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终也没有证据证明前身也买了考题,可要是他没有作弊,怎么解释他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突然大发神威一口气考上了举人还是一省解元的事。
当今是个眼底容不得沙子的,虽然看在死去的齐见忠的面子上,压下了这件事情——因为前身虽然也是个庶子,却是齐见忠唯一的血脉,但心底对前身却极为不满。
查案的官员能想到的,老淮安侯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于是她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的长子已经袭了超品淮安侯的爵位,至少子孙三代都有了保障,可她的幼子至今仍是个小小的从五品礼部员外郎。
现在,大好的机会不就摆在眼前吗?
于是她当机立断,趁着前身还没有从丧父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就直接派人把前身关了起来,然后开宗祠把她二儿子齐见敬的嫡子齐廷毅过继给了齐见忠,等到三年孝期一过,就上表为其请封世子。
当今圣上并不知道齐见忠和老淮安侯夫人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在看见这道奏疏之后,欣然批准了,并恩准齐廷毅原爵承袭。
一夜之间,父亲死了,爵位和家产也要成为别人的了,前身一气之下,昏死了过去。
老淮安侯夫人怕他再闹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他下了会让他身体一直虚弱下去的药,前身就这样慢慢地不行了。
三年后,守孝期满,齐廷毅顺利地继承了永城侯的爵位。
大局落定,老淮安侯夫人回过头来,怎么处理前身也成了一个问题。
最后,还是齐见贤拍板,给前身喂了三副虎狼之药,没过几天,前身看起来果然大好了。
然后由齐廷毅出面,帮他谋了一份正八品武定州州学学正的实缺,又分了四成家产给他。
前身可不觉得这是齐家人善心大发,但这并不妨碍他迫切地想要离开淮安侯府这个狼窝的决心。
就这样,前身顺水推舟,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结果还没走到一半,身体透支严重的前身就又病倒了。
孟则知到的时候,前身就剩下一口气了,身边的丫鬟小厮也早已卷了他身上的金银财宝跑了,好在当地的县令是个仁义的,听说了这事之后,把他从驿站带回了家,帮他延医问药,把他救了回来。
第19章
老淮安侯夫人过继齐廷毅给前身的父亲齐见忠承嗣的做法,外人其实是挑不出错来的。
封建社会的嫡庶观念很重。
就以北洋鼻祖袁世凯为例,他也是庶出,生母亡故时,他已经权倾天下。可即便如此,在他想将母亲与父亲合葬的时候,还是遭到了和他有过仇怨的嫡出长兄袁世敦的强烈反对。
理由就是袁世凯的生母是妾,而袁世敦的生母是原配正妻,袁世凯做的官就算是再大,他生母作为妾室也没资格跟他父亲合葬,甚至于连祖坟都不能入,就连袁氏宗族也都站在袁世敦这边。
袁世凯纵然再有权有势,也不敢去推翻封建社会的嫡庶之别,最后只能将生母另葬他处。
近代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古代。
在大乾,一个人若没有嫡子就是绝嗣,而且在遗产继承方面,只有嫡子才有参与分家的资格,庶子是没有资格的,充其量只能在家中长辈活着的时候给予一定的财产,另立门户。
嫡子继承家产不用纳税,家中没有嫡子的,庶子继承家产官府要抽三成的税,没有嫡子也没有庶子的,家产一半没入官府,一半收归宗族。
在爵位承袭方面,非世袭的爵位,嫡子袭爵一般是降一等,庶子袭爵至少要降两等,没有嫡子也没有庶子的,爵位由朝廷收回。
但礼法之外还有人情。
一般而言,家中没有嫡子的可以把庶子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子,连庶子都没有的,可以过继同宗同辈家的儿子做嗣子。
当时前身身上还背着科举舞弊的罪名,老淮安侯夫人作为当家嫡母,担心皇帝迁怒,更为了保住永城侯的爵位,选择为齐见忠过继一个嫡子自然无可厚非。
更何况齐廷毅还大方地给前身分了四成的家产——齐见忠虽然没什么家底,但因为他是救驾身亡,宫里自然不吝赏赐,加上各级官员送来的丧仪,折算下来,四成家产,就是白银六万三千两。
要知道这年头,一个丫鬟才四两银子,六两银子就能满足一户人家三代人一年的嚼用。
几万两银子说给就给了,还给前身谋了一个外放的实缺,叫那些不清楚齐家内情的人知道了,哪个不夸上齐廷毅一句忠厚老实,谁还会记得这些银钱连同齐廷毅身上的爵位一起原本都应该是前身的才对。
淮安侯府的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他们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笃定前身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要是死在赴任的路上,自然是再好不过。
就算他能活着抵达武定州,他一个草包还不得把州学搅的一团糟,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他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孟则知不妨大胆猜测,当初在驿站,趁前身病重卷走他身上的金银财宝的丫鬟小厮九成九是淮安侯府安排的人,这样一来,那六万三千两银子可不就又回到了淮安侯府手中。
毕竟如果不这么做,等前身死了,他名下的财产一半是要收归官府的。
到最后,他们是既得了名,又得了利,唯有前身一家,死不瞑目。
什么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这就是了。
不过现在显然还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孟则知手里没钱了。
他算了一笔账,当初他病好了之后,那县令好人做到底,又借给了他三十两银子做盘缠。
这三十两银子,一路上光是打点驿站的站夫,以及抓药看病就花了一大半,而且这病以后还得继续装下去,为的正是迷惑淮安侯府里的那一帮人,免得他们生疑,毕竟前身的身体情况他们再清楚不过,除非华佗在世,否则是不可能治好的。
余下的一小半,他拿去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后,只剩下不到四十文钱了,勉强也就够他活上个两三天。
虽然作为州学一把手,他可以住在官舍里。
但现在是月中,下月月初才能领到这个月的俸禄。
学官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实际上油水也不少,大头就是底下生员们的孝敬。
不过乡试才刚刚结束没几天,州学要半个月之后才开学,远水显然解不了近渴。
而且他一年的禄米只有八十八石,折银二十六两四钱,算上外快,估计都不够他一年的药钱,更别说还要还那位县令的钱……
他其实不缺钱花,他的储物戒指里就放着不少金银珠宝,专门为这一天准备的。
不过眼下这情形,这些钱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用,否则没法交待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想到这儿,孟则知摸了摸下巴。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先给自己找一张长期饭票,再徐徐图之。
第20章
两天后。
因着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雪,山川大地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冬装,风景再优美不过,加上这又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这不,天一放晴,武定州城外玉凉山顶的金佛寺就又成了文人墨客们的天堂了。
“……雪暗山间道,山翠拂行镳。寺寒三伏雨,高低入云树。”
金佛寺后禅房的竹林里,八|九个书生围坐在一块,赏雪赋诗,好不风雅。
只是相比于其他地方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挤作一团的热闹场面,这里算冷清的了。
“好。”
但众人都给足了面子,纷纷拍手叫好。
做完诗的书生满面红光,向四周拱了拱手,然后转头看向另一青衣书生:“谭兄,请——”
青衣书生当即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约莫过了两三分钟,他手中动作一停:“有了。”
他不紧不慢地吟道:“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山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话音刚落,便听见亭外传来一阵喝彩声:“好,好一句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此句最有意境,虽不着一‘雪’,却犹有皓雪扑面,澄目洗耳之感。”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孟则知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袍,领口和袖口处都绣着流云纹滚边,腰上束着一条元宝纹腰带,上面挂着一条扇套。
他站在雪地里,鼓着掌,一身的贵气。
青衣书生也就是谭正飞快地将孟则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而后目光一闪。
这一身没有二十两银子可置办不下来。
至少能说明此人非富即贵。
意识到这一点,谭正当即敛起眼中的得意,一脸谦逊地说道:“雕虫小技,当不得兄台如此夸赞。”
孟则知得感谢前身的那些丫鬟小厮,好歹给他留了几件勉强能充当门面的衣服。
他笑着说道:“你过谦了。”
听孟则知回的是‘你’,而不是‘兄台’,谭正心里就有数了。
对方显然没有把他们当做同辈的学子看待,那这里面能探究的东西就更多了。
谭正立时便起了结交的心思,他拱起手,试探性地问道:“看兄台的打扮,似乎也是读书人,如蒙不弃,不若加入我们,大家一起探讨一二。”
孟则知欣然应道:“善!”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酒吧KTV,古人照样能把聚会玩出花样来。
比完了诗之后是投壶,斗茶,木射……彩头也是五花八门,古籍,茶叶,美酒……怎么风雅怎么来。
这九个书生里面,最有话语权的是以谭正为首的四个年轻人,他们身上穿的虽然都是布衣,身边却都跟着一两个小厮。
孟则知就坐在一边看着,偶尔也下场玩上一把,到了作赋的时候,几人有了分歧。
“我以为赵兄这篇《游览赋》做得最好,有先贤之风。”
“我更喜欢陈兄的这篇雪赋,最是应景……”
两方各持说辞,争执不下。
谭正眼角的余光落在孟则知身上,心里有了主意,他说:“齐兄,你怎么看?”
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疑惑的是谭正为什么对孟则知这么客气。
孟则知也没推辞,他拿过那两篇赋,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的确是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那这要怎么办?”众人议论纷纷。
毕竟彩头可只有一份。
“既然如此,”孟则知放下那两篇赋,说道:“不如由我再出一道题,两位重新比过如何?”
说着他拿过一张空白的纸,提笔蘸了蘸墨汁,一边写一边说: “诸位不妨也都做做,若是做得好的,齐某这里还有一份彩头。”
这便是存了考校的心思了。
众人神情各异,有些看不透孟则知的做法了。
谭正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激动:“这个方法不错,赵兄,陈兄,你们觉得呢?”
谭正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心底就算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是按捺下来,纷纷说道:“也好。”
孟则知一放下笔,众人便围了上去:“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却是一道四书文,出自《中庸章句》第二十章 ,讲的是鲁哀公向孔子询问治理天下的典故。
四书文也就是八股文,八股文章就四书五经取题,是院试(童生考秀才),乡试(秀才考举人),会试(举人考进士)的必考科目。
在座的绝大部分书生都还只是个童生,这样的题对他们来说有点难了。
几人埋头苦想,竹林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和喝彩声,孟则知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率先写完的是赵焕文,然后是谭正,又过了两刻钟,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写完了。
孟则知一份份地翻看了过去,然后挑出其中四份来细细的读了一遍,他不吝夸奖:“不错,不错。”
他抬头看向谭正四人,脸上的欣赏之意越发浓烈,他说道:“你四人可愿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是惊愕失色。
孟则知解释道:“我乃新任武定州州学学正。”
“学正?”
几人直接懵了。
谭正率先反应过来,撩起袍子跪了下去:“学生等见过学正大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孟则知一脸温和,再次问道:“你四人可愿拜我为师?”
听见这话,谭正心跳如雷。
果然——
看孟则知的年纪,他起初还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州学的学正。
学正啊,说明孟则知最少也是个举人出身。
要知道武定州已经十多年没有人考中举人了,所以州里各大私塾的塾师多是秀才出身,所教授的知识有限不说,除非他们给出丰厚的束脩,否则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收他们,而且即便是收了他们,也不会尽心去教导。
——因为他们是商户。
历朝历代都苛待商人,大乾朝尤甚。
只因当朝太|祖皇帝当年曾给商人做过马夫,受过主家不少的虐待,所以他当上皇帝之后,就立即将商贾悉数打入贱籍,对商人加征重税的同时,又规定商贾及其子孙不得科举,不得穿绫罗绸缎……
一直到先帝继位,因为连年天灾,国库空虚,流民四起,朝廷为了从商人手里多捞些钱,又不想把商人都给逼反了,于是就颁布了一条新法令,允许捐资三万六千两以上的商贾的子孙参加科举。
就这样,谭正四人才有了进学的资格。
可即便如此,身份上的差距注定了他们难以融入到士人阶层里去,否则,凭他们一个秀才,三个童生,就不该窝在这个小竹林里,而是该在山顶上,在隔壁,和那几十个,上百个书生一起吟诗作对,开怀畅饮。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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