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我就又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俞宁来了。他也看到了我,立马追了过来,我揣着一堆点心冒雨往前跑,俞宁在后头追,他拽我一下,我就给他一肘子,拽我一下,就给他一肘子,到后来我都有点佩服他了,百折不挠地跟上了发条一样。
“我不改手机密码了么,你怎么又阴魂不散地跟来了?”我没辄了,停下问他。
“你那密码我还不知道么?不是我生日就是你生日,一猜一个准。”俞宁为我打起一把伞,“走吧,回家吧。”
“我发你的微信看了吗?”
“啊?”俞宁还我一个字。
“啊你个头!马上看!”
俞宁拿出了手机,划开屏幕,看了眼。
“看完了?”
“嗯。”
“答复呢?”
“什么答复?”
“操,你还给脸不要脸了是吧?我发的不是毛里求斯语吧,让你别来找我!”
“哦。”
又一个轻描淡写的字从俞宁口中蹦出,就在我血压大幅升高之时,他终于给出一句至少听着像答复的话:“我不同意。”
我呵呵一笑:“我那微信就是一则通知,你照着执行就是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和我分手的么?”
我忍不住反问:“照你这理解,这次还是我甩的你?有你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么?”
借刀杀人!
好一出借刀杀人啊!他俞宁和姚一弦纠缠不清,人都堵上门来逼我滚蛋了。闹到这份上,现在还变成我要主动分手了。
俞宁也急了:“孟孟,你到底为了什么事在闹?”
他这话让我一口气接不上来,深感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因为你被虐、被折腾、被调教,你却跟个二百五似的跑来反问,亲爱的,这是肿么了?
我冷笑一声,调头就走。结果没走两步,人就被俞宁拽住了,他边拽还边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只准我甩你的,那你有什么资格离开我?这世上就没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包括你自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怀疑我和姚一弦有什么?”
俞宁这人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吵起架来,情绪波动特别大,不管场合在哪儿,都能给你上演一幕生死离别。经他一折腾,周围群众果然投来注目礼,我赶紧拉着他,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关上后座门,我冷眼问他:“你昨晚上哪了?”
“小区对面的酒吧。”
“一个人?”
“你以为那时候我还有心情开个party?”
“我靠!又来作笔录时的那套是吧?现在是我问你!”
听我又动了气,俞宁没再多话,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是怎么回来的吗?”
俞宁摇头,忽又眼眸一亮:“是你找来,把我扶回家的吧?”
“呸!”我啐了一口,“我倒是想,结果有人早我一步。你好好想,认真回忆,喝了多少,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俞宁挠挠头:“我真想不起来怎么回来的了,就记得南仔上蹿下跳的,把我弄醒了,我看你没在就出门找了。”
“手机拿来我看看。”我拿过俞宁的手机,瞄了眼通话记录,冷哼着又把手机抛还给他:“反侦察技能还有待加强,该消掉的证据不消,对你可是很不利的。”
俞宁看了眼屏幕,马上明白过来:“这个……你听我解释,我在酒吧时,姚一弦确实给我打过电话,他那头信号不太好,说了没两句就断了。我怕有什么急事,就又打去问了问。”
“那为什么手机里只有一条你拨去的记录,没有那通他打来的?”
俞宁仔细翻着通话记录,奇怪道:“怪了,怎么就没有了呢?真是他先打给我的……”
“我相信你。”
第32章 流金岁月 32
这句话一出口,俞宁立马舒展了眉宇。
我接着说:“但这样的信任,你却不肯给我。你不是记不清怎么回到家的么?我告诉你,是姚一弦揽着你的腰出现在我面前。他用不着把你扶去酒店,上演什么酒后乱性,因为他知道你和他还没到那份儿上,过快成熟的感情,那叫转基因,弄不好还没法抗衡我和你相处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要做的就是让我知难而退,让我对你产生怀疑。所以,他聪明地把你送回家,消掉了给你打去的电话,让我以为从始至终都是你联系的他,是你和我吵完架,第一个想到了他。俞宁,这种被操纵、被摆布的日子,你难道就没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吗?”
俞宁垂下眼,听似无关地应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有关姚一炎的事么?”
而后的半分钟里,他又没再开口,逼得我按捺不住,踹了他一下:“你当在演八点档的伦理剧呢,还在这酝酿情绪?有屁快放!”
俞宁低道:“其实他的死,我也要负一定责任……”
接着,俞宁就陷入了讲述中,过程短暂却也漫长。
短暂的是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向我理清了他和姚一炎从认识到分手的大致过程。漫长的是尽管他说得很少,但他们曾经的细节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在我的脑子里长出皮肉,生出筋骨,一段一段丰实起来——
古朴、典雅的欧式阅览室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清秀逼人的男孩,他有着和姚一弦相同的面容,抬眸间却多了一份无瑕纯真。当他合上文献,抱着书起身时却被匆忙经过的俞宁撞上,俞宁脱口而出的一句“对不起”,令他双眸一亮,开口问道:“你也是中国人?”
异国他乡,萍水相逢。
相同的言语,相同的气息,拉近了彼此距离。
他们一同漫步在剑桥郡的街头,一同上课自习,一同坐列车周游附近的城镇。他们同吃同住,互相照料。那个叫姚一炎的男孩是如此地美好,纯真、善良、外表出众,如天使一样惹人怜爱。他曾是俞宁最珍视的宝物,他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渴求、享受彼此的身体。
结束了课业与打工后,俞宁不用再担心独自回到冷冷清清的公寓。因为他有了姚一炎,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相称相配,甚至凭空让我生出一种自卑来。
“原以为我会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他知道我毕业后不想留在英国,甚至做好了跟我回国的打算。只是临走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说到这里,俞宁又不说了。
这一次,我没再催他,静静等他开口。
“一炎他……他染上了很深的毒瘾……”
答案揭晓前,我猜想过不下三种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尽管和姚一炎素未谋面,尽管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正不折手段地折磨我,但对于他,我却没有太多憎恶。我问俞宁:“他怎么染上的毒瘾?”
“因为他弟弟。”
俞宁的答复令我又吃了一惊。在他而后的叙述里,我得知姚一炎曾在回国探亲时,遭遇过一次绑架。对方把他禁锢在一间封闭的密室里,双眼遭蒙,四肢被缚,他分不清白天黑夜,被反反复复地殴打和性侵。白皙的皮肤上被抽打出一条条青紫的淤痕,对方还用尿液淋上他的伤口,在他的静脉里注射入少量海洛因,直至他上瘾。
受到这般非人待遇,原因却讽刺地可笑,因为,对方错把他当成了姚一弦。
那位作风高调、不可一世、心狠手辣的姚警官在职期间玩忽职守、打压同级、以权谋私。外加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权力与权力间的互相摩擦,无论于黑于白恨他们的人都数不胜数。
可命运总是如此地狗血与不公,替他们承受报复的偏偏成了姚一炎。他明知对方冲的是姚一弦,在每一次被殴打和凌辱时,他都听得到对方一遍遍问他:姚一弦,你也有今天啊?!
绑架案告破用了整整三天。当特警攻入密室,解救姚一炎时,姚一弦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看到遍体鳞伤的哥哥,顿时就像被抽走了灵魂般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抱住姚一炎问:“你丫为什么不说?!他们要找的是我!是我啊!”
他随手拽来一名要犯,抽出枪顶着脑袋就要扣动扳机。其余在场警察连忙把他架开,有人安慰说:“姚处,冷静点!这案子还有幕后主使,这些人还得留着审训!”
姚一弦唾骂了一句,最终把枪口向下移了移,冲着那人的一条腿连发七枪,直到膛内子弹飞光。
“按拒捕处理。”
姚一弦扔了枪,陪同医护人员把姚一炎抬出。他脱下警服,盖在那具赤裸的身体上,眼泪决堤般溢流而下。姚一炎告诉俞宁,他从没见过弟弟这样哭过,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一次流个干净。
“起先一炎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俞宁抿了抿唇,“直到我发现他有毒瘾,追问下才知道。刚知道时,我一时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我疑惑地看他,“你是接受不了他有毒瘾,还是接受不了他被轮奸过?”
“一开始……可能两方面都有吧。”
俞宁再度垂下眼,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我,而是昔日的恋人。
“操!跟你在一起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还有处子情结!”俞宁的话令我横生一阵厌恶。
“我不是那意思。”俞宁急急摇头,“可不管是谁,听到最亲密的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会一时无法接受吧?”
“这需要你接受什么?”我反问,“你要做的不是更关心他么?叫你禽兽还真一点没叫错!姚一炎那时候还没走出阴影呢,这下又换你纠结上了。我要是他,当时就把你踹了,哪来的滚哪去,使劲纠结去!”
俞宁有些无地自容:“你骂的没错。一炎重复戒了很多次毒,我骗了他,我说留在英国不走了,但其实回国的航班就是当晚,我趁他睡着以后溜走了。回国以后,我听说他找不到我,反应挺大的,自杀了两次都给人救了。之后,他又恢复了静脉注射,除此以外,还开始沉迷软性毒品。”
“你这叫间接害人,知不知道?后来呢,别告诉我,你拍拍屁股走人以后,就没管他了?”
无比悲剧的是,眼前那人竟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难以置信:“俞宁,你老实告诉我。要换成了我呢,我是个警察,说不好哪天我也会被寻仇。如果我被人强暴了,被人强行注射了毒品,你是不是也嫌我脏?也要跟我做个了断?”
“你知道我前两天见了谁么?黄江的警神!比我才大两岁,别人在校期间就被内聘,全世界最顶尖的特种警察!但他全家都被杀了,换你,你接受得了吗?你什么都扛不住,你连他家幸存的一个五岁孩子都不如!你要因为哪天我没了健康,没了可以供你操的身体而要跟我分手。我求你,你不滚,就让我马上滚!”
俞宁拉住我的手:“孟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要你。我已经失去一炎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回国的前两年,一炎来找过我几次,分分合合,藕断丝连,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认识了你……”
“也就是说,我倒还成了第三者?”
我看着俞宁,惊讶他竟能如此淡定地隐瞒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年。
“我那时已经和提他分手了,只是他始终没死心。但我没想到他知道你的存在后会再度崩溃,发生了那场车祸。”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知道在我不知情时竟还介入了别人的感情,竟还有人因为我渐渐走向了死亡。当我和俞宁耳鬓厮磨时,或许姚一炎正蜷缩在地,浑身抽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如果死的人是我的亲人,如果有人告诉我,还有两个人应该为他的死负责,我会有什么反应?
——杀了他们!
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这一刻,我并没去想自己的处境,而是拽过俞宁的衣襟:“姓俞的,我告诉你,和我分了,你爱跟谁跟谁去,但你别招惹姚一弦!不管他哭着跪求也好,威逼利诱也好,都不能搭理,他能要了你的命!知不知道?”说罢,我拎着早点,拉门下车。
俞宁又追来了,他这次连伞也没打,喊我说:“孟然!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立马让你后悔!”
我不理他,接着往前,随后就听见一连串车鸣。我转头,发现那傻逼正往车流里走,面上那表情概括出来就四个字:一心求死。
我没法不为所动了,心里实在佩服他能做出这么不要命且不要脸的事来。我冲去把俞宁往路边拽,他转身紧紧抱住我:“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么?我们好好的,别闹了行么?”
大雨里,俞宁捧起我的脸,用力吻我。我怀里还揣着给齐锐买的早点,不知不觉,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不远处,一辆黑色辉腾停了下来,雨刷来回刮着,齐锐在车里望见和别人拥吻在一起的孟然。他安静地看着,难得地点了一根烟,胃又开始叫嚣着疼了,一路攀沿,竟是冲着心脏的方向去了。
齐锐匐在方向盘上喘了一阵才渐渐好了些,他拨了通电话给孟然:“今天还刷副本吗?”
孟然说:“不好意思啊,政委。改下次教你吧,我今天有点事。”
三年后,雷同的台词,孟然又对他说了一遍。
三年后,孟然又一次选择了别人,而放弃了他。
第33章 流金岁月 33
在某部小说里读到一句话,大义是说,生命里有的人就像指甲,剪去便剪去了,无关痛痒;而有的人则如智齿,拨去的那一刻将永远失去且痛到无以复加。
俞宁就像我生命里的一颗智齿,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发炎折磨着我,却终究下不了根除的勇气。
把我从网吧接回家后,他立刻安顿我去补觉,到了饭点,又把吃的都端来床前,态度诚恳得我都有点适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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