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仪上,齐锋的血压和心跳仍在不断下掉,在场的医生脸色越发凝重。
安澜极力想要站起来,自行走去齐锋身边,可断裂的肋骨限制了他的行动,只得张口大喊:“齐锋,你之前答应了我要好好的!你必须给我恢复过来!”
齐锋像是已经没了力气,一眨双眼,以示尽力。
在货舱的另一侧,姚一弦终于见到了孟然。
雨停日出,阳光自上百扇圆窗外投射进了货舱,光亮之下,孟然肃杀如神,光耀非常,他一路走来,在地上拉出了一道斜长的倒影。
姚一弦被铐坐在地,直到孟然直直切切地站到了他面前,才仰头微笑:“你来了。”
孟然目无表情地看着他:“是啊,来要你的命。”
姚一弦陡然大笑,冲齐锋和吴瑕的方向一扬下巴:“送你的大礼,还喜欢么?”
孟然不受挑衅,淡淡回应:“想不到你死到临头,还能那么嘴硬。”
“这么久不见,我真的是很想你啊,孟然。”姚一弦微笑依旧,“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我早就打消那个念头了!没有你,我怎么能算完整呢?没有你,谁来帮我实现复仇呢?你是我精心逼出来的一杆枪,按照我的预设一步步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孟然,你终于变得跟我一样狠、一样绝情、一样不择手段,你明白么?”
“谢谢夸奖,可惜我和你的结局并不一样。”孟然扭头命令边上的一名警员,“姚一弦是极度危险的犯罪分子,给他再加一副脚铐,务必看紧。”
几米开外,抢救中的吴瑕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嘴里仍含糊地喊着一个名字。
孟然走近了细听,发现他叫的是新婚妻子的名字,不禁蹲下身来,摸了摸吴瑕的头发:“放心吧,小子。我一定把你活着送回去。”
第288章 谁主沉浮 119
随后,孟然走到齐锋身边,向医生询问起他的伤情状况。
负责现场救治的医生背过身,刻意避开了齐锋和安澜,小声地向孟然作着汇报:“齐总队长的失血量在1700毫升以上,体内多处脏器被利器挫伤,需要立刻实施手术。可他的外伤实在太重,外加海上的医疗条件有限,根本撑不到陆地医院。我也不建议让他再受颠簸,因为那样很可能在半路上就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亡。”
“救过来的机率有多大?”孟然问道。
医生面露为难,无从启齿,只得婉转告知:“孟局,我建议您要有心理准备。”
孟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看向了地上的齐锋,只觉视线正在逐渐模糊,低声又问:“你知道他是谁么?”
医生叹起气来:“我们都很想把齐总队长救过来。”
“他是我哥哥……”孟然长吸了一口气,仰头把泪逼了回去。
几米之外,齐锋瞥见了孟然说话的神情,当即猜到了大体的对话内容。他没多浪费一分一秒,呈半眯状的眼睛又转向了安澜,轻声唤道:“澜澜,你过来……”
边上的一名刑警刚要去扶安澜,他却已心急地从轮椅上扑倒而下,匍匐着挪到了齐锋身旁,急急说道:“老狐狸,你不会有事的!有医生在,他们都会尽会力救你的……”
两侧的医护人员仍在孜孜不倦地进行止血及缝合,齐锋则晃了晃头,示意安澜替他摘去脸上的氧气面罩。
“戴着!”
“摘了吧……”
“好好戴着!”
“你不是才答应了我,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安澜沉默了下来,终于伸出了微颤的手,按照齐锋的指令,替他揭下了脸上的氧气面罩。
齐锋的脸色此刻已煞白如纸,他眼神暗淡,强撑着一口气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做事太绝,伤了很多人的心,尤其把你伤得最深……”
安澜连忙摇头:“我早就不怪你了!”
“你十五岁时,我就看出来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天才啊。我已经逼你了那么多年,以后要不要重回安内组,你自己取决。”齐锋气若游丝,轻唤起安澜的名字,“澜澜啊,我可能捱不过这次了,不知道最后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真的让你幸福快乐?
安澜的眼泪“唰”一下淌了下来,颤着双唇咒骂:“你他妈为什么又骗我?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的,会一直照顾我的么?”
齐锋的眼角同样有晶亮的液体一滑而过,他笑中含泪:“没下次了,我再也骗不你了……”
体外仪器上的一系列指数正在不断下降,周遭已有几名刑警小声地抽噎了起来。
安澜的眼泪亦如断线一般,源源而下,他用一种苦苦恳求的口吻一再呼唤:“齐锋,别死!我求你,别他妈死!”
齐锋轻声回说:“哥哥这辈子欠你的,怕是要还不清了。”
此句一出,安澜立即拉起了齐锋的一只手,紧紧地贴在脸庞,哽咽着苦求:“别走!老狐狸,我求你别走!要是没有你,澜澜要怎么办?我谁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啊!”
这时的齐锋已经深感疲惫无力,他半瞌上了眼睑,微微一叹:“澜宝儿,我好想再抱抱你啊……”
安澜不肯放弃,继续鼓励着:“那你就努力好起来,好起来就可以了!”
齐锋不搭他的话,自顾自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吹着一段口哨翻窗下楼。现在,你能不能……再给我吹一次听听?”
周围的抽泣声响成了一片,齐锋手下的一众刑警连同孟然一并泪洒衣襟。
在场众人里,唯独安澜迅速抹干了脸颊,他用力点了点头。紧跟着,一支苏联老歌的旋律回落在摇晃的船舱内,耳熟能详、温婉动人、满赋哀伤、催人泪下——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
……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声响;
我想对他讲,不知怎样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
一幕幕和齐锋相识相知、相护相伤、相聚相离、相怨相爱的画面自安澜眼前一一闪过。他的内心早已经有了答案,在他安澜的生命之中,唯一一个刻骨入灵、铭心至魂爱过的人,仅仅就只有面前的齐锋。
口哨声一曲未尽,安澜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轻响了一下,他垂目一看,只见戒面上的心率数字已彻底归零。
第289章 谁主沉浮 120
紧随其后,边上的仪器也接连响应了起来,心跳、血压、血氧饱和度统统化作了一条直线。医护人员纷纷展开急救,极力想要提升起那些代表着齐锋生死的诸多数值。
所有的画面在安澜眼前仿佛成了旋转的慢镜头,他四下环视了一圈,望着几名医生正奋力抢救,望着一众刑警泪洒船舱,望着姚一弦如看戏似的维持着嘲讽的笑容,望着孟然的镜片后方挣落了两行珍贵的眼泪。
最后,安澜的视线落回到齐锋苍白的脸颊上,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像是睡着了一样。安澜突然有些无法思索死亡的含义,思考着是不是从今往后,自己就再也见不着齐锋,和他无法说话、无法拥抱、无法一起生活、无法情感交融……
不是一天、不是一年,而是漫长的一生。
齐锋终究还是骗了他,他用一场阴阳相隔,一笔勾销了生者的怨念,却再也无从兑现自己过往的承诺。
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大悲伤刹时席卷了安澜的整个身心,他仰起头,张开口,欲吼却无声,欲哭已无泪,每一次呼吸都如针扎一般刺痛。意识是在一瞬间被抽离的,眼神木然的安澜直直倾倒,重重地跌在了齐锋的胸膛上。
在场的医护人员个个忙得焦头烂额,发现安澜再度陷入休克,立即全力以赴,转而为其实施抢救。两名情绪崩溃的刑警冲到了姚一弦跟前,愤怒地对着他抱以拳脚,直到被其他同伴用力拉开后,仍哽咽着不住自责,说是连上级都没法保护周全,继续当警察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船舱内嘈杂不堪、哀泣不断,一片混乱之中就听见一道男声严厉喝道:“够了!”
四周终于重归了平静,喊话的孟然扫视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刑警队伍,郑重问道:“你们怕死么?”
经此一问,除了抢救的声响之外,整个货舱立时静默一片。
“你们怕死么?”
孟然再度发问,还是无人回应,所有刑警都沉默地看着他。
“你们怕死么?!”
掷地有声的三问过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高声回复:“不怕!齐总队长不怕,我们也不怕!”
“很好!”孟然目光灼灼,同样高声回应,“安内行动进行至今,牺牲了许许多多位战友,可他们的牺牲全都有价值、没白费!现在,这场战役的最后一段险路还没有彻底走完,齐锋没了,但我孟然还在!我会坚持走到终点,只要还有人不怕死,就请继续跟我并肩同行!”
听闻此言,在场的所有刑警终于一个个冷静了下来,自发围到了齐锋周边,低头默默致哀。
仍驻守在指挥船上的田立连线了孟然,汇报说就在半分钟以前,货轮船身一侧自动打开了一道巨大阀门,姚永昌和四名同伙乘坐着两艘快艇,正于海面上疯狂出逃。
田立还称,市特队员已用火力攻破了底层船舱的一扇密闭门,发现内部舱室中留有快艇摆放的痕迹并开有一扇升降阀门。他以此推断先前姚永昌的首席警卫员——顾源亲自在外围把守,就是为了给上级争取逃脱的时间。
孟然边听边朝着货仓门外疾步而去,几秒过后,在他身后的多名刑警也跟了上来。
“命令海上分局,让他们用事先埋伏的快艇立即进行拦截。”
对话过程中,孟然一路大步流星,匆匆上了甲板。
市特的狙击手们早已准备就绪,一行四人、手持四枪,齐齐瞄向了同一个位置。劲风之下,孟然眺望到海面上近十艘印有蓝色警盾的快艇正呈网状,包抄住了中间的白色快艇。
白色快艇上的人像是知道在劫难逃,居然开始拼死相搏,由其中一艘作为开路利斧,直直地朝着警方的快艇撞击而去,企图以自杀式的突围方式强行撕出一个逃生的出口。
由于白艇速度过快,一艘警方的快艇来不及调转方向,与之两两相撞,当即发生了剧烈爆炸,掀起了一片火浪。好在驾船的警员已经提前跃海,避过了那致命一击,可海浪狂涌之下,周边两艘快艇上的警员也跟着被纷纷震落。
与此同时,处于后方的另一艘白艇则紧抓住机会,立即从这个被撕开的突破口逃出了警方的包围圈。
第290章 谁主沉浮 121
“孟局,要不要直接狙击?”耳机内田立请示道。
孟然没有立刻回复,依然站在围栏前观望,他深知距离过远、目标运动,这些因素都可能令狙击手直接要了姚永昌的命,故而迟迟下不了开枪的指令。
海平面上,警方剩余的七艘快艇正继续拦截包抄,载有姚永昌的白艇历经了一番疯狂逃逸之后,竟也展开了自杀式的袭击,朝着就近的警方快艇顺势要撞。
孟然立即在连线中作出指示:“姚永昌想要找死,我们的人不必奉陪。最前线的警员统统避开,不要作无谓的牺牲!”
被围在中央的白色快艇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公牛,逢船就作势要撞,企图同归于尽,以此骇人之势逼退了数辆警艇。
孟然远远观望,心下疑窦丛生。
姚永昌明明为人自负、骄傲、自诩正义,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言放弃,怎么可能处事如此激进?难道说……
一个极度不好的念头在孟然脑海中忽闪而过,他立刻询问田立:“你不觉得市特登船搜索了那么久,姚永昌直到前几分钟才放快艇出逃,时间上有点太长了么?”
连线另一头传来了田立的沉吟,亦是满腹疑惑。
“糟了,中计了!”孟然脑中灵光一现,突然重重一拍面前的围栏。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亡命之徒——那艘白色快艇已突围成功,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不再继续逃逸,而是冲着货轮的方向直挺挺地冲了过来。
“架狙击枪!”一侧警船上的田立见状,立即命令货轮甲板上的多名队员,继而又请示孟然:“孟局,他们这是要捆绑着警方的大部队玉石俱焚啊,还要不要留活口?”
“下令击毙吧,目标人物已经逃脱了。”
田立“啊”了一声,眼看白色快艇越开越近,他来不及多问,只得先行下了狙击指令。
一瞬间,多颗子弹从数个角度同时击出,白色快艇上的几名人员很快就应声倒下。
没人驾驶的船只仍在直线行驶,海上分局的警员已从后方追来,跃上快艇之后,立即调转船头,检查了中弹人员,向指挥部汇报了一种重要信息——快艇上被击毙的人员中并无姚永昌,只有一名装扮酷似姚永昌的替身。
“操!”田立大骂一声,喘了好一阵才问孟然:“您看,要不要现在就派出蛙人队?整艘货轮已经统统搜了底朝天,那老家伙必定是潜水逃走了!”
“来不及了,他已经跑远了。”孟然转身背朝大海,“联系邻省公安厅,让他们立刻调动警力,驻守在这片海域的各个登陆点,一旦发现姚永昌的行踪,马上缉拿归案。”
田立已经知晓了齐锋去世的消息,他心中悲痛,语气凝重:“那……齐总的遗体还在货轮上,我们是否现在收队?”
“船上还有其他重伤员,要马上转送去陆地医院,时间上耽搁不得。”猎猎海风之下,孟然的嗓音显得十分沙哑,极为沉重地给出了四个字,“收队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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