧!”
被誉为有着划时代意义的《后楚晨报》,就这么简单地定了下来。俞广乐是个伶俐人,知道顾励的意思,在宫外选定报坊店面,雇佣人手,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让第一期《后楚晨报》和北直隶的人民见面了。
办报的事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顾励琢磨的是另一件事。他把户部尚书赵昇叫来,顺便带上账册。
最近顾励查办了不少官员,太仓府库又充盈了起来,此外还有这些官员们家中积累的田产,籍没充公达百万亩。顾励都交给穆丞相,让他把田地分发给各地的农民,这些事快些办好,还能赶上春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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