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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伦利加城记(近代现代)——森破

时间:2020-10-04 11:35:27  作者:森破
  将军秘密查封了一艘正在码头维修的轻帆船,船上发现了疑似来自总督府的赃物。而据船主交代,委托他们运送货物的雇主正是托雷索家族的人——这样的情报足以让艾德里安惊出一身冷汗。
  眼前的信使似乎特意乔装打扮过,虽有军士的体格,穿的却像个熬夜赶工的裁缝,外表毫不起眼,开口便冒出一股机灵劲:“是的。他带人亲自截住了那艘船,只等着您去确认。将军他相信托雷索家族的清白,为此特意在半夜行动,还把消息压了下来。”
  信使那双不大的眼睛将艾德里安打量一番,心想怎么不见那位美丽的寡妇:“恕我冒昧……请问索菲娅夫人呢?”
  艾德里安对此早有应对:“萨缪尔大人病情危重,夫人刚赶回鹤山庄园探视,这里的事务已暂交于我。”
  “哦,原来是这样……”信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事情紧急,虽搅扰您休息,但还请您尽快与将军见面,也好为飞狮公馆洗清嫌疑。我还要回军营复命,就先告辞了。”
  来自军营的信使走得飞快,不多时就消失在飞狮公馆外的夜幕中。
  再过一会儿,子夜的钟声将从城市中心的钟塔传向四方。整个玛伦利加已经睡下,一场无形的对弈却已展开,只是执棋者尚未察觉自己的身份。
  侍奉飞狮公馆多年的仆人看着艾德里安,等待少主人的指示:“您打算怎么办?”
  深夜的突发事件没给艾德里安留下多少考虑的时间。信使带来的消息尽是疑点,艾德里安也怀疑其中有诈,但事关飞狮公馆乃至托雷索家族的声誉,他必须马上决断。
  “定是有人试图栽赃陷害,转移视线……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先去码头看看。”
  艾德里安穿好衣裳、披上斗篷,习惯性地系了佩剑,叫上那两位之前就曾一块行动过的同族随从,快步走出飞狮公馆。
  子夜的钟声响起时,艾德里安几人已经抵达了码头。渔村附近的灯塔并不能完全照亮整片银湾,通向海面的栈桥大半隐藏在寒冷的黑暗中,必须把眼睛擦亮,才能避免踢到水手扔在栈道上的破板条箱。
  栈桥的末端停靠着几艘轻帆船,彼此间以木板和绳索临时连在一起,只有最外头那艘的甲板上点着火把,似有些移动的人影,却又影影绰绰地融在夜雾中,看不真切。
  沿着狭长的栈桥向约定的见面地点走去,四面除了白噪音似的海浪声,听不到半点属于人的动静,反倒叫人心慌。艾德里安边走边回味刚才那位信使所说的话,只觉得越想越不对劲。
  ——飞狮公馆和总督府的杀人案没有半点关系,怎么会有人冒着托雷索家族的名头,打所谓总督遗产的主意?
  ——如果真有这么批货物,为什么不在城里避过风头,或是当夜就带走,而是没等几天就走水路离开?吕西安将军又是怎么发现船上有猫腻的?
  登上那艘唯一有亮光的轻帆船,艾德里安却没见到吕西安将军与他带领的守卫,空荡荡的甲板上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在舷墙内横七竖八地堆了些鼓鼓囊囊的麻袋。
  “……这是怎么回事?”
  艾德里安拔出腰间佩剑,挑开其中一个麻袋,只见里面装的尽是蓬松的干草。
  “糟了。”
  艾德里安暗叫不好,正打算抽身离去,又听见栈桥上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看去,只见吕西安将军与几名随从正向这边走来。
  见船上果真有人,借着甲板上的火光能大致看清对方的样貌。虽奇怪在场的为什么不是索菲娅夫人,但见领头的是见过几面的飞狮公馆“少东家”,吕西安心中的疑虑还是打消了大半,迈开腿正准备上船。
  顾不得计较什么礼数,也来不及说明前情,艾德里安上前一步,抓着甲板上围栏的扶手,冲吕西安大喊:“将军快走!这是个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Go Back Whence You Came - Marcin Przybylowicz
 
  ☆、第五十八章 火船
 
  虽说海港区平民社会的秩序大多由地下帮会维持,城市守卫似乎被排除在这片区域之外,但守备军若真要成规模地进行干预,也未必会遇到多少阻力,只是这种做法很不划算。
  如果说城邦的没落早在最后一次灾变到来时就埋下了伏笔——玛伦利加一直以贸易为重,过度自信地认为自己不会被卷进战争,而忽视了守备军人手不足、防御工事陈旧等问题——库尔曼人的入侵则将玛伦利加城防的弊端暴露无遗。
  ——银湾塔杂记·最后的守备军
  “这是个陷阱!”艾德里安站在船头大喊。
  吕西安将军马上反应过来,叫他来此赴约的绝不是飞狮公馆的主人——对方恐怕和自己一样,不知着了谁的道。
  暗算他们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不及细想,将军与侍卫们马上拔出了剑,正欲转身往海岸的方向跑。却见停泊在栈桥边的另几艘船忽然冒出了火光。
  方才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甲板上悬起数十个火点。紧接着,那些跳动的小小火团乘着箭矢,向艾德里安与吕西安将军等人的方向飞去。
  带火的箭点着了船上的干草,引燃了堆在栈道上的破板条箱。虽是在海上,寒潮后的天气已由湿转干,湿气的作用相当有限。在海风与易燃物的作用下,栈道与船只本身的木材很快燃烧起来,即将截断众人的退路。
  虽玛伦利加地区一直远离战火,就连小规模的地区冲突都很少见,但作为守备军的领袖,年近半百的吕西安未曾荒废作为战士的训练。
  他挥动手中的长剑,挡开射向自己的大部分箭矢,可还是有两支分别扎在了膝盖和披风上。火苗攀着干燥的棉布,迅速往他头上窜,很快烧着了眉毛与头发,被火燎过的皮肉霎时间疼得发麻。吕西安大叫一声,拔出刺中腿部的箭,反手丢进海里。
  “将军,您快走!”
  艾德里安大喊着后退两步,避开着火的干草,一把扯下挂了火星的斗篷,用它顺手挡开几发瞄准自己的箭。他来不及兼顾吕西安那头,只能祈祷他们顺利逃脱。只有将军生还,他们才有机会证明这场袭击与托雷索家族无关。
  直到这时,艾德里安想的还是维护公馆与守备军的关系。
  身上的火还没扑灭,眼前的栈道又被|干燥的木料引着了一段。吕西安索性先将剑扔过去,再用手臂护住头部和胸腹,就地向前一滚,待硬扛过那段火幕,便抓着栈道的边缘跳进海里,用冰冷的海水迅速洗去沾了一身的烈焰。
  全身铠甲和浸了水的衣服似有千斤重,拖着人直往下沉。吕西安紧咬牙关,手臂猛地发力,手指差点掰下一块木头,硬是从海里翻回了栈道上。
  火烧的很烈,堆在甲板上的干枝枯草劈啪作响,几乎要盖过将军疼得发颤的声音:“我会去召集我的人,你们也赶紧想办法脱身!”
  吕西安将军的话让艾德里安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将军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这场深夜会面就是一场骗局。
  这些用绳索和木板连起的轻帆船,连同伸向海面的栈道,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一轮火箭射过,藏在另几艘轻帆船上的袭击者终于现了身。他们撇下手中的弩,拔出长刀,蹬着船舷,分别跳到栈道和着火的船上。袭击者蒙着面,拔刀时高声喊了两句祷告似的战吼,用的竟不是玛伦利加本地的语言。
  艾德里安马上想起了前一年冬天的初雪,那群被全灭的来自赏金猎人协会的刺客。
  但眼前这批人明显不同:与本地人相比更高大健壮的体格,手中略带弧度的宽背薄刃长刀,用凶狠剽悍的劈砍抵消精细度短板的战斗风格,粗粝的陌生语言……
  ——难道是库尔曼人?
  那是十来年前开始兴起的草原部族,性如烈火,骁勇善战,在北方诸国向来以残暴嗜杀著称。艾德里安对这一部族有所耳闻,听说他们有时会被军队雇佣,充当骑兵最前方的突击手。
  对库尔曼人来说,战场就是天堂:杀得痛快,也死得痛快。
  但与他们战斗的人就不那么轻松了。
  摇晃的火船之上,来自草原的长刀卷起猎猎疾风。艾德里安双手横剑勉强挡了一下,就被那一刀震得虎口发麻,只得一个闪身、斜过剑锋,卸掉对方的力气,再接上一记迅猛的突刺,径直割断敌人的咽喉。
  艾德里安使的是轻便的短剑,质地和形状本就不适合劈砍。要不是剑格足够结实,刚才那一刀怕是连手指都保不住。
  纵使在鹤山庄园受过剑术训练,来到玛伦利加后又在战斗中长了见识,更有路易斯的指导,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与好几个库尔曼人正面战斗,艾德里安还是感到力不从心。
  沿着船舷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周围的空气烧得发烫。灼目的火光与浓烟不仅干扰了视线,更叫人呼吸不畅,大脑也开始发昏。
  烈焰、刀光与血花围成的包围网终于被艾德里安艰难地撕开一道口子。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连结轻帆船与栈道的木制斜梯,也来不及管那上头蔓延的火苗。待一脚踏上去,才发现那钉着棱条的木板已被火烧得发脆,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木板断裂的瞬间,艾德里安被迫旋身跳回燃烧的轻帆船,紧接着一个翻滚,躲开库尔曼人被火烤热的刀锋。
  库尔曼人的战斗不能说没有章法,只是凶悍盖过了讲究精确度的技巧。但在艾德里安看来,这样几乎纯靠本能进行的战斗更加危险,敌人力量与数量的双重压制很快令他陷入困境。
  也许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但此时主动出击难免顾此失彼,进攻就意味着失守。
  铁是冷的,海水是冷的,杀意是冷的,四面的火是热的。
  精钢打造的剑身终是被砍出了豁口,恐怕无法再挡下几次攻击,体力也被消耗的飞快。艾德里安索性将短剑当作飞刀掷出,抓住机会近身挟住一名库尔曼人的小臂,照着关节反手一拧,夺下敌人手中的长刃马刀。
  他背对火的船舷,染血的长刀在灼灼红光中如同一道凄厉的闪电。
  刀尖挽了个花,卷起滚烫的空气,是艾德里安在掂量刀身的重量,顺势调整战斗的方式。
  他的衣裳与长靴也已经溅满了血。艾德里安分不清那些血属于谁——飞狮公馆的侍从,库尔曼人,或是他自己。
  就像萨缪尔一样,艾德里安正挥舞着属于草原骑猎者的马刀,在被冰冷海水包围的烈焰之中与恶灵般的敌人作战。
  看不见狰狞的表情,听不到狂野的嘶吼,就连船体颠簸导致的视野摇晃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一切都被简化成兵刃与持刃的手,敌人的动作在他眼中也似乎慢了下来。
  艾德里安感觉自己从未遇过如此凶险的情形,却亦从未如此冷静,冷静到来不及害怕。
  他可以活下来。
  他必须活下来。
  困兽犹斗。别说人类,就是动物也有着本能的求生欲,更何况现在的艾德里安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他已有太多需要牵挂且不能辜负的东西。无论是托雷索家族、飞狮公馆,相依为命的血亲,给予自己信任的族长兄妹,还是来到玛伦利加才认识的路易斯。
  但求生欲和能否求生是两回事。若无法扛过眼前的鏖战,一切都只是空谈。
  被库尔曼佣兵逼得步步后退,脊背抵上甲板边缘发烫的扶栏时,艾德里安马上发现那段木栏已是摇摇欲坠。
  可他来不及躲避。库尔曼人劈下的一刀力道十足,撞在马刀上的沉重分量逼得艾德里安再退半步,后倾的身体重心几乎越过护栏的边缘。
  这一退令木条应声断裂,艾德里安的后背瞬间悬空,毫无防备地从帆船边缘摔了下去,如中箭的飞鸟落进海中。
  基本没装货物的轻帆船吃水不深,甲板距海平面足有一丈高。后脑与肩颈猛地撞上水面,令艾德里安当场失去了意识。
  冰冷的海水包裹着他的身躯,如同抓住一只沉重的铁锚。彻骨的寒意针一般扎进艾德里安每一寸皮肉,旋即将衣裳浸上的血迹稀释。被照得通红的海面上,那些带血的气泡就像火星的倒影。
  而在栈道的另一头,穿过着火障碍物的吕西安将军尚未摆脱库尔曼人的追杀。他身边只剩下一名侍卫,膝盖的箭伤令他不得不靠侍卫架着走。
  吕西安甚至没空为身上的烧伤惨叫半声。
  他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尽快逃回码头,不管是叫侍卫还是地下帮派,当务之急就是从这群袭击者当中救出飞狮公馆的人。
  身后传来一句野兽般的怒吼,紧随着鼓点般急促的脚步声与沸腾的杀气。吕西安听不懂这种异国语言,但从长度和语气看,多半是“站住”、“别想跑”之类的震慑。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极度的紧张绊住了侍卫的腿。侍卫脚踝一软,连带着吕西安将军一同摔倒在地。
  刚才那段奔逃已经透支了他们的体力,浸透了海水的厚重衣物拖着身躯直往下坠,令他们倒在栈道上,一时站不起来。
  顷刻间,脚步声和长刀掠起的风声一同逼近二人。
  难道自己真要命丧此地?
  并非战死沙场,而是狼狈不堪地死在码头的栈道上,就连凶手是谁、动机为何都无从得知?
  就在这时,子夜的钟声在玛伦利加中心的钟塔响起,如一块巨石落进潮水,将新的波浪向四面八方推去。
  也正是因为这钟声,库尔曼人举刀的动作有了极为短暂的停顿。
  吕西安咬着牙,握紧手中的战剑,欲回身拼死一搏,却见一道银光闪过,一支箭直接穿透了那名库尔曼人的喉咙。
  中箭身亡的库尔曼人向后倒去。没等那具沉重的身躯完全躺到栈道上,一道身影突然越过倒在栈道上的将军二人,快得就像刚才那支从黑暗中现身的铁箭。
  “喂,你是——”
  侍卫扯着沙哑的嗓子,想要叫住那人。然而不速之客完全没理会刚捡回一条命的吕西安将军,径直向栈道另一头的火场冲去。
  随着艾德里安落海,轻帆船上的战斗告一段落。一个不同于库尔曼人的黑色身影跨过横在甲板上的尸首,在断裂的护栏前驻足,低头冷眼看着那圈扩散的涟漪。
  “没想到飞狮公馆来的是他……”黑衣人抱着手臂,口中念念有词。“也好,就当是歪打正着了。不管死活,先把这家伙弄回来。”
  库尔曼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他在盘算什么,看在对方出了钱的份上只得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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