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的赵存忽然抬起头:“妹妹,你都摔成这样了,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荣宁公主扫了他一眼,只道:“兄长多虑了,我是摔坏了身上,又不是摔坏了脑子。这人把我害得这么惨,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兄长说呢?”
赵存只好喏喏道:“我也是。”
“如今我受了伤,原定的归期原本就要延后。我会给父皇修书一封,直到抓住这个歹人,再行启程。”
“也好。”
她再看向傅询:“陛下以为?”
傅询颔首:“公主若有精神,不如即刻就查?”
“也好。”
他吩咐几个太医:“去和验尸官一起看看那匹疯马,特别是朕骑的那匹马。”
众太医领命下去,赵存抓了抓衣裳,也找了个借口跟着出去。
荣宁公主目送他离开,直到他走远,才收回目光。
她再看向傅询,想问什么,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么多年的兄妹,她总要自己查到,才能死心。
*
不用这么多人伺候,棚子里的人都退到外面。
荣宁公主瘫在椅子上,随口道:“想不到陛下就这么不愿意娶我,宁愿单挑一匹疯马,也不愿意拉我上马。我就比疯马还可怕吗?”
傅询冷冷道:“方才好多姑娘才把你扶起来,朕拉不动你。”
荣宁公主气得脸色涨红,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反正他们是要把我留在齐国的,也不是没有办法,陛下不愿意,给我指婚就好,比如说——”
她望向韩悯:“小韩大人,是吧?”
忽然被点到的韩悯没反应过来:“什么?”
傅询道:“公主渴了,让你去外边要点水给她。”
把韩悯糊弄出去,傅询对荣宁公主道:“不行。”
“为什么?”
傅询看着韩悯在外边吩咐人的身影,莞尔道:“他是我的,我从小就把他定下了。”
*
再无话可说,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棚子里,直到韩悯带着吃食回来。
折腾这许久,早已过了正午。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太医与验尸官就来复命了。
梁老太医上前一步:“禀陛下,陛下所用的马具,确实有银珠草汁液泡煮过的痕迹。臣等解剖公主所骑的马,在马胃里发现了未消化的雉尾花根茎。”
“两者药性冲突,想来是经过了半场比赛,陛下的马匹出汗,银珠草的气味全部散出,引得公主的马匹发狂,致使公主坠马。”
傅询道:“这两种药草,在永安城药房中可有售卖?”
“自然是有的。马具皮革坚硬,要用银珠草完全泡煮入味,所用药草定然不少。”
“吩咐人去查。”
“是。”
他们退下之后,温言与楚钰也来了。
两人弯腰作揖,温言道:“禀陛下,在盘查时,发现一人鬼鬼祟祟,颇为可疑,已经把人扣下了。”
楚钰也道:“陛下,在封锁出口时,臣也发现有一个人不太寻常,也已经将人扣下了。”
“都带上来。”
侍卫押着两个人上来,一个是季恒,信王爷李恕的侄子,还有一个他们也都见过,是广宁王赵存身边的小厮。
见到他,荣宁公主的心也凉了一半。
两人都高呼冤枉。
早已知道内情,也不想听他们辩解,傅询道:“既然可疑,就带下去审吧。楚钰,你之前不是说一直想做大理寺卿吗?这两个人就交给你审。”
楚钰笑着作揖:“臣遵旨。”傅询又道:“公主养伤,不便出门,他们的口供,记得送一份到驿馆。”
“是。”
荣宁公主心思细密,但仿佛仍对赵存抱有半分希望。
“这样不免麻烦楚大人,不如我也派一个人,与楚大人一同审讯罢?”
傅询倒是爽快:“也好。”
*
记录下今日在场所有人的名姓,马球场的出口开放了。
圣上先行,傅询与韩悯坐在马车里,往回城的方向去。
韩悯蹙着眉,全然没有来时的好心情。
傅询捋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在想什么?”
韩悯看向他,正色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傅询收回手:“朕不知道。”
韩悯凑近了,漆黑的杏眼认真地盯着他:“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在你的算计之中,是不是?”
只要对上韩悯的眼睛,傅询就败下阵来,他闭了闭眼睛:“好罢,朕是早些时候就收到消息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我帮你绑襻膊的时候,你跟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你根本不会说这种话,除非一开始你就知道等会儿会有一场混乱。”
傅询笑了笑:“我不会说这种话?那我会说什么?”
韩悯清清嗓子,学他的模样:“你会说‘啧,韩悯,等会儿注意看我英武的模样’。”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每次。你每次和傅让、卫归他们一起玩儿,都这样告诉我。”
“是吗?”傅询咳嗽两声,敛了神色,“朕不记得了。”
“这个马场是小叔叔办的,他本不爱这些玩乐,如果不是你的意思,他怎么会办?况且,既然是他办的,你在他的马场里出了事,事发之后,他不请罪,反倒和你站在一块儿,你二人分明就在事前通过气。”
傅询连连点头:“是。”
“还有,出事之后,先赶到你身边的分明是别人,你偏偏等小叔叔来了,才把画杖丢给他。木头的画杖打不了马,当然要灌点金属才能,你怕别人知道你的画杖比其他的重,所以只能丢给小叔叔,是吗?”
“是。”他承认得倒是爽快,还捏了捏韩悯的脸,“小叔叔和我也不如你,小聪明。”
“别闹了。”
韩悯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往边上挪了挪,撑着头,靠在马车的窗户边,垂着眸继续想事情,也没再看他。
傅询一点一点地挪过去,坐在他身边,肩膀稍微倾斜,放在韩悯歪着的脑袋下边,看起来就像是韩悯靠着他的肩膀。
他问:“你又在想什么?”
韩悯坐直了,捏紧拳头,在他眼前晃晃:“我想跟你打架。”
傅询坐得端正:“怎么了?”
“虽然你早知道这件事情,但是银珠草和雉尾花两味药的分量还是足的,你怎么就敢……”
他不敢再说下去,愤愤地举起拳头,傅询用受伤的右手握住他的手:“伤口好像又裂开了,疼得很,你看看。”
韩悯收回手,咬着牙道:“不看。你也知道伤口会疼?”
傅询往后一倒,靠在马车壁上,抽了一口凉气:“朕好疼,你还说这样的重话。”
韩悯看看他,最后还是朝他伸出手:“我看看。”
趁着他低头看伤口,傅询瞧着他的发顶:“那你有没有注意看我英勇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没有。”
“你在担心我?”
韩悯一顿:“……没有。”
傅询还是喜欢逗他:“我看见你哭了。”
韩悯直接松开他的手:“我没有。”
和从前逗他生气不太一样,傅询这回没想让他生气,但不妙的是,他好像还是生气了。
*
韩悯坐得离傅询更远,仍旧撑着头发呆。
马车好像走了好久,还没有把他送到家。
他掀开帘子,才发现绕了路,从城北绕了一大圈。
“傅……陛下,怎么绕路了?”
傅询神色坦荡:“许是底下人没注意,你别着急,马上就到了。”
见他面色不似作假,韩悯也缓了神色,思忖着,重又讲回马球场里的事情:“这件事情,是谁做的?赵存和季恒?”
“嗯。”
“他们两个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物以类聚罢了。”
“可这是弑君之罪,季恒没有这个胆子。不过马球场应该是赵存借他的手办起来的。”
“对。”
“那就看,能不能从他和那个侍从嘴里审问出什么了。可是赵存应该会随便推一个使臣出来了事。”
傅询的手又悄悄摸上他的肩头,用指尖绕着他的头发:“就算定了赵存的罪,能判他死罪,于宋国而言,不过是死了一个废物王爷,无关紧要。”
“那陛下的意思是?”
“荣宁可用,如今他二人兄妹离心,就是最好的结果。”
“那赵存呢?要拿他怎么办?”
傅询想了想,却似乎答非所问:“我从前在西北带兵,宋国的西北十五重镇,水草丰美,很适合养马。”
韩悯有些疑惑:“嗯?然后呢?”
“赵存早晚会在大齐犯下大罪,宋君为平息天子之怒,则会亲手把西北十五重镇的舆图,交到朕手里。”
见他还在发愣,仿佛不太明白,傅询心情大好,揉了揉他的脑袋。
“攻城略地,不费一兵一卒,此为蚕食。”
小文人,这些事情太脏了,你不用碰,等我把天下整理好,再好好地交到你手里。
要休养生息,要教化开蒙,都随你的意。
*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抵达韩家。
韩悯敛起衣摆,跳下马车,俯身作揖,恭送御驾。
傅询也不急着走,掀开帘子与他说话,伸出右手:“韩悯,朕的手又疼了。”
“回去之后,陛下请梁老太医再重包一遍吧,好像是有些散开了。”
“嗯。”
再缠着韩悯说了两句话,傅询一抬眼,正好看见打开的木门里,韩识坐在轮椅上,正摆弄一柄峨眉刺。
卫家两兄弟给他弄了很多适合在轮椅上把玩的新武器,这是其中一个。
韩识推着轮椅上前。
在木门里停下,取下搭在轮椅上的拐杖,他竟然撑着拐杖,缓缓地站起来了。
傅询看见,笑着对韩悯道:“大哥的腿好了?”
韩悯回头,韩识拄着拐杖,虽然走得慢,但是走得很稳当。
韩识拿着拐杖的手握紧。哪个是你大哥?别乱认亲戚。
他面上不显,笑了笑:“参见陛下。”
而后他看向韩悯:“让你送个裁缝,你就跑出去玩。如今这世道,一个人出去玩太危险了。正好,卫归送了我一个峨眉刺,还有一册图谱。等会儿教教你,出门在外,也好防身。”
韩悯小声嘀咕:“我不想学。”
韩识举起武器:“嗯?”
韩悯往边上一躲:“学就学,学就学。”
*
回了宫,傅询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召卫归。
卫归还以为是为了马球场里的大事才召见他,结果傅询却说:“以后再不要给韩识送武器了。”
卫归一向心直口快:“韩大哥腿伤久久未愈,一个人待着闷得慌,臣送些武器,也好替他解闷。再说了,那些武器又没有扎到陛下身上,陛下操什么心?”
傅询面无表情,冷冷地瞧着他。
那些东西早晚扎到朕的身上,就是不知道韩悯会不会心疼。
若是惹得韩悯心疼,那还划算。
傅询心里想些胡七胡八的事情,忽然好想看韩悯哭。
他谋划得了宋国十五重镇,自然也能惹得韩悯眼睛红红。
作者有话要说:谁看了不说一句变态呢?
第71章 松竹馆里
吃过晚饭, 三位老人家并排坐在院子里乘凉。
杨公公左右看看,问道:“老梁头呢?怎么没来?”
韩爷爷捋着胡子:“悯悯说今日去打什么马球,圣上和宋国公主都受了点伤,肯定是又看诊去了。”
柳老学官笑了一下:“他倒勤快, 老了也不歇歇。”
三人同笑, 已退休公公、史官与学官放肆嘲笑在职太医。
吹了一会儿风, 杨公公指了指不远处廊下的韩识与韩悯。
“这两个小娃娃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哥哥带着弟弟玩儿。”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成语小册子, 翻了翻:“噢, 这个叫兄友弟恭。”
韩爷爷看着, 也满意地笑了笑:“是和小时候一样。”
他们哪里知道,韩悯背对着他们, 坐在阑干上,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原来韩识与他, 手里分别拿着一个峨眉刺。
韩识照着图谱,正在教韩悯练武。
无奈韩悯的手, 拿笔的时候厉害得很,一拿起这些东西, 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好几次都要把自己的腿给扎了。
每次他小声提议说, 要不还是算了,韩识就抬起头, 冷冷地瞧他一眼, 道:“你总是这样,往后一个人在外边,被人欺负了可怎么行?”
韩悯呜呜道:“谁会欺负我啊?”
“反正有人会欺负你,快点学。”
听兄长这样说, 韩悯只得再一次不情愿地举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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