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认真的?”
“嗯。”
季云卿深呼吸一口气,他眸光牢牢地注视着谢瑾白,眼圈发红,“朕将婚事取消了。”
一字一顿地道,“是,为,了,你。”
谢瑾白眼露微讶。
上一世,皇帝并未取消婚约,他同顾将军家的嫡女婚典在翌年元宵之日于永叙宫中隆重举行。
片刻,他沉声道,“圣上大可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那日,你态度那样决绝。朕若是不取消婚事,你是不是当真打算当一世的地方官,一辈子不回颍阳,一辈子不见朕?!”
“圣上误会了。”
“误会?若不是为了避开朕,那你告诉朕,在户部尚书姜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袁大人都上书举荐擢升你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的情况下,为何主动上奏调任前往这匪乱横生的扶风县,当一个小小地方县令?”
这事确实个误会。
谢瑾白之所以主动调任前来扶风县,是为了要除去严虎而来。
但是,这个理由,他不能告诉皇帝。
“你心里,分明是还有朕的!”
这误会大了。
谢瑾白拱手道,“臣之所以主动请奏主动调任扶风县,确是有私心。”
季云卿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原因怕是他不愿意听的,所以在谢瑾白才开了个头时,他打专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朕乏了,谢大人退下吧。”
“臣,遵旨。”
“回来!”
谢瑾白一只脚尚未跨下楼梯,季云卿便又出声道,“朕身子不大舒服,你留下陪朕吧。”
季云卿是忽然想到,若是现在让谢瑾白退下,这人十有八九,会去找那小公子,所以他便又将人给留了下来。
谢瑾白并未抗旨,还是还是那副毕恭毕敬模样,“臣遵旨。”
季云卿成功将人留下,可是他的心里头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
这天底下,谁见了他都该毕恭毕敬,唯有太傅府家的谢四公子,自小同他便是亦师亦友般存在的谢怀瑜,见了他,不该是这样毕恭毕敬的姿态的!
季云卿回了谢瑾白的房间。
平安乖觉地未再跟进去,而是替二人轻声地关上房门。
季云卿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怀瑜哥哥一夜未睡,现在想必也累了吧?听闻这间房本就是你的卧房,朕正好也累了,不妨一起?”
季云卿解开腰间的碧玉犀扣,脱下身上的玄金团花外袍,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谢瑾白,“怎么了?从前在宫中,我们又不是没有同塌而眠的时候。”
“那时年幼。”
季云卿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时年纪是很小。朕十三岁,怀瑜哥哥几岁来着,十六、七岁吧?似乎也就是同那位唐小公子那样的年纪吧?”
他状似闲聊地道,“朕那时什么都不懂……不懂为何每回朕醒来,总是能瞧见怀瑜哥哥一瞬不瞬地盯着朕瞧。”
谢瑾白沉默。
季云卿说的这些事,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说来奇怪。
上辈子,无论他同小九闹得多不愉快,只要见到小九,他便总能轻易想起他们曾经竹马青梅,相互扶持的那段时光。
现在,再见到小九,再听见小九说起那些过往,他脑海里也只有模糊画面闪过。
是真的记不太清了。
但是,约莫是当真发生过的。
不过,应该不是在他十五六岁的年纪,时间应该再往后一些。
应该是二十左右。
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同为男子,还贵为太子的小九动了念。
饶是沉稳如他,也不可能不没有任何慌乱,甚至一度处于自我质疑当中。
小九口中的,盯着他瞧,应该便是那时最为挣扎、犹豫的时刻吧。
“怀瑜哥哥可还记得,是你先招惹得朕?是你一步,一步,以温柔做作茧,将朕缚在你的身边。”
季云卿只穿着里头白色内衫,一步步,走向谢瑾白,脸上仍是笑着,“怀瑜哥哥现在却是想要抽身,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嗯。过去种种都是我的错。谢家满门的性命,乃至微臣的性命,都已经赔给圣上了,圣上若是觉得还不够,不妨再下一次圣旨。”
季云卿笑容僵住,“你,你说什么?”
谢瑾白多会诛心呐。
他明知道,这一世的季云卿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做过,却将上一世的结局,剖在他的眼前,用这种方式,迫使季云卿不得不对他放手。
“大约在半年前,微臣开始断断续续,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
唐小棠从楼上下来,一直到在萧子舒的陪同下回了房间,都没有觉得自己有在发烧。
他的意识清明,也没出现什么咳嗽,头脑昏涨等难受的症状。
不过,在萧子舒提出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瞧的时候,唐小棠还是同意了。
他怕万一当真发烧了,他又拒绝请大夫,回头小玉哥哥知道了,又该说他了。
有点困。
唐小棠索性脱了靴子,上了床。
一个人的时候,最是容易胡思乱想。
小皇帝单单将小玉哥哥留住,也不知道这会两人在做什么……
这样的念头才起了个开头,唐小棠便立即打住了,拒绝再继续往下想。
他抬起手,指尖情不自禁地碰了碰,先前被吻过的左眼眼皮,仿佛上头还残留着小玉哥哥唇瓣的温度。
因为小玉哥哥体温常年偏低,又刚从外头回来的缘故,便是唇瓣,也是微带着冷意的,但是熨烫了他的心。
唐小棠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当着小皇帝的面,谢瑾白会为他做到那种地步。
既安定了他的心,也无言中宣誓跟肯定了他的身份。
幸好啊,他下手得早……
要不然今日伤心失意的人,可就换成他了。
唐小棠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来。
“叩叩叩——”
“来了!”
唐小棠掀开被子,下了床。
下床的时候,唐小棠眼前又是一阵晕眩。。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当真有点烫。
竟然真的发烧了?
幸好方才没有逞强。
唐小棠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人竟然不是萧子舒。
唐小棠有些莫名,又有些戒备地看着站在他门外的余琢,“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事吗?”
门外,余琢一脸犹豫地开口,“请恕在下唐突。这位唐小公子,我们是不是当真在哪里见过?实不相瞒,我见着公子,便觉得公子很熟悉……”
不是吧?
还来?
“我说这位兄……”
唐小棠话还未说完,忽地眼前一黑。
整个人直挺挺往前栽。
余琢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接住。
第79章 惑人
走廊上,响起两道脚步声。
萧子舒领着仵作冯平,往西厢房走来。
萧子舒的目光同余琢对上。
余琢双手还扶着昏迷的唐小棠。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叫人误会。
萧子舒即便是心中再疑惑,他一个谢瑾白的贴身侍卫,自然不可能冲上去质问余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多少也猜到了,应该是小公子高烧昏迷了。
至于为什么余琢会这么巧出现在门外,这事他会禀告给主子。
身为朝廷命官,余琢也不可能放低姿态,去同萧子舒一个侍卫去解释。
尴尬我是再所难免的。
萧子舒走上前,伸出手去,“有劳余大人,小公子给我吧。”
余琢将昏迷的唐小棠交予萧子舒,这才开口问低声道,“唐小公子忽然晕倒了,可是病了?”
“嗯。”
萧子舒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因着唐小棠的身份有些特殊,萧子舒是并不适合将人直接打横抱起抱入房中的。
因此,他开口让仵作冯平帮他一同将昏迷的唐小棠扶到房内床上。
余琢也一同跟了进来。
冯平坐到床边,替唐小棠诊脉。
冯平早年师承名医,医术精湛,除却验尸、剖尸,干仵作这一营生,这衙门上下,但凡是头疼脑热,也都找的他。平日里也有寻常百姓请他出诊想看的。
当然,有些百姓会觉得冯平成日同尸体打交道,他难免会有有些忌讳,不愿请他看诊。
衙门中人见多了生死,没这样的忌讳,萧子舒也没有。
何况,这个时辰点,医馆都还没开门,请冯仵作是最方便的。
冯平诊断后,得出唐小棠是感染了风寒,寒气入体,才会引起高烧,方才晕倒,也只是高烧引起的体弱,身体忽然失去意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给开了驱寒退烧的内服药方。
余琢在边上,听闻唐小棠只是发烧,并没有其他大碍,多少也松了口气。
难怪会忽然晕倒,原来是生病的缘故。
说起来,他两次开口询问此前是否同这位唐小公子见过,一次被谢怀瑜所打断,一次小公子直接晕倒在他怀中。
这气运……
余琢有些气馁。
他只是像想知道他同这位唐小公子究竟在哪里见过,如何便这般难呢。
萧子舒从冯平手中接过药方,“多谢冯仵作。”
冯平笑了笑,“萧侍卫客气了。”
萧子舒出去送冯平去了。
余琢一人独自站在床畔,他是怔怔地望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唐小棠,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再次袭上他的心头,仿佛这一幕,他不知道瞧见了多少遍。
心如无根的浮萍,没着没落,甚至不知为什么,便是连眼眶都有些灼痛、湿热。
“未眠。你到底图什么?”
“你同逢生不是说了么?谢四公子除了美色,也没什么值得人看得上眼的,那我自然是图他美色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你还同我开这般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呀。谢怀瑜不好看么?他多好看呐。从小到大,我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磨之你若是长得比谢瑾白还好看……”
“那真是对不住了,在下相貌丑陋,我污了唐大人的眼了。”
“嗯,倒也不是。磨之你清秀俊逸,玉树兰芝,也很好看的。别妄自菲薄嘛。”
“我不同你说笑!未眠,结党营私、通敌叛国,贪赃枉法,这几起罪名,哪一起不是死罪?你又何必为他去求那个情,徒劳奔忙?”
“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这天底下,冤假错案还少么?未眠,你还不明白么?圣上已然对谢怀瑜动了杀心。你在这个时候再往前凑,除了搭上你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的呀。”
“你明白?你明白!你明白今日为何……为何还要在早朝上力奏谢怀瑜并无通敌叛国之意,为他惹怒天颜,为他平白,平白挨这一通板子?你知不知道,我当时赶去,看见,看见浑身是血的你趴在长条凳上,我……”
“哎呀。你别是要哭呢吧?帕子呢?我帕子呢?好啦,你别哭啦~~~”
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萧子舒送了冯平,回到房间。
余琢低着头,疾步走出唐小棠的房间。
出门时,肩膀还同萧子舒撞到了一处。
“余大人,失礼了。”
萧子舒出口道歉,尽管这事责任并不在他。
余琢却是头也未抬,匆匆走出了房间。
萧子舒眉头微皱。
他疾步走到床畔,唐小棠好好地昏迷地躺在床上,就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萧子舒转头,看向门口余琢离去的方向,眸色微沉。
那位余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一回事?
唐小棠再次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由于昏睡了太长时间,醒来时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唐小棠转过头,瞧见了趴在床畔,闭着双目的谢瑾白。
这一下,什么都想起了。
想起来了,这人在小皇帝的面前,握住他的手腕,摸他的额头,还吻了他的眼睛……
睡了一觉,唐小棠只觉神清气爽的。
啊。
这么好的小玉哥哥,是他的呢。
眉眼弯起,唐小棠抬手,指尖虚虚的在谢瑾白的眉毛处描了描。
谢瑾白的眉毛很浓,却不是浓眉,或者是英气的剑眉那一类,也很好看便是了。
睁开眼瞧人时,一双挑花眼天然含情,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便足以叫人招架不不住。
话本里形容男子睡着时,有一种天然的孩子气。
唐小棠却没瞧出眼前之人睡着了显露出什么孩子气,只是觉得这人不管是睡着了的样子,还是醒着的样子,都好看,都令他着迷。
他真的太喜欢眼前这个人了。
怎么瞧也瞧不够……
唐小棠将脸,一点一点地凑近。
忽地想起自己还发着烧,又生生地将拉开些许距离。
“我还以为,棠儿方才是要亲我……”
谢瑾白睁开眼,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红晕染上唐小棠的脸颊,“小玉哥哥什,什么时候醒,醒的?”
“不久。”
谢瑾白坐直身子,一面回答,一面抬手摸了摸唐小棠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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