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你怎么......?不要......啊!!!”
“大将军?大将军您可算醒了!吓坏属下们了!可是魇着了?”
“......”萧岑直到被人扶着坐起来,都还觉得喘不上气,他靠在其中一人的怀里眼眸微阖神情怔然,不知日夜晨昏。
“将军梦到了何物?竟出了一身虚汗。”
“梦?!本将......我怎会在此处?我不是在......”
“将军忘了,临近丑时,没当值的弟兄们都睡下了,您身体不适,亦随之回了内室。”
“不可能!”萧岑分明记得自己从高台跑走之后,是到了一处水井边停下,可为何再睁眼发现竟睡在床上,还做了个如此可怖的梦。
以至于此后的好几个时辰里,楚临秋那对似乎布满怨气的眸子,都一直躲在暗处窥探着自己,令他不堪其扰。
为何?为何你要到梦里来吓我?分明、分明我已下决心将这段回忆全部封存,可你这么一来......我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啊!!!不要......本侯命你勿拿这种眼神看我!!!”
“大将军?您是否太过劳累?不若今日便先......”
“不必了,接着方才的来罢。”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令萧岑心力交瘁的同时,也对此起了疑心。他觉得自己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又被某个意图不轨的人下了迷/幻/药。否则怎的就能一连几天梦到楚临秋来找自己“索命”?又为何脑中景象不约而同出现偏差?
楚临秋他......他在陶都活得好好的,快活似神明,又怎么会满脸是血地来找自己索命呢?真是太多心了。
虽如此安慰自己,可萧岑仍会在夜深人静时,抬手抚摸着胸前护心镜,便控制不住想到那个人,以及他病重时的喃喃细语。
第二十八章 困兽
已被逼入绝境的萧大将军怎么也不会想到,漠北会有今日之祸,竟是源于一个幼童的意外身故。他始终不知楚临秋与伊罗的交易,亦不知南戎勇士起初斩杀的才是真真切切的叛徒。
原本事情确实在照着楚临秋谋划好的路线在发展,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那便是伊罗幼/女原有痼疾,受不得惊吓突然暴毙。
而伊罗也不知道从何种渠道得知这个消息,当即暴怒发誓要杀入京中亲自取了那人首级为爱女复仇,却无奈山高路远拍马不及,只得将满腹怨恨尽数发泄在萧岑及漠北军上,不仅试图将他们围剿至死,更是丧心病狂地派手下去往延边郡县烧杀抢掠,尤其不放过老弱妇孺。
萧岑就是在这么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城内的将士们又咬牙生扛了好一段时间,他保护了更多的百姓使之幸免于难,却令自己一天天陷入绝境。
虽还能勉力支撑,但库里留存的粮食却显然不足以使他们度过第二个隆冬。并且由于心中焦虑及风霜肆虐,漠北军中开始悄然蔓延一种类似于鼠疫的恶疾,兵卒们一夕之间接连丧命,死状凄惨。
伊罗觉察时机成熟,竟亲率十万大军再次将萧岑所在的阜城团团围住,并令手下以漠北口音高唱当地广为流传的童谣,试图彻底打散他们的军心,而令己方有机可乘。其中,便有一首萧岑最为熟悉的“祝酒歌”——“一敬山河日月天百转,二敬千秋万代岁常在,三敬知己三两共长生。”
这是当初他与楚临秋决意分道扬镳时随口哼出的几句词,如今山河仍在,千秋不尽,知己却未晓要往何方去了。
无非就是短短数月,可萧岑整个人看起来却是狼狈了许多,不仅双颊凹陷眼眶青黑,便连下颌处亦生出了点儿淡青色的胡茬。他此时正如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般在平地上转来转去,顶着一双双同样布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眸,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断然道,“不能突围!不能离城!”
“大将军!您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扭头看看身后这些漠北的好儿郎啊!!!他们有的不及弱冠尚未娶妻,难道就合该被生生困死在这里谋不到出路吗?”
“兵卒们的命是命,百姓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吗?试想一下,若是大将军领着人马呼啦啦弃城离去,那么首先遭殃的必定是城内及周边的妇孺们。这段时日但凡伊罗出动,寻常人家必有稚子丢失或死去。此种惨状......实令人不忍再看第二遍”
“因此,我老顾誓死跟随大将军!既然大将军说不走,那我就不走了!!!”
“尔等若要保命,就请自便吧。”
“大将军,属下愿留此地,誓与漠北及城内百姓共存亡!!!”
“属下亦然!”
“属下亦然!!!”
许是受到了山岗处雄浑悲壮歌声的影响,将士们在表态过后竟是纷纷拭泪哼起了自己熟悉的小调,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他们早已渗入心中丝丝密密的恐惧之情。
萧岑见状长叹了一声,他微仰了头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热泪逼退,随即后退几步往众将士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我萧岑......对不住你们。”
“三千铁骑何在?!”
“大将军,您这是......?”离人最近的几位裨将闻言大惊,赶紧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迫声问道,“您莫不是想领着铁骑出城迎战?万万不可啊!!!伊罗亲自坐镇,其麾下有十员虎将,个个勇猛无比以一挡千。更何况,纵观八面山岗,俱是他南戎十万大军......”
萧岑这是被逼到了何种地步,才会终于想到动用他祖父留下来的“至宝”?据传三千铁骑一出,必定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早在廿五年前就已成戎狄们的梦魇,并在民间口口相传被称为救世之兵。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萧老将军觉得他们杀业过重,曾逼自己孙子立誓,承诺若非绝境不得领之出战。
他祖孙二人竟都长存着同样悲悯之心,不忍苍天草木受苦,可谁成想,到头来竟还是伤了自己及最亲近的人。
萧岑在横刀跃马的那一瞬间,似有所感忽而转头,瞥了几眼立于不远处、欲言又止的杜将军,目露迟疑,双唇无力地抖动了两下,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就领着一队人策马而去。
临行前他已交代下去,若不幸殒命,便把自己埋在这阜城的一棵杏树下,而将胸前那块几乎“面目全非”的护心镜转交给远在陶都的那个人,也算是......物归原主。
只是不知那人还肯不肯要回去?许是觉得生死就在今夜了,萧岑即使在是浑身是血、拼命厮杀的情况下,脑中亦能不停闪现与楚临秋相处的情景。
再加上受到这段时日梦魇的影响吧......他前一刻才斩下南戎勇士的头颅,下一瞬就仿佛看到楚临秋单枪匹马自远处奔袭而来,救他于水火之中,惊得他手腕翻转,竟险些被人趁机挥落马下。
“啊!!!”萧岑猛地抬眸,压抑着心中怒火扫视跟前这一张张无比狰狞令人憎恶的面庞,突然整个人从马上立了起来,并双手紧握横刀,大开大合,一招一式满是杀机,顷刻间便横扫了大片。
滚烫的鲜血溅落了不少在脸上、颈上,使他不得不将一双眼微眯起来,虚虚着看不远处断肢乱飞的可怖景象,过了一会儿就毫无预兆地泪流了满面。
这三千漠北铁骑真不是浪得虚名,只出城对敌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南戎号称“十万大军”的前锋冲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也使得远处旁观的伊罗脸色十分不好。很显然他对着这般子连面都可以舍掉的人,仍存着些本能的畏惧。
但随即想到以一敌千未尝败绩又如何?还不是得在自己的步步紧逼下充作一头困兽?也便彻底安了心。
第二十九章 押解
那一夜,萧岑领着三千铁骑横扫四方,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陷入了危困之中,非但精锐损失惨重,便连自己也身受重伤跌落马下,眼看就要死在杂乱无章的马蹄子底下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杜将军枉顾军令领一支人马从城门内奔袭而出,与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玄甲兵里应外合,竟是生生喝退了南戎勇士。
伊罗原本想发动强攻,可待到山坡处看清那领头者的面容之后,却是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最后为了留存实力,他只得含恨退兵,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岑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从马蹄下救回一条命,可等待他的却不是主动伸出来的双手,而是架在脖子上的另一个在黑夜中散发出森冷银光的刀锋。
“你......是你......庄时!!!”最后那个人名,萧岑几乎是咬着舌根从牙缝中迸出来的,此时的他已经愤怒得双眸都将要喷射出炙热的火焰了。若非被数柄横刀压制得死死的话,他恐怕就要一跃而起撕烂跟前之人冷漠的面皮了。
可即便他的目光有如实质,领兵而来的庄校尉却不怎么理他,而是往地上轻瞥了一眼,随即对着手下淡淡吩咐道,“罪将萧岑不遵皇命,阵前出逃,贻误军机致使廪南甲兵损失惨重,更无诏令漠北军出城,视同谋逆。因此,枢密使大人有令,若遇其人可自行拿下,不日押解进京侯讯。”
“不可能!枢密使大人断无可能会下此令!况捉拿罪臣本就不入枢院范畴!庄时,原来是......”
“杜将军,你隔一段时日就要与大人通信,难道还不知,如今的陶都......早已是大人的天下了?”
“......”杜将军被彻底噎住了,他无奈地缩回即将踏出去的脚,几乎不敢扭头去看身后的萧岑。
两方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起初互不相让,然在这之后,以玄盔覆面的漠北铁骑似乎按捺不住当先举起手中的刀企图护主,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很快就被萧岑制止了。这个人现如今正半趴在和着污血残浆的泥地里,并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也没人看清他的表情,只从他不时轻颤的身躯中,可以勉强“领悟”出,那人必定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呵呵......呵呵呵......”
“大将军?您......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你们的脏刀移开!枢密使大人有令?尔等可真是脸大无耻!有拿人诏书吗?有本事便亮出来。要是亮不出来......那么意图谋逆的是谁,岂非昭然若揭?”
“就是!拿不出皇诏就想把我们大将军带走,做的什么美梦?可不得先问问宋某手里的这杆枪!!!”漠北众将在有人开了个头之后,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的,纷纷自发挡在萧岑跟前,不让庄时带来的人继续往前一步。
可是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萧岑的脖颈处也还是架着四五把横刀,只要稍稍推进半寸,便能顷刻令他血溅三尺。
这使得他再次不受控地回忆起了十六年陶都初见,那人亦是这般狠绝地将铁鞭掷出打在马夫的肩背,竟然半分犹疑也无。原来楚临秋此前对他万般交心,甚至舍命相救,并非不惧自己将刀锋反向相对,而是早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
好一个善谋善断的楚枢密使,吾......不如矣。
“萧某伏罪,愿束手就擒。”话音刚落,萧岑便伸出二指夹住距自己颈侧锋刃,一一将其拨开,随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直视眼神有些闪躲的庄校尉,声音嘶哑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此劫过后若侥幸存活,必与他......不死不休。”
楚九商!!!算萧某眼拙,竟看不出你是真的没有心。
......
由于主帅心灰认罪就擒,一场本该爆发的恶战就这么消弭于无形。至此,困扰朝廷近三载之久的“漠北之祸”,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清和殿内的某人终是能睡上一个好觉。
萧岑由是被强押着回城褪去一身铠甲,换上雪白囚衣也不挣扎,竟是任凭伤口流出的血淌了满地。最后还是杜将军看不过去把人按在木椅上扯了白纱为他包扎,这才勉强止住了还不停滴落的鲜血。
由于失血过多,萧岑一张脸白惨惨的恍若自幽冥而来的恶鬼,他被人拉扯着起身往前踉跄了几步,正好撞上杜将军的肩膀。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却彼此不发一言。杜将军想,若萧岑目光如冰刃,那自己的心窝恐怕已经被捅数十下了。
一代英雄之后、常视军民如子骁勇善战的虎威大将军,最终竟以“被押解进京”的形式惨淡收场。此事在阜城乃至整片漠北地域都引起了巨大轰动,百姓们都自发出城追着囚车走,并不要命地上前与诸多玄甲兵扭打在一处。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甚至于连大队人马都被重重困在原野上寸步难行。最后还是领头的庄校尉一时气急竟夺过属下手中长矛猛地刺过去,正中二人左胸,才令那帮子男丁妇孺们逐渐消停了下来。
这等场面几使萧岑睚眦欲裂,他不顾手镣脚铐缠绕拼命晃动车身,试图引起策马行在最前方之人的注意,哪怕是伤口崩裂开了亦毫不在意。
“庄时!!!你狠......算你狠!!!你滥杀无辜,定会遭报应的......你和你的主子都会遭报应的!!!我萧岑......今后哪怕是身首异处,也会睁大眼睛看看......你们是什么下场!!!”
但他这番发疯般的吼叫,注定不会得到回应,庄时将长矛收回来,依旧腰背挺直跟没事人似的接着前行。只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偷偷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第三十章 功败
灯花未尽,冷香沁脾。清和偏殿内,当楚临秋第一次自昏沉中醒来后,立即便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他的心猛地沉落了谷底,强压住暴虐侧目四望,却发现重重帷幔外站着的不止严正,还有几个刻在骨子里的面孔。
玄武卫。
楚临秋在看到那些人的瞬间,就把前因后果串起来了,他暗中叹了口气,狠狠推开前来搀扶自己的手挣扎着坐起来,试图迈下床。
可他到底是不知道晕迷了多长时日,浑身骨头都懒了仿佛不是自己的,甫一动弹便觉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令他险些跌到床下。
“大人!大人小心!属下恳请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勿要与人置气。属下们亦是......身不由己。”
“大人,您在清和殿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厥过去了,怎么唤也唤不醒......由此,陛下才吩咐将偏殿扫出来给您养身。待您、待您好些了后,才让属下们送您回去......”
“......”待楚临秋好不容易缓和过来,未及睁眼就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正在自己额边穴位上反复按揉,耳边还能听到三四道不同的声音竞先喋喋不休,惹得他不胜其烦。
况这说的也没一句实话,无非就是为掩盖心虚而硬挤出来的产物。由是,楚临秋干脆利落地阖上了双目,任由他们折腾自己,亦不再理睬他们的无聊话语。
86/103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