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降临。
荣焉打量着手中的枯荣剑,神情若有所思,随即趁着沈昼眠不注意,直接在自己的手腕儿上划开一条口子。
“师兄!”沈昼眠猝不及防,连忙去查看他的手腕。
伤口不深,像一条细细的红线一样,出现在荣焉的白皙的手腕上。
不仅迟迟没有愈合,反而还像模像样地渗出几颗血珠来。
“不用包扎。”荣焉抽回自己的手腕,轻描淡写道,“把端木笙给我叫过来,我有事求他。”
沈昼眠有史以来第一次被荣焉赶出了房间。
端木笙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本来一脸怨气,但是看到沈昼眠难以置信的模样后,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得瑟的神情,仿佛在说:活该,你小子也有今天。
沈昼眠攥紧双拳,险些控制不住打过去。
两个人在屋子里密谋许久,最终以端木笙一脸生无可恋离去为结束。
沈昼眠有些吃味地抱住荣焉,孩子气地不肯说话。
他在试图用年幼时最简单的方式,让荣焉变回最初的模样。
荣焉笑了笑,拍着他的脑袋:“别撒娇。我在办正事。”
沈昼眠眼尖地捕捉到他手腕上扩大的伤口,眸色微沉,面上依旧乖巧:“我没有撒娇,天色不早了,我帮师兄沐浴更衣。”
自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话。
荣焉躺在松软的床褥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沈昼眠握住他冰冷的手,仔细替他处理好伤口,又给他掖了掖背角,推门准备找端木笙算账去。
端木笙一眼就提防着沈昼眠来找他麻烦,提前收拾好小包袱,带着荣焉给他的血跑路了。
沈昼眠在府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问了门仆才知道端木笙跑了,干脆果断地在心中记了一笔,回房躺在荣焉身边歇下了。
十天后,端木笙带着一封信和一把匕首,回到沈府“负荆请罪”。
“一共有两个好消息,你问问荣焉,先听哪个?”
赶在沈昼眠动手之前,端木笙求生欲极强地抢先开口道。
沈昼眠阴沉着脸色,唤醒了还在半梦半醒间的荣焉。
荣焉清醒过来,懒懒地靠在床栏上:“都是好消息,你就长点眼力见儿,说我最想听的那个。”
“行。”端木笙将信递给他,“这是无缘山庄送来的信,巡城马还捎带了一句口信。”
端木笙清了清嗓子,学着巡城马的口气面无表情道:“贺兰与无刀昨日抵达无缘山庄,两人都很安全。”
荣焉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扯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一直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下来,追问道,“那另外一件好事呢?”
“另外一件好事就是……”端木笙抽出锋利的匕首,反手递给荣焉,“这是用你的血锻造出来的匕首,你可以试试效果。”
荣焉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下。
沈昼眠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荣焉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被划开,心中怒气四溢又不能对着荣焉发火,于是恶狠狠地瞪了端木笙一眼。
端木笙吓得汗毛竖起。
胳膊上的伤口停留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彻底消失不见。
这就证明,经由荣焉血液改造的兵器,的确能够伤到雾隐山使者。
——自然也可以伤到朱渐清。
荣焉衣服都来不及穿,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木屐就要去找沈从越。
沈昼眠拦住他跃跃欲试的脚步,替他穿好衣服:“师兄就不要乱走了,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他们叫过来。”
众人再次齐聚一屋,连沈伯庸都跟着来凑热闹。
“事实就是如此。”
荣焉在演示过匕首的威力后,语气平淡道:“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多放一点血给端木笙,重铸武器也好,制作毒药幻粉也罢,都可以一试。”
沈昼眠心中不愿,却也知道自己无权阻拦,只好吩咐后厨多炖一些补血用的药膳给荣焉吃。
端木笙铸剑的本事在九州算得上一流,当年身为阿灵的荣焉下手没轻没重,折断了沈家的山海剑,内心愧疚不已,摆脱他乔装改扮,以铸剑师的身份帮沈家重新铸造山海剑。
于是就有了现在沈昼眠手中的枯荣剑。
在一番重铸兵器的过程中,岁青练再次来信,言明无刀在抵达无缘山庄后就一直沉睡不行,不吃不喝已有七天,但是却没有丝毫中毒迹象。
几个人在协商过后,回信托岁青练将无刀师徒二人带到沈家,等文不羞与乌苏尔仔细检查后再下定论。
两天后,岁青练背着昏迷不醒的无刀,带着贺兰悠来到了沈府。
经过两人检查后,确定无刀中的是制作傀儡必备的幻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除了让人陷入幻境之外,并没有太大危害。
甚至不用曲净瑕出手,琉璃雪就可以将毒解掉。
重新铸造的武器在当晚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中。荣焉挨个试过效果,手臂上又添了几道不轻不重的伤口。
端木笙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在岁青练面无表情的威逼利诱下,再次干起了铸造的行当。
这次修铸的是无刀、贺兰与岁青练的剑。
青峰剑与悠然剑简单质朴,修铸难度不大。
真正让端木笙头疼的是静夜剑。
这把剑以华美精致著称,上面的绮罗玉碰坏一颗,都够端木笙卖一辈子身了。
无刀转醒过来时,发现周遭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躺在沈家的客房里,贺兰悠趴在他的床前,睡姿带着孩子气的别扭与肆意。
无刀做起身,揉着酸疼的四肢,开始回想自己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吃过饭后就觉得异常困倦,想要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再练剑,结果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那天的饭菜做的有些咸,细品的时候还带着点其他味道,无刀当时并没有多想。
他不觉得有什么人会去得罪膳堂打菜的大妈。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他这一时的疏忽,才让整个门派都着了别人的道。
贺兰悠被无刀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睛傻呆呆地看着无刀,半晌,突然张开嘴号啕大哭。
“呜哇——师父……大问题、……出大问题了!归云派没了!”
无刀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心乱如麻,但是也很快镇定下来,一边儿替贺兰悠擦眼泪,一边儿耐心地安慰道:“别哭,别哭,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兰悠的狗狗眼里满是泪水,一抽一噎道:“您那天吃过饭后就睡着了,后半夜大火突然就烧了起来,等我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我只来得及把您带出来,大郎他们……呜……”
“不怪你,不要哭,我们现在在沈家?其他人呢?”
贺兰悠吸了吸鼻涕:“大家都在忙着琢磨新武器,荣焉心情不好,被大猪蹄子哄去休息了。岁前辈和其他人都在后山亭子里,商量怎么打朱渐清。”
无刀沉默地听着,三缄其口。
贺兰悠觊觎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师父,你要过去看看吗?”
无刀轻叹一声,不置可否。
他也曾年少轻狂,仗剑江湖,否则也不会被世人尊称为剑圣,只是后来发生诸多事情,让他心灰意冷,回到归云派开始避世隐居的生活。
这也是他不肯与荣玉摧争辩的原因。
在尘世行走的几年磨平了他所有的少年气息,让他学会妥协忍让,不在棱角分明。
直到今天,他终于幡然醒悟。
——世不可避。
就算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打扰他。
“走吧。我们一起去。”
良久,无刀听到自己的声音暗哑道:“我们去把朱渐清欠下的债,一一讨还回来。”
路过后院的时候,就听到武崇宁怒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无刀茫然看去,就见武弃弱跪在武崇宁的脚边,已经泣不成声,祝忠宝迫于武崇宁的威力,也跟着跪在她身后,神色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刘云舒坐在武崇宁身边,半晌摇了摇头,劝道:“沈夫人,算了吧,既然弃……武姑娘是自愿的,那就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地方,我叨扰这么久实在是不应该,请允许我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再离开。”
武弃弱恨恨地抹了把眼泪,委屈道:“姑姑,我才是你的亲侄女,你为何偏偏要替他打抱不平?我哪里做错了?”
武崇宁顿时火气更盛,怒道:“你哪儿做错了?你哪儿都做错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违背!侮辱诋毁自己的未婚夫!还跟别的男人有了夫妻之实!武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武弃弱梗着案子顶嘴道:“武家的姑娘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是姑姑您说的!我不想嫁给我不爱的人!是他在死缠烂打!这也要怪我吗?”
“满嘴的歪理!我今天非得收拾你不可!”武崇宁被气的头昏眼花,当即想要动手打醒这不争气的侄女。
还在院门口犹豫着该不该劝架的无刀连忙拦住暴怒的武崇宁,“嫂子,您消消火,把孩子打坏了,你又该心疼了。”
“我现在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武崇宁迁怒道,“无刀,这事儿你别管!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武崇宁的威力无刀是见识过的,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混乱,荣焉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外面的吵闹声实在太大,沈昼眠来不及捂住荣焉的耳朵,荣焉就已经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趿拉着木屐推开门,探出头:“沈夫人,谁惹您生气了?要不要我动手帮您教训他?”
他在唤朱楼待了十年,见惯了男人哄女人时虚情假意的戏码,因此十分手到擒来。
荣焉深知,在女人生气时候不能跟她讲理,要毫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才能让她尽快消火。
果不其然,听了荣焉的话后,武崇宁冷静了些许,随即狠狠瞪了武弃弱一眼,甩袖离去。
无刀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
平息了武崇宁怒火,荣焉打了个哈欠,把视线放到手足无措的刘云舒身上,问道:“你怎么还在沈家?”
刘云舒愣了愣,被问的满头雾水。
荣焉自顾自地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恍然大悟道:“哦,还没到三个月呢,是吗?”
刘云舒苦笑着:“是还没到,不过我马上就回离开了。”
痛失所爱的人实在有点不好安慰,当初荣焉拒绝沈昼眠时,也没见他露出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
荣焉深谙感同身受之道,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难题丢给沈昼眠。
他指着沈昼眠,语重心长地对刘云舒道:“你要是心情实在不好,就跟沈昼眠喝几杯,他应该能理解你的心情。”
沈昼眠:“?”我为什么会理解他的心情?!
刘云舒是个老实孩子,信以为真地点头道:“好,待我收拾好包袱,再来同沈二公子把酒言欢。”
荣焉想问问他的“欢”从哪里来,但是又觉得太过冒犯,于是闭紧了嘴巴点了点头。
第68章 第 68 章
祝忠宝看着三人融洽的模样,内心的嫉妒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凭什么他刘云舒就天生模样俊俏,惹得漂亮姑娘纷纷钟情于他?
到了现在,连沈武两家的人都开始对他另眼相待,雾隐山使者都屈尊降贵安慰他,到底是凭什么?!
他祝忠宝差在哪里了?!
荣焉敏锐地感觉到祝忠宝的情绪变化,皱着眉头拽了拽沈昼眠,暗示自己想要离开。
无刀与贺兰悠站在院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昼眠当下灵机一动,牵着荣焉的手,邀请刘云舒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无刀先生也在,你跟我们一起去后山散散心吧。”
虽然热情的有些反常,但是刘云舒也知道当下自己不宜在掺合武弃弱的事情,当下点头应允,与四个人一起离开了。
偌大的院子,眨眼间只剩下祝忠宝与武弃弱两人。
武弃弱擦了擦眼泪,凑到祝忠宝身边:“祝郎,方才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我姑姑,让她同意咱们俩的亲事的。”
祝忠宝看着武弃弱娇气的模样,嘴角扯出一丝报复性的冷笑。
他与武弃弱暧昧不清这么久,又夺了她的清白身,此刻早已经腻味了。
他掰开武弃弱抱着的手,恶意道:“我祝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但是也不会同意让我娶一个不知检点的残花败柳为妻,你觉得呢?”
武弃弱睁大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祝忠宝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快意。
就算刘云舒比他生的好又怎么样,他最爱的女子还不是要落到自己手中,受尽磋磨□□?
“你看看你的模样,刁蛮任性,真叫人恶心,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我祝忠宝的夫人?”
武弃弱彻底呆住了。
之前……之前祝郎不是还说,最喜欢她与众不同的小性子,愿意一辈子惯着自己的吗?怎么会突然……
祝忠宝懒得再理她,摸着自己肥圆的肚子,丢下还在震惊中的武弃弱,扬长而去。
乌苏尔与琉璃雪已经到达青州归云山下。
两人本来还在凉州打探各个门派的消息,结果听到归云派出事儿后,立刻修改了路线,绕路将青州作为调查的终点,方便回去时候和曲净瑕汇报情况。
归云派的地方大部分都成为了焦土,空气中弥漫着尸骨焚化后的焦臭味道。山中的树叶被熏的发黑泛黄,估计要过个百八十年才能恢复原状。
北草院矗立在一片废墟之中,看起来格格不入。
“无人生还。”乌苏尔蹲下身,摸了摸漆黑的焦土,凑到鼻尖闻了闻,“里面加了助燃的东西。”
“看样子,应该是教主说的那个朱渐清动的手。”琉璃雪蹲在乌苏尔身边,拨开一层焦土,“你看,这土里还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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