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姑娘是真病了?”
“我估摸着是,”江瑗顿了顿,“那起子世家盘根错节,刀割到肥肉上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二皇子既然上书领头改革派,明枪暗箭就都朝着他,非要把他从头到脚搞到死不可。江瑗知道盐铁天大的利益,也知道这群人祖传下来的傲慢,所以自然知道他们为了保证利益能做出什么。
“不说那些铁最后都去了哪儿,仅一家的矿,”江瑗比了个手势,“一年得这个数。”
季玦有点震惊,他知道多,但没想到这么多。
“你知道的清楚。”季玦随口感叹。
“明里暗里,别家有的矿我都有,甚至比他们多,”江瑗说着,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自得,“你之前没看过每年的账册吗?”
季玦是帮江瑗管理过一段时间,可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紧先处理,当时江瑗已处理完,季玦便没有再翻。
一个已经退隐的吴家,都能给江瑗留下如此遗泽,不难想象这群世卿世禄,多年把持王朝中枢的世家有多少家底。
皇室倒了,他们都倒不了。
“他们要撕破脸了。”江瑗说。
从把阴损招数对向林明月时,那些人就一点儿体面都不顾了。
“或许再过几日,群臣就要逼着皇帝立储了,”季玦道,“我甚至怀疑,二殿下再激流勇进,青州的事就保不住了。”
“一定会有人捅出来的。”
上次江瑗把这件事暗暗透给了几个兄弟,这次要是谁混水摸鱼又把消息透到哪儿去……二皇子现在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掌握着既得利益的世家们,决不允许一个改革派的皇子登上皇位。
“昨儿个他们确实来找过我,”江瑗眯了眯眼睛,“我来之前还在想,要不要跟他们趟这趟浑水。”
现有的几个皇子中,除去年纪小不中用的,二皇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和陛下一起改革;皇后的两个嫡子老四老六,老六是因为张家妥协而放出来的,皇后又母家不显,只能依靠陛下,这似乎意味着,嫡子也隐隐靠向了改革派……
三皇子的生母是个庶妃,外家是个清明御史,没什么用。他本人不嫡不长,还观望着当骑墙派。又像极了当今陛下,阴损小气记仇,说是睚眦也不为过。
世家们想来想去,想到了坐冷板凳的江瑗。
江瑗好啊,首先是元后嫡子,论身份还压现在的两个嫡子一头,再加上生母出身,与世家们天然沾亲带故,同气连枝。且江瑗还未娶亲,到时候随便哪家把女儿嫁过去,会比现在还稳妥得多。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妙的是,江瑗是个纨绔。
一个不问政事,多次旷朝,办事从来没靠过谱,从小到大吃吃玩玩不招人喜欢的纨绔。
人虽然浪了点,但是好骗,这可是个当傀儡皇帝的好苗子啊。
“他们想让我当傀儡皇帝。”江瑗说。
季玦失笑:“所以你突然紫气冲天了?”
“听起来挺好玩儿的,”江瑗说,“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跟他们闹,你都说我紫气冲天了,那我就混水摸鱼去了。”
季玦瞧着云淡风轻的江瑗,好像已经看到了扶植傀儡的世家们被雁啄眼的情景。
江瑗扑到季玦身上,笑道:“到时候刚登基就建皇陵,死了我们也在一起。”
江瑗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欠着债。
他搂住季玦的脖子,小声道:“季玦,季玦,同我合葬好不好?”
季玦拿他无法,却还是道:“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我就说,”同季玦表明心意后,江瑗身上总是有一些恃宠而骄的得意劲儿,“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季玦突然捂住江瑗的嘴:“别说了。”
江瑗犹嫌不够,眨巴了两下眼睛,亲了一口季玦的手心。
季玦飞快地把手缩回去,江瑗就又开口说话:“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季玦更无奈了。他无奈地捧住江瑗的下巴,把江瑗的头转过去。
江瑗这才看到,钱二郎就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他们。
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他刚才说了什么。看季玦的反应,想必是听到了。
这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因为就算没听到,他和季玦现在的姿势,也掐死了欲盖弥彰的唯一可能性。
他正坐在季玦腿上,手挂在季玦脖子上。他们坐在前厅,而前厅的门根本没关。
江瑗有些不好意思,可他今天太过高兴,以至于连这丝仅有的不好意思也被掩去了。
他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理直气壮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理直气壮地扭头问钱二郎:“你来干什么?”
钱二郎摸了摸鼻子——合着我连前厅都不配来了吗?下次是不是要升级到院子?
他低头,不看江瑗这个别扭的姿势,回答道:“林将军从皇宫出来了。”
“他又去找陛下了?”
“林将军爱女如命,坚持退了林明月姑娘的婚事。再等半旬,林姑娘要是还不见好,明旨就会发下来。”
这确实如了世家们的意。他们不可能眼见二皇子与林家结亲。
“没了?”江瑗挑眉。
钱二郎知道江瑗的意思,利落地摇了摇头,马上告退,临走时还顺手关上了前厅的大门。
“二皇兄这克妻的名头可算是坐实了。”江瑗感叹了一声。
然后他一转眼,不小心看到了季玦面上泛起的红。
他不可置信地端详季玦的脸,突然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不会害臊了吧?”
季玦不和他说话。
江瑗靠在季玦肩膀上,越笑越开心,气都没喘匀:“你方才要是把我推开,他不就看不到了吗?”
季玦作势要推,江瑗按住季玦的手,让自己与季玦凑得更近了:“他都走了,你还舍得推我?”
季玦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江瑗今日比起以往,欢快活泼了许多。
最终季玦也没有推开江瑗。
江瑗坐在季玦怀里,低眉顺眼,竟显得十分乖巧,甚至可爱起来了。
他拿了一块糕点,递到季玦嘴边。
季玦摇了摇头:“甜。”
江瑗也不在意,自己咬了一口。他吃完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小声说:“现在应当只有一点点蜂蜜味了,不会太甜。”
季玦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
他看懂了他的暗示,于是又亲吻上去。
江瑗本就明眸皓齿,唇形也生得俊俏,色泽湿润,宛若丹霞。此时季玦亲上去,江瑗的唇似乎比方才还红了一些。
江瑗握住了季玦的手,没能让季玦挡他的眼睛。
他睁着眼睛,看季玦亲吻他。
季玦神情认真,从江瑗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鬓角落下的一缕碎发和高挺的鼻梁。夕阳金色的光透过窗扇,打在季玦半边脸上,让季玦显露出几分完美无瑕的罕见神性。
但他不是神,他往日过份冷漠的眼神,温柔地化成了一滩水。
就这么一个眼神,让江瑗陡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喘息。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季玦终于自云天而下,双脚彻底踏进了人间。
“这可是季玦啊……”江瑗暗想。
江瑗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还握着季玦的手。握了这么久了,那双手依然冷如寒玉。江瑗变换姿势,将手指插入季玦手指中间,十指相扣。
他的心跳不是自己的了,呼吸也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尽归于季玦。
季玦的心跳声,季玦的呼吸声,也都属于他。
江瑗的耳边不只是陡然加快的心跳声、愈发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似乎漾了满室的暧昧水声。
江瑗近乎忘情,却难得羞耻起来。他好像有了一种错觉,仿若全世界,都能听到这旖旎的水声了。
不光是前厅,透过这扇门,院子里仿若也有这声音;透过院墙,隔壁的糕饼铺子里是不是也能听到;走过东十字街……全天下都充斥着意乱情迷下湿润的声音。
江瑗越来越羞耻,他觉察出了一种隐秘的窒息,于是他发出了一声难言的细碎呻'吟。
他放开季玦的手,一只手按在了季玦后脑上,另一只手捧起了季玦的下巴。
双唇分离,他伸出拇指,按了按季玦满是湿意的唇瓣。
再亲下去,就必须做点什么了。
他坐在季玦这座冰山怀里,却难得感到温暖。
空气中的细小飞尘旋转,阳光吻在他水润朱红的唇上。
江瑗喘了一下,呼吸不稳道:“没骗你吧,不甜。”
季玦笑着骂他:“小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你们知道你们打啵了多少字吗?
江瑗:再啵个六千字的。
第57章
天元十五年秋。
礼部尚书崔清河,及十位御史台官员联名上书,劝皇帝早立东宫,以定国本。
陛下斥之,拂袖而去。
及此,各部世家中人纷纷响应,间或各派浑水摸鱼,每日一朝,必提此事。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盘算着手中筹码。
“四殿下秉文兼武,良材美质,可堪大任。”刑部尚书杨源道。此人是南阳杨氏子,竟也不知何时倒向了四皇子。
“良材美质?杨尚书所言有理,坊间也如此流传,只不过……四殿下近一年之政绩,也仅仅中上?”兵部周颖呛声道。两个人已辩了许久,火气越来越大,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二殿下文韬武略,只是自圣人出世,至江朝太'祖立国,立嫡以长已是深根固柢之旧例。二殿下虽为长,可立子以贵,周尚书连我江朝成法,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周颖还想再辩,谁料明国公突然横插一杠,笑眯眯对杨源说道:“你讲的有理,五殿下当立东宫。”
五殿下?明国公这人老成这样,已三年不上朝会,这次上朝,竟然提了老五。明明杨源说的是四殿下,他也当作没听见的样子,把四殿下说成五殿下。
“五殿下是嫡子,立为储君,岂不是自然而然,众望所归?”
杨源服了这人的厚脸皮,就五殿下那个样子,哪里来的众望所归?——哪怕今日朝会说到立储,他这个嫡子都没到场。
“四殿下年长五殿下两岁。”杨源道。
“杨尚书方才讲祖宗成法,怎么现在又不认了呢?立子以贵,五殿下的身份,自然比四殿下贵重些。”明国公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动作,只点到为止。
他可能并不是非得拥五皇子上位,只是随意把五皇子拉来,劝杨源消停点。
论长,四殿下比不过二殿下;论嫡,四殿下又比不过五殿下。他两头都不占,也不必那么理直气壮。
论贤吧,也不见他贤到哪里去,也就是个中上,和三殿下一样地装模作样。
杨源熄了火,可周颖似乎还没说完,他扫了一眼状若无事的四皇子,道:“若取嫡不取贤,又将世宗皇帝置于何地?!”
世宗皇帝不嫡不长,却是江朝中兴少有的雄主。
他再挑了个话头,眼看整个朝堂就要引经据典再吵一通。
皇帝在御座上悠悠叹了口气。
满座俱静。
“朕看你们哪里是盼嫡盼贤啊……你们是盼朕明天就死,挪个位置。”
众臣皆惊。
随着稽首大礼与告罪声,再加上几声陛下万岁,这次的朝会终于散了。
嘴上告罪,却也有不少人心里想着陛下什么时候挪位——明天最好。
今天是铁,是盐,到了明天后天,就是丝绸,是茶叶,然后是农庄。
越往后拖,对世家的局面就越不利,虽然地方上还在博弈,可如果那把椅子上的冠冕意志不变,钱袋子的开口一定会变。
只能等着挟五殿下上位了。
只是那个混不吝的傻子,都这个关头了,今日朝堂上还见不着人影,也不知道朝哪儿玩了。
.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不见,”皇帝负手凝眸,“他们是要逼着朕立储啊。”
至于皇后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他连猜都不用猜——这个女人一向温柔小意,又无利不起早。
两个嫡子似乎也随了他们的母亲,哪里都好,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假面感。
皇帝自言自语说着立储的话,其他人屏气凝神,似乎不存在一般。
皇帝想着他的儿子们,越想越觉得,似乎立谁,他都不太得劲儿。
仿佛不论白天黑夜,他们都无时无刻不觊觎着那把椅子,都恨不得用玉玺砸他的额头,盼着他突发恶疾,然后马上把他供奉进太庙里。
他的眼前出现了重影,不小心晃了一下。
“陛下!”林总管赶忙扶住他。
“无碍。”皇帝摆了摆手。
“陛下,还是宣御医来看看吧。这几天一日一朝,又加午朝,您殚精竭虑,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朕心里有数,”皇帝揉着眉心,问道,“林将军家的姑娘如何了?”
“听说不大好了。”
皇帝的脸色更差了:“两个孩子也算有缘无分。”
林总管宽慰道:“二殿下福气大,许是寻常人压不住他。”
“你就会为他说话。这婚约取消了,他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当初为了个戏子,就闹成那样……”
林总管笑着,轻声说:“二殿下重情义呢。”
皇帝面上一松。也是,这几个孩子里,也就老二是真心实意的孝顺。
“他在哪儿?让他过来。”皇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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