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互市之事是越谈越妥,小皇帝的心也是越悬越高,到使团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彻底失眠了。
沈言川最危险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
在床上枯坐了一夜,小皇帝没觉出累,反而是在旭日东升时,头脑渐渐清晰明白起来,穿戴整齐地出了门,对北朔使臣进行了最后的召见。
穿着吉服的使臣想着自己本就要离开,所以干脆带着副使一行人一齐来殿中拜谒,不过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人被召入了内殿。
小皇帝依旧是神色淡淡,唇角点缀了一点礼貌的微笑,两只黑色的眼睛像上了釉黑棋子一样,看得出光泽,看不出底里:“使者胖了。”
吉服如此宽大,身形的胖瘦还是让人一眼瞧出了,这让北朔使臣有点不好意思:“还要多谢皇帝陛下这么些天的款待。”
“若不是急于让汗王知晓朕的心意,朕倒愿意多留你们几日。”小皇帝用含笑的语声说道。
北朔使臣一躬身,客客气气做了附和:“吾等也迫不及待要将互市的消息带给汗王呢。”
他没想到,小皇帝接下去话锋一转:“不过,留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不知道使者有没有再多看一场戏的兴趣呢?”
门外的使团成员进不去,只能干站着,还不好来回走动,因此心里都毛毛糙糙的,待到使臣踏出门,副使带着成员们围上去,急急吼吼地问:“主使大人,太鸿皇帝对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赐了一样宝物。”使臣手一扬,旁边跟上来一个脖子上挂了只大木匣子的太监,将木匣前方的小门拉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座玉雕盆景。
“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主使问道。
副使答:“翠竹倚着白色湖石……太鸿的玉料质地很温润。”
“你说的是表象。这座盆景,意味着太鸿北朔情谊常青,坚定不移。”主使示意太监将门关上,“所以太鸿皇帝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将这件东西妥善保管,作为信物交给汗王。”
“原来如此,”副使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我们现在是……?”
“现在出宫,去驿馆将东西都带上,而后由金吾卫护送向东直接出城。”
片刻后,几辆马车载着使臣、御赐的礼物和带给王妃的衣饰物品,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车经过驿馆,副使从马车上跳下来,指挥人先到屋里头搬东西,自己则跑到主使的马车边上,谄媚道:“大人,护卫说咱们可以挑几盆花带走,您之前不是喜欢泥金九连环的香味儿吗?我给您端两盆放车里?”
“行。”主使隔着帘子应了一声,忽然又掀起帘子修正了刚才的主意,“两盆太多了。拿一盆就行……嗯?外面什么味道,凉凉辣辣的……”
“呃呵……”副使笑了笑,“怕困顿误了事儿,早上找宫里头当值的人要了点冰片膏涂了额头。”
“哦……”主使不大在意,对方还没说完他就放下了帘子,“让他们利索一点儿,你也去帮忙。”
一行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把来时带的一堆东西装填回了马车,而后在金吾卫的陪伴下出城往北行。
一路行到郊外林地,空中忽然有一阵“嗡嗡”声渐渐逼近。
众人戒备地缓了脚步四下张望,有人发觉了声音来源:“前方有一群蜂子!先避一避,再找东西点着了烧!”
他说的很有道理,然而那群蜂子的速度出人意料,几乎是在眨眼间漫了过来,吓得众人赶紧往道两旁逃窜,有的人拿外袍遮掩着头面,还想冲上前将车上的人拖下来逃,却见那些黑蜂子密密麻麻绕着为首的马车转悠,是不过去也不得,过去也不得,最后只好也跟着大部队往边上跑,找地方隐藏起来点干柴烧。
可点的干柴还未寻到,马车的方向便传来了混着马匹嘶鸣的人的惨叫声:“啊!!!”
“是主使大人!”北朔使团里几个随从本想着人在车中,披个袍子硬扛一时也无妨,惨叫却让他们不得不心焦起来,转身要冲出去救人。
副使眼疾手快抬手一拦:“连根点着的火把都没,你们急着去送死吗?”
“可是……”随从没办法反驳,只好用衣服包着一截树杈子点燃了,再用帽子遮脸,试试探探地跑过去救人。
惨叫声持续没多久就弱下来,到消失也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等到众人各自挥舞着点燃的东西冲出来时,马车外头就剩几个蜂子在转悠了。
“没了?”
“不会都钻到车里了吧?”
“主使大人!主使大人您还好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喊,没人敢贸然上前。
“好得很!”
伴随着一个模糊的声音,马车车帘一掀,里头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紧接着,浑身上下套着防蜂用具,打扮得如同蜂农似的使臣跳下了车。
副使赶紧迎了上去:“主使大人,您什么时候打扮成这样啦?”
主使一掀车帘,给他瞧了瞧身后一只高高大大的蜂笼,里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盆黄色的泥金九连环和吉服碎片,一窝黑蜂陶醉地绕在它们周围蹭来蹭去:“就在你送了那盆花之后啊,怎么,出乎你意料了?”
“哈,主使说什么呢……”副使笑笑,“您逢凶化吉当然是好事。”
忽然,他笑容一僵,嘴角随之抽搐了一下。
慢慢低下了头,他看见一截带了血的雪亮剑尖从他腹部戳了出来。
第67章 朕想摸的其实是头你信吗
副使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使团其他人这时也转过头,看到了捅穿了自家副使的那名金吾卫,各自拔了刀要上去拼命,谁知那人一抬头,帽子底下露出的却是主使的脸。
“这……主使大人您没事?”
在属下惊诧的眼神中,主使放开了剑柄,将副使揪到跟前,狠狠啐了一口到他脸上:“你这个叛徒!”
“我……我不是……”副使虚虚捂住腹部,声音嘶哑着道,“你没证据……你不能……”
“证据?我在队伍后面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好几盆花上车都没招蜂子,我车上的那盆经过你手送来,一下就被围了个密不透风!”
副使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仍在据理力争:“花盆端来经了好几人的手……若是我做了手脚……蜂子怎么……不围着我转?”
“因为你涂了解药啊。”
临行前,主使被小皇帝告知,有人沿途布置了杀人蜂,欲取他性命,破坏两国邦交。
“吸引杀人蜂的香料乃是一种特殊的花粉,您周边一定有东西会被洒上这种花粉,而冰片既能够去除这花粉气味和作用,更能逼退杀人蜂。因此,除了随行的金吾卫,今天使团里谁擦了冰片膏,谁就对此事知情,谁就是多年来挑起两国争端的元凶的帮手。”
起初主使对此事半信半疑,甚至在副使提出抱一盆花上车时,他都不愿怀疑副使。
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还是按照计划,趁着众人在驿馆搬花时换上金吾卫的衣服,走到了队伍后面。当看到副使望见毒蜂逼近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又想到这些天以来自己的吉服都是由副使遣人保管之后,主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咬牙切齿地盯住副使的眼睛,恨恨朝边上围观的下属们下了令:“互相查!谁身上有冰片的味道,就把谁的脚给砍了!”
此令一下,使团的一拨人立刻分成了两拨,剑拔弩张地打了起来。两方人数势均力敌,但旁边的金吾卫不是吃素的,齐齐拔剑后,就地制服了副使的心腹。
副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鼻中滴落到暗色长袍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
脱困无望,弥留之际,他只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被怀疑上的,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惜主使并不打算让他做个明白鬼,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躺在地上。
利刃割破了副使的脏腑,血一股子一股子的流出来,没过多久,副使就在鲜血淋漓中闭上了眼睛。
此时车上那个蜂农打扮的神秘人才下车来,走到主使面前:“大人无需审他么?”
“用不着,”主使一指那几个被降服的叛徒,“有他们就够。”
“嗯,使团的事,自然由您决定。”
神秘人说着掀起面罩,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孔——正是沈言川。
这么张脸,教人看着就要放软语气,主使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盔帽拿下,笑道:“上回在太鸿皇帝陛下的生辰宴上,你就救了我一命,此番还要多谢你,替我在这马车中面对这么些个杀人蜂,也让我看清了身边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圣上吧。”沈言川回了他一个笑,饱含深意地缓缓说道,“圣上愿太鸿和北朔情谊长结,使臣回去后请汗王留心,千万不要让那群奸险狡猾之徒坏了两国的情谊,坏了两国百姓的生计。最重要的是……防止他们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
沈言川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大人是聪明人,‘外’指的是何者,您应该明白吧?”
两人简短地谈了几句,沈言川指挥两个人将车上的蜂笼收走,重新换一架马车和几匹好马给主使,就此送别了使团,回宫复命。
沈言川刚踏进殿,一身防蜂服还未脱,迎面就冲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跑来抓住他的手臂,对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沈言川知道,若是直说没什么,小皇帝能当场扒开他衣服强行验伤,影响他汇报情况,所以随便扯了个理由道:“之前一直在马车座椅中藏着,胸有点闷,想喝口茶。”
小皇帝一听,却是大惊失色,立刻高喊道:“来人呀!”
殿中忽然齐刷刷站出来七八名太医:“皇上有何吩咐?”
“快给贵妃把把脉,看他是不是肺不好了?是不是影响心了?有没有逞强?有没有虚弱?蛇毒复发了没有?是不是一不留神中了蜂毒自己不知道?”
眼见太医们七手八脚地围了过来,沈言川把胳膊从小皇帝的手里抽出:“做什么?”
小皇帝并不理睬他,低声对旁边的几名太医道:“他以前中刀都说没事,现在都会说胸闷难受了,肯定是之前没调养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看,最好做个全身检查,多贵多好的药都可以用……”
沈言川:“……”
小福子眼尖儿,看沈言川神色不对,贴着小皇帝悄声道:“皇上,小的看贵妃娘娘气色红润有光泽,这么说可能是在撒娇吧?”
“是撒娇吗?!”
小皇帝大喊一声,脸色由哀转喜,小福子却是不敢再吱声儿,立刻缩到一边儿去了,因为看见沈言川大步朝小皇帝走来——贵妃娘娘别看小的啊!那都是皇上听错了!
沈言川走到皇帝身后,将人直接扛上肩头,回头对众人道:“本宫没事,都散了吧。小福子,煮点茶去。”
“哎哎哎!”小福子答应着,一挥拂尘招呼人泡茶去了,太医们见贵妃依旧是力大如牛,绝不像有疾之人,便自觉退了出去。
小皇帝像一长袋棉花一样,随着沈言川的步子节奏一晃一晃,凭借着地砖的样式辨清了对方是将他往暖阁里带。
好久没挨沈言川扛了,旧景重现,小皇帝觉得他依旧是漂亮又强壮,一颗心就定了,更生出了痒痒的欢喜来,同时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嘻嘻的傻笑。
沈言川闻声,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笑什么笑,埋伏在郊外放蜂的人没抓住,指认彤妃的直接证据又没了。”
小皇帝老老实实敛了笑:“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他既然养蜂,必定会在住处留下蛛丝马迹,更指不定平时就以蜂农身份打掩护呢。只要我们稍加排查,肯定能将人找到的。”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沈言川的屁股。
沈言川停下脚步,照他的屁股大力扇了一巴掌:“还淘气?”
“冤枉啊!朕那是安慰你。”小皇帝绷紧了身体,两只手却乖乖巧巧地垂下了,口中无奈道,“可是朕这个姿势,只能摸到你的那儿了啊。”
第68章 扑朔迷离
小皇帝有心思撩闲,沈言川却是没有揍他心思。
反手一扔,将小皇帝扔上了床,沈言川紧接着就是一套抽裤腰带加捆绑床头动作。
依旧是熟悉的操作,小皇帝丝毫不慌,并不反抗,甚至嘿嘿笑出了声。
但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沈言川绑完他,自顾自到门口把端来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了,然后就脚下生根地坐到了桌边——对于眼前这个日渐厚脸皮的小子,无视比打屁股有用多了。
“放蜂人逃走,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幕后之人的耳朵里,”沈言川皱着眉头道,“她知道我们有所察觉,下一步会做什么很难预料。”
他端端正正往那儿一坐,小皇帝心中略有失落,但也不强求。放松身体靠在床头,他顺着沈言川的思路道:“那……想办法封锁消息?或者干脆放点假消息给她,让她麻痹大意?”
“一旦他们得手,就是举国轰动的大事,哪怕是宫中角落里的一只苍蝇都会知道的,假消息最多也就只能蒙蔽人一两天。”
“也就是说,已经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对,就看是谁先撕,怎么撕。”沈言川紧抿了下嘴,“就怕她留了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小皇帝的眼神渐渐凝重。
从沈言川带来的消息看,指使用蜂杀人的是彤妃,但是没有确切的物证,他是不能明目张胆处置人的,倘若勉强依靠沈言川这一人证,只会将对方暴露在危险之下,而且沈言川毕竟没有完全记住他们的谈话,就算是仅凭部分字句推测出了他们的意图和手段,对峙时也没有优势,而且一个宫妃大晚上在屋顶偷听是很没有说服力的,传出去只会让人嚼舌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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