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老年人的何先生是真不太能理解这种互联网生态,他疑惑的看向了季晨,虚心请教道:“这是个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
“微博就是这样的。你打出全称,就会被搜关键词的人搜到。而彤云染叶这个博主很有意思,他打着知性女子的旗号,受过高等教育,心胸极其宽广,每天安静自持,冷静客观……可刚才我在他的微博里搜了一下‘彤云’两个字,就发现有将近三十条相关微博,全都是……”话说到这里,季晨顿了顿,将手机递了过来,屏幕里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彤云染叶转发的那些骂他的言论。
“这是干什么呢……自己转发讨厌自己的言论?”何云起都震惊了,这人不仅知道别人在讨厌他,还主动转发了提及他的微博,看转发时说的话也不像解释,只是重复着一些“清者自清”之类的车轱辘话。
“这叫挂人。”季晨将手收了回来,嘴里含着的糖球被舌头推到了另一头,他顾着的脸颊也跟着此消彼涨。从鼻息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少年的目光看起来更加淡漠了:“看起来在解释,其实就是借助粉丝的力量,掐灭那些对他不满还敢说出口的人而已。”
这个彤云染叶,早就立不住人设了,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关注他这么久,还对他的鬼话信以为真,甚至奉为圭臬。点开那几个被他转发的微博,评论区大多已经被粉丝侵占了,更有甚者对博主的各种私人信息进行攻击,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晨晨……你经常玩微博吗?这地方,看着倒是挺吓人啊,没有人骂你吧?”
“啊……没有,因为我只转发抽奖来着。”为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季晨将界面切到了自己的微博页面上,爽快地将手机递给了他。
一共只有十二个粉丝,关注的人也不多,而微博的内容大多都是只转发,原创内容少之又少。仅剩的几条微博,也都是一些“今天好热困死了”、“天冷了想睡觉”之类的碎碎念。这要是都能被骂,可能是真的遇见精神病了。
“十二个粉丝,还是很厉害的嘛。”
“全是卖片的,厉害吗?”季晨笑了笑,把手机拿了回来,重新捧起了平板,在那一大堆辱骂彤云染叶的微博里寻找线索,他的视线随着手指的动作上下滑动,只能拿过手机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输入了英文缩写,与他一同寻找起来。
不得不说,在信息爆炸的微博上想要找点东西真的很累人。仅仅是九月一整个月的缩写,就已经翻得他俩手指抽筋了。难道一个热门博主的粉丝有多少,他的黑粉就会有多少吗?这得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正当何云起无师自通的打算多打几个关键词查查看时,身旁坐着的人突然挺直了腰板,将平板高举了几分,朗声道:“这里!找到了!”
何云起赶紧探过头去,差点跟季晨撞了个头对头。
使用缩写的是一个名为“桐云染夜人血馒头好吃吗”的博主,这名字大概也是故意打错的,毕竟刘亚军那搜索关键词然后将人转发出来发动暴力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不防着他一些,恐怕会被他的信徒们骂得狗血淋头。
“一个年轻的姑娘,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在下班的路上被变态杀害,这难道是她的错吗!tyry在想什么呢?就算姑娘真做错了什么,她也不该以生命作为代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受害者指手画脚,你又有多正义了?你真当删了微博别人就不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水面清圆圆圆 姑娘走好,天堂再也不会有人渣和吸血的蛆![蜡烛][蜡烛]”
这条微博下一连带了满满的九张配图,每张都带着注解,那注解的大字鲜红无比,每一句的结尾都是叹号,足以体会到做图的人写下注释时愤怒的心情。两人将图片一张张放大,一点一点的细细看完,才总算明白了那条被删除的微博究竟是什么。
彤云染叶在死者遇难的第二天,放出了一张私信截图。主动发来私信的正是那惨死在河滨东路的年轻姑娘。
小姑娘大概是恋爱了,她收到了一份她从不敢想象的贵重的礼物,这份礼物是什么不得而知,也许是首饰,又或者是衣服之类的礼品,这份承载了对方心意的礼物让姑娘受宠若惊,她不知向谁说,于是选择了互联网上她最崇拜的知心姐姐作为倾诉的对象。
她将心头的一个令她困惑的秘密拿了出来,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一个她所信任的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不仅没有帮她保守住秘密,反而在她尸骨未寒之时,将她的秘密公布在了互联网上。
彤云染叶却在他已经删除的那条微博上振臂高呼着——
“如果不确定自己能接受他人的情感,就不要随意收下贵重的礼物。一个年轻的姑娘因此而丧生,这是十分遗憾的,是令人难过的。希望各位姐妹引以为戒,世道险恶,远离是非才是真理。”
暗暗隐去锋芒的刀子已经出现了。
虚拟的互联网之上,刘亚军塑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女神。那女神站在山巅上,足下是数以百万计的拥趸。女神一挥手,信徒们三呼万岁。女神一点头,信徒们手舞足蹈。女神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可怜姑娘从坟墓里扒出来敲骨吸髓,信徒们立刻一转枪头对准了死不瞑目的她,大声呼喝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也不是个好东西!难怪死的是你!”
冰冷的帐号背后,是比帐号更冰冷的人心。
何云起不寒而栗,他犹豫了片刻,点开了@水面清圆圆圆的微博页面。
短暂的跳转框后,他来到了这个已经死寂的帐号主页。最后一条微博的更新时间是八月十三日,转发了一条有可爱小猫图片的微博。姑娘时转发留下了一串红彤彤的不停跳动着爱心,极尽所能的表达着自己对小猫的喜爱。
——对这个世界的喜爱。
然而谁会想到就在两天后,就在漆黑的深夜里,那一闪的锋芒,让她的影子在这世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4章 网(6)
“找到工作了,各方面都还不错,希望今后好好加油![比心]”
“最近收到的电话很多,看来我也是有很多工作单位抢着要的呀~[喵喵]”
“毕业之后第一次聚会,虽然刚毕业没多久,但是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们啦——今天我们不吃胖五斤都不准回家!”
“今天,我大学毕业了!往后就是社会新人了,长大了长大了,再也不能说自己是十八岁了。”
“生日快乐,我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最珍贵的心意,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
一条又一条,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她人生的每个阶段。这个姑娘今年才毕业,几个月前刚刚找到了工作,喜欢猫,喜欢酸辣口味的小零食,隔三差五就晒两张聚餐的美食图片,转头又会苦恼自己迟迟减不下去的体重,发誓了多少次再也不熬夜,又对着自己不断掉下的头发空发愁……
六月晒出的毕业照上,她的笑脸还那么的灿烂。何云起叹了口气,轻轻将图片向右划了划,那是小姑娘晒出的毕业照,毕业生姓名一栏被她用小贴纸遮住了一半,看不到姓,只能看到一个名字——清圆。
何云起注意到,有一条发布于去年的六月三日的关于生日礼物的一条微博,配图是一条放在礼盒里的钻石项链,那钻石的个头可不小,在各种特效和贴纸的装饰下显得格外闪耀。礼物……这会不会就是彤云染叶放出的聊天截图里小姑娘提到的贵重的礼物?
去年六月,她都还没有毕业,还是个普通的大学生。那时的倾诉,又怎么会跟今年的案件有关系?手机和平板一起展开了页面,那条被刘亚军删除的微博里放出的聊天记录,被巧妙的隐去了时间和日期,只留下了头像和对话内容。
屏幕里透出的白光刺痛了何云起的眼睛,一阵冰凉从脚底顺着血脉直冲后颈,让他浑身凉了个透。
年轻的姑娘失去了生命,带着极大的痛苦离开了人世,而嗜血的蛆虫们在她离开人世二十四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蜂拥而至,扒着她的棺木探头探脑,眼里全是攫取的光,为首的水蛭大口大口地吸着血,恨不得以玷污死者清白的卑劣手段换取关注和利益。
可这分明是人间。
“白清圆。”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季晨突然开口将名字念了出来,他及时出现的温和声线,将何云起那坠入冰窟的思绪重新拉回了温暖的大陆。少年嘴里的糖豆“嘎嘣”一下咬碎了,他伸出手按了几下,将屏幕上的内容截图保存了下来,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愤怒:“必须把她送走。那家伙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很有可能已经变成怨灵开始实施报复了,不能让她沾上血,得快一点。”
季晨已经被恶心得连刘亚军的大名都不愿提了。
何云起抬眼看了看时间,刚才一番专心致志的搜集整理,让他们俩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等到终于找出了些关键线索时,都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他看了看将资料铺开奋笔疾书的季晨,提醒道:“晨晨,我没记错的话南师大的宿舍门禁是……十点来着?”
“嗯,十点。”笔尖顿了顿,季晨突然反应了过来,他猛地抬起头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愣了愣,随后又继续低下头去整理资料:“今天周五,还是国庆节,学校不查寝。”
“噢对,明天就放假了。”没有了门禁,何云起却陷入了另一个尴尬的局面。他想问问季晨是不是该送他回家了。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从心里伸出了无数只手,将他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
“对了……”
“什么?”何云起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复,季晨的手还抓着笔,纸上写得密密麻麻,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正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总让何云起担心自己的心思会被看穿,但此时闪躲眼神,岂不是坐实了做贼心虚的罪名吗……
季晨完全无视了何云起这略有些反常的模样,他垂下眼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道:“你这有客房吗?”
明明刚才还被恶心得浑身冰凉,这一刻,就因为季晨的一句话,何云起的血又再一次冲上了脑门,脑袋里不停劝他冷静的小人被他一枪崩得烟消云散,他连季晨为什么要住下都不问了,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尽管他这屋子并没有客房。
可是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能有什么问题?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当季晨穿着他从衣柜里翻出的从未拆封的睡衣趴在他的床上整理资料的时候,他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那么一点大。他也算不上多魁梧,但季晨确实是过于清瘦了,这睡衣套在他身上,竟然差点从肩膀处露出一截来。
“牛奶在床头,灯的开关在右边墙上,我去洗漱一会就回来!”何云起撂下了一句话,趁着季晨点头的功夫落荒而逃。他现在急切的需要冷静,最好是能立刻洗个冷水澡。这抓心挠肝的,要是再不降温,他下腹的那股无名火就快把他的头发都烧没了。
卫生间里水声响起,季晨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的门,被灯映照的琥珀色眼睛里读不出什么情绪。
叠成一沓的纸张上写满了字,季晨的笔尖点了点刘亚军的名字,犹豫了片刻,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无论如何,刘亚军都不能死。这个辜负他人信任,连死者的隐私都要拿出来吸血的人,一旦被白清圆的怨灵杀死,那沾了人命的灵魂就再也无法往生了。
就算是为了无辜惨死的白清圆,也一定要赶在她动手复仇之前将她送走。
翻过一页全新的空白,季晨握着笔的手再次动了起来,他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图案,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他一连画了三四个后,第一个图形上的漆黑油墨还在微微泛着光。这些图形无一不是迷宫的模样,或是盘旋的圆环,或是曲折的拐角,要做一个这样的迷宫也不算复杂,接下来只要约好时间,准备好材料就行了。
浴室里的水声渐止,何云起总算是在一阵冷热交替的冲洗过程中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套上衣服,踏着沾满水渍的塑胶拖鞋回到了房间,在暖黄的床头灯光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季晨手里那几个迷宫一样的图案。情绪恢复平稳的何先生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他将拖鞋摆放在床边,跟着季晨一起趴到了床上,两人之间仅仅隔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伸手一指,何云起发出了询问:“这是什么?”
“招魂用的。”季晨话音落下时正好收住了最后一笔,第五个迷宫画好了。
这些迷宫乍一看没什么稀奇,仔细一研究就会发现,每个迷宫都有四个入口,或者说是四个出口,而每一个入口最终都汇入了中心点,而季晨在绘制它们的时候,有有计划的在中心点上留下了很大的空位。
季晨将这张纸单独拿出来,对着灯光看了许久,眼里流露出一丝专注的神色,他把纸和笔往何云起身边一推:“帮我试试看,哪个迷宫最好进去又最难出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纸上的五个迷宫都差不多,何云起悬着笔尖,飞快的将每个迷宫的四个入口分别都试了一遍,图案不算繁复,但遵循不能回头的规则之后,想要飞快地走出去到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番研究后,何云起用笔尖点了点左上角的圆环型迷宫:“这个吧。”
季晨似乎也认同他的观点,盯着右上角那仿佛无数蚊香盘旋出的复杂图案看了许久,终于把它接了过来夹进了笔记本里。
九月底,秋老虎到底还没过去,屋里的空调开得正足,屋内很安静,隔着玻璃窗都能听见窗外空调外机滴滴嗒嗒的淌水声。季晨在学校上了这一个月的课,终于把暑假里混乱的生物钟给好好整治回来了。此刻他正趴在枕头上,面向着何云起所在的方向,一贯平静无波的眼底带上了困倦的神色。
床是双人床,当初买它就是图着即使一个人睡也能自由舒适。而当它真的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时,却轮到床的主人手足无措起来。季晨纤瘦的身形没能把床垫压出一个深深的坑,但轻微的凹陷还是让躺在他身旁的何云起不由地想要靠过去。
临睡着的前一秒,季晨微微睁了睁眼睛,似是终于察觉到自己这趴着的姿势睡得难受,他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扯起被子蒙过了下巴,随后双手一松,彻底沉入了睡梦之中。即使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也能这么迅速的睡着,不只是疲劳所致吧?何云起看着暖光中沉静的谁颜,控制不住地想着:应该还有对自己的信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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